堆滿了草料、滿是灰塵的逼窄小巷之中，有一個穿著破羊皮襖子的小年輕快步?jīng)_過。</br> 他在巷子口往大街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又往回走了，而這個時候，一個臉色陰郁、滿臉絡(luò)腮胡的中年漢子緩步走了過來，問道：“人呢？”</br> 小年輕揉了揉凍得通紅的鼻子，搖頭說道：“不見了?！?lt;/br> 絡(luò)腮胡眉頭一挑，嚴(yán)厲地說道：“你是不是不小心，被那家伙給發(fā)現(xiàn)了？”</br> 小年輕很是自信地說道：“怎么可能？三當(dāng)家，我云中鼠的輕身手段，那可是家傳的絕學(xué)，整個黽中地區(qū)，能夠發(fā)現(xiàn)我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那小子排老幾呢？絕對不可能！”</br> 絡(luò)腮胡冷笑著說道：“不可能？那人怎么跟丟了？我告訴你，出門在外，別太過自信，咱們麻龜寨雖然在黽中道上還行，但跟那幾家比起來，可差得遠(yuǎn)呢……”</br> 小年輕說道：“那肥羊是南方人，啥背景也沒有，而且還賊有錢——我聽客棧的英哥講，那家伙打算明天離開，這不白馬剛丟，又準(zhǔn)備去馬市買馬了么？剛才我是盯著前街老米頭家的閨女看了一會兒，走了神，要不然不可能跟丟……行了行了，咱們直接去馬市得了。”</br> 小年輕顯然是有本事的，所以還挺傲的。</br> 三當(dāng)家瞧了他一眼，也沒有繼續(xù)責(zé)問，而是點(diǎn)頭，說走吧。</br> 結(jié)果他說走，小年輕卻留了步，問道：“哎，等等，三當(dāng)家，你向來看不上這樣的小活兒，今天怎么是轉(zhuǎn)了性，也跑過來這兒湊悶子了？我可得事先跟你講好啊，這肥羊是我看上的，事后，財物按規(guī)矩上交寨子四成，其他的我可都要……”</br> 三當(dāng)家不耐煩地說道：“行行行，行了，你接私活兒我都不說你，我只要那家伙死掉就行?！?lt;/br> 這個自稱云中鼠的小年輕不樂意了，說道：“三當(dāng)家，咱們麻龜寨雖然在黽中道上的名聲有點(diǎn)兒臭，但跟萬里云那幫馬賊還是不一樣的，也講規(guī)矩，搶東西就搶了，畢竟是為了恰飯，殺人越貨這事兒，實(shí)在是有點(diǎn)兒傷天害理了吧？”</br> 三當(dāng)家不想與他多說，悶聲說道：“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至于是非對錯，回頭我會跟寨主稟報的。”</br> 云中鼠問：“不是，你為啥要那肥羊性命呢？人命官司，很麻煩的?！?lt;/br> 三當(dāng)家說：“你當(dāng)我想啊，有貴人找到了我，我有啥辦法？唉，跟你這小屁孩說不清楚，你若是真的有想法，回頭見到大當(dāng)家了，讓他跟你說吧，反正我說什么，你也不信?！?lt;/br> 他說完，氣沖沖地往著馬市方向走去，而云中鼠留了一會兒，嘴里低聲咕噥一句，然后也走開了。</br> 等兩人走了一會兒，巷子邊兒上的屋頂上，有一個蜷縮的身子，緩緩伸直，然后站了起來。</br> 靈霄陰策這門功法，本來就對收斂氣息有著極為獨(dú)道的心得，而小木匠昨夜已經(jīng)步入了“培神”之境，“吞吐罡氣，光明顯神”，早已是一流高手之境。</br> 此番他刻意收斂氣息，藏于這屋頂角落處，只要不亂動，整個人就仿佛直接融于環(huán)境之中去一般。</br> 即便是睜著眼睛仔細(xì)看，也未必能夠瞧得出來。</br> 倒不是說他有變色龍一般的手段，而是說氣息融合，毫無違和感，讓人著實(shí)是難以分辨。</br> 小木匠看著遠(yuǎn)去的兩人，臉色陰沉，顯得十分難看。</br> 很顯然，他不止是被一家盯上了。</br> 而是好幾家。</br> 如果只是一匹白馬的話，他忍一忍也就算了，但那幫人居然還惦記著他的錢財，甚至還有他的性命，這事兒就有點(diǎn)過分了。</br> 西北這兒，當(dāng)真是虎狼之地啊，牛鬼蛇神，各路人馬都有。</br> 燕歌鎮(zhèn)，當(dāng)真不是久留之地。</br> 此時的甘墨、甘十三，已非三道坎鎮(zhèn)上那個只知道做木工、家具和營造的小木匠了。</br> 師父魯大的離奇故去，讓他就仿佛一個旱鴨子，直接掉在了水里去。</br> 好在他的命格并不像魯大說的那般脆弱，反而如同蒲草一般，賤得很，給點(diǎn)兒水就能養(yǎng)活了，讓他這個旱鴨子不但迅速學(xué)會了游水，而且還變成了“浪里白條”。</br> 他從一個小池塘里，游進(jìn)了江河湖海，直接沖進(jìn)了這個人心險惡、刀光劍影的江湖中來。