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出了燕歌鎮(zhèn)，一路往西，快馬加鞭，差不多到了晚上戊時左右，方才停了下來。</br> 這時節(jié)天黑得比較早，小木匠已經(jīng)是摸黑趕路許久了，之所以停下來，也是月光被烏云遮蓋，完全看不到路了。</br> 他牽著馬，又走了幾里路，最終找到了一座破舊的山神廟。</br> 在荒山腳下的時候，小木匠還在考慮著怎么跟山神廟的廟祝談及借宿之事，然而等他抵達山神廟跟前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廟里空空如也，早就已經(jīng)人去樓空了。</br> 小木匠將馬系在院子里，然后進了廟里去。</br> 他發(fā)現(xiàn)這山神廟很小，也就幾廂房，大廳空空蕩蕩，除了一個塌了半邊的泥塑神像之外，什么都沒有，連木制的門窗都給拆了去，只有神像前那擺著陶土香爐的破桌子留著，也不知道是壞得沒人要了，還是別人忌諱迷信的緣故。</br> 那廟里地上鋪著磚，不過看著好像荒廢很久的樣子，有一部分拱起了來，然后裂開去，露出個大坑來。</br> 里面的磚縫有雜草冒出來，看著十分荒涼。</br> 小木匠在簡陋的破廟里轉悠了一圈，去外面拾了些柴，運了幾回，然后在那破廟大廳中點燃了篝火。</br> 等火起來了，他掏出了一整套的家伙什兒來，放在旁邊，又架起了小鍋，燒了水，還弄了幾根破樹枝削皮后，插在磚縫里，上面弄塊饃，在旁邊烤著。</br> 忙活一陣，小木匠找來一塊蒲草團，在火堆旁坐下，搓了搓手，感覺夜里的溫度，著實是有一些低。</br> 估計用不了幾天，就要下雪了。</br> 烤了一會兒火，身子暖和了一些，而這時，門外卻傳來了動靜，小木匠抬頭一看，卻瞧見一個瘸腿老頭，領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走了進來。</br> 那老頭一瘸一拐，身上背著一個小褡褳，而少年則虎頭虎腦的，還背著個大布包。</br> 兩人走進來之后，少年站在那兒，緊緊閉著嘴巴不說話，而老頭則搓著手，對小木匠一邊討好的笑，一邊說道：“這位小兄弟，我爺孫兩個出門投靠親戚，走錯了路，找不到投店的地方，外面太冷了，能不能借您這個地方，避避風……”</br> 小木匠打量了兩人一眼，然后笑著說道：“大爺你別客氣，我也是過路客，在這兒避風過夜的，剛剛生了火；你只管住便是了，這兒沒主人的。”</br> 老頭聽了，松了一大口氣，點頭說道：“那就好，那就好……”</br> 他走進里面來，下意識地往旁邊去，小木匠瞧見兩人凍得直哆嗦，便說道：“過來烤火嘛，沒事的。”</br> 老頭這才過來一些，等孫子將背上的巨大布包放下時，他將那褡褳放在上面，然后對孫子說道：“獅子，你去再撿點柴火過來。”</br> 他那孫子虎頭虎腦的，不但力氣大，而且還很聽話，聽到爺爺吩咐，趕忙起身，往外面去。</br> 小木匠叫住了他，說不用了，我撿的這些柴夠燒到明天天亮了，都坐下吧，歇歇氣。</br> 老頭搓著手，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怎么使得，太不好意思了。”</br> 小木匠說道：“您客氣了。”</br> 他瞧見那架子上鍋里的水開了，便站起身來，弄了一個小盆裝著，又在旁邊兌了些涼水，試過溫度之后，開始給馬拌料。</br> 他一邊弄，一邊問那老頭：“大爺，貴姓啊？”</br> 他這話兒有些輕了，老頭好像有邊耳朵不太好使，問了句：“什么？”</br> 小木匠問：“我說您怎么稱呼？”</br> 老頭趕忙說道：“我大名叫啥，都快忘記了，別人都叫我‘老田頭’，小伙子你也這么叫我就行了，這是我孫子，叫田獅子。”