</br> 小木匠在西川游歷了大半年，又在鄂北、湘湖等省晃悠許久，見慣了軍閥橫行，世道不公，悲歡離合，那心思、想法和意志，都是今非昔比了。</br> 他自然不會過去將那兩人給拿下，畢竟這燕歌鎮(zhèn)并非良善之地，各方勢力交織，就連那些地頭蛇，都會盡可能地選擇在鎮(zhèn)子外行事，他這邊若是動了手，只怕是走不出那鎮(zhèn)子的。</br> 他不想跟這幫勢力龐大的地頭蛇糾纏，惹不得還躲得起，所以沒有繼續(xù)前往馬市，而是轉(zhuǎn)身，去了鎮(zhèn)子的另外一頭。</br> 西門街市上有個回民巷，昨天聽旁人議論，說那兒的牛羊肉和面食，都算是一絕。</br> 小木匠十分向往，此刻客?；夭坏茫R市去不了，不如去那兒瞧一瞧。</br> 燕歌鎮(zhèn)不算大，不一會兒，小木匠就來到了回民巷，這里挨著附近的平民區(qū)，許多車行的馬夫、力工還有干重體力活兒的小老百姓都會來這兒補(bǔ)充一天的能量，所以早就開張了，熱氣騰騰的，十分熱鬧。</br> 那巷子里都是些攤子，小木匠找了家人氣最旺的攤子。</br> 他坐下來，也沒有菜牌，就聽那攤主報，完了之后，要了一大碗的羊肉泡饃，兩斤切牛肉配扯面，又要了四個香噴噴剛出爐的石坑饃。</br> 老板瞧見來了個闊綽的主顧，當(dāng)下也是賣力吆喝著，叫跟著自己出攤的閨女快些，不多時，就給小木匠弄上來了。</br> 小木匠這個小桌子上堆滿香噴噴的美食，那十三四歲的小娘子抓了一把蔥撒在泡饃湯上，又給他舀了一大勺油汪汪的辣椒，隨后看著他，讓小木匠不由得想起了顧白果這個小姨子來。</br> 雖說他跟顧蟬衣算是掰了，但對顧白果的感情卻并沒有散去。</br>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會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個既懂事，又聰明，還有些小心翼翼的小姑娘。</br> 她現(xiàn)在過得好么？</br> 跟著那個尼姑，有沒有吃苦？</br> 她以后，不會也跟著出家吧？</br> 若是這樣，還真可惜了。</br> 她那小模樣，長大了，一定會很美吧？</br> 說不定比顧蟬衣還……</br> 小木匠胡思亂想著，發(fā)現(xiàn)那小娘子還沒走，這才明白過來，自己要了這么大一堆吃食，人家可能是擔(dān)心自己白吃，不給錢，才會這般小心翼翼地候著，又不敢開口。</br> 他笑了，問了錢，然后將帳會了，等多出的，他告訴那小娘子，說不用了，賞你了。</br> 他平日里的時候，可沒有這么大方，說這話兒更多的，是小娘子讓小木匠想到了顧白果。</br> 結(jié)果小娘子大概是會錯了意，原本爽朗麻利的她羞紅著臉收了錢，回去幫忙的時候，時不時回過頭來，打量著正在甩開膀子吃飯的小木匠，瞧見他皺眉，嫌湯里不夠辣，又紅著臉過來，給他碗里加了一大勺子的油辣椒。</br> 她這作派，弄得她那攤主老爹直皺眉頭，心疼那油辣椒，而小娘子聽到那俊秀的后生說了聲“謝謝”，心里卻甜得跟蜜一樣，歡喜不已。</br> 不知道是不是小娘子的殷勤招呼，那年輕人吃飽喝足之后，卻是又花了大價錢，買了一大袋子的坑馕和烙饃，還將鍋?zhàn)永锏臒跹蛉?、燉牛肉給全部包圓兒了。</br> 攤子很是詫異，不過卻積極地幫忙，用一個大面布口袋，給全部裝了起來。</br> 等小木匠走了，旁邊的攤販取笑他：“嘿，老馬，你這是要嫁女兒了吧？”</br> 攤主很生氣地罵道：“去去去，嚼什么舌頭呢？”</br> 說完，他的臉上也笑了起來，美滋滋地對閨女說道：“你回家去，叫你娘再燉點(diǎn)兒羊肉來，娘咧，都給我卷走了，我回頭還怎么開張嘛……”</br> 小木匠補(bǔ)充了一大袋子的干糧，一轉(zhuǎn)眼，趁著沒人的功夫，全部都塞進(jìn)了魯班秘藏印中去。</br> 有了這東西，小木匠轉(zhuǎn)戰(zhàn)東西，倒也不用背著那大木箱子了，十分方便。</br> 那里面不但放了干糧，還有飲用和日常用水，他還特地定制了一整套的木工工具，以及自己這大半年來做出來的一些得意玩意兒，零零碎碎，什么都用。</br> 當(dāng)然，他的那把舊雪刀，也放在里面。</br> 小木匠出來的時候，東西都放在了魯班秘藏印中，吃過了飯，當(dāng)下也是在燕歌鎮(zhèn)四處晃悠，其間碰到過巡邏的羅警長，還抓著他問了幾句。</br> 小木匠并不說花三娘的猜測，簡單應(yīng)付兩句，等到天擦黑的時候，他去了一回馬市，在外圍觀察一番，沒有瞧見那云中鼠和三當(dāng)家，便去買了一匹膘肥體壯的棗紅馬，把積蓄花了大半，隨后趁著鎮(zhèn)門關(guān)上之前出了鎮(zhèn)子。</br> 他快馬狂飆，打西邊而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