</br> 小木匠看了旁邊那少年一眼，忍不住笑道：“怎么想著起這么一個名呢？”</br> 老頭說道：“衙門跟前，不都擺著兩個石獅子么？我這輩子太慫了，搞得兒女們都埋怨，就希望這小子以后能夠混出頭，不至于被人欺負……”</br> 小木匠點頭，說好寓意，這么說起來，倒是挺好聽的。</br> 說完，他將手在旁邊的桶里洗了一下，然后將中午弄的燉羊肉拿了一部分，感覺不夠，又加了份量，放在了那鍋子里，然后又加了兩瓢水。</br> 弄完了，他跟那老田頭說道：“田大爺，你幫我看著這幾個饃，幫著翻一下邊，我去喂馬，回頭這羊肉湯熱了，咱們一起喝。”</br> 老頭趕忙擺手，然后說道：“這怎么好使，這怎么好使？我們帶了饃呢……”</br> 他手忙腳亂地喊他孫子，而那叫做田獅子的少年則從懷里摸出了四個黑乎乎的饃來，干巴巴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雜糧做的。</br> 小木匠溫和地笑了，說道：“那就一起烤了，回頭咱們一起喝口湯，暖一暖身子。”</br> 說完，他便端著盆出去，在角落處喂起了馬來。</br> 喂馬是個精細活兒，他也是跟送他白馬的牧民學的，不但得拌草料，還得喂些黑豆補充營養(yǎng)，不然容易掉膘。</br> 要萬一瘦下來了，在這大冬天的，而且還是野外奔波的，就很難長回去了。</br> 小木匠按照牧民的教導小心弄著，而這時他聽到院子里有了動靜，卻是又來了人。</br> 什么情況？</br> 小木匠有些驚訝，這大晚上的，荒郊野嶺的，咋這么熱鬧呢？</br> 跟趕集一樣么？</br> 他趕忙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回到廟里面的時候，瞧見來人卻是認識的，而且還是讓他有些意想不到的人——馬家集的馬本堂，還有那位編著好多根辮子、穿著花衣服的馬家小姐。</br> 當然，除了他們兩個，旁邊還有一個頭發(fā)灰白的漢子，那人穿著一雙毛靴子，靴子的邊兒上綁著兩把快刀。</br> 這三人都站在篝火旁邊，而那個糙臉漢子馬本堂完全不把自己當做外人，正在拿湯鍋里的勺子攪和呢，老田頭和他孫子都退到了旁邊去，顯然是被這三人的氣勢給震懾住了，不敢招惹。</br> 眼看著那糙臉漢子將勺子攪動完畢，然后湊到了嘴邊，準備嘗一嘗味道的時候，小木匠站了出來：“住手。”</br> 馬本堂停了動作，抬起頭來，看向了這邊。</br> 旁邊的老田頭趕忙說道：“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后生，這鍋湯是他的……”</br> 那頭發(fā)灰白的刀客抱著胳膊，不為所動，而那馬家小姐則很是驚訝的樣子，至于馬本堂，他不由得冷笑起來，然后說道：“沒想到還真的是冤家路窄啊。”</br> 小木匠不管對方人多勢眾，沉聲重復了一遍：“我說住手。”</br> 馬本堂將勺子往湯鍋里一扔，然后走上前來，罵罵咧咧地說道：“小子，在燕歌鎮(zhèn)，你耍橫裝愣，我饒了你，是因為燕歌鎮(zhèn)的規(guī)矩，也是我們馬家集定下來的，我們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但在這荒郊野嶺的小破廟里，你還敢跟我來這一套，信不信我直接弄死你？”</br> 面對著手指都要戳到自己臉上來的馬本堂，小木匠卻顯得很淡然。</br> 盡管他能夠感受得到那個沉默不語的刀客，是個很難纏的角色，但一身本事和手段，還是讓他保留著足夠的驕傲，平靜地說道：“不管在燕歌鎮(zhèn)，還是小破廟，咱們都得講規(guī)矩。而我的規(guī)矩就是，用別人的東西，得人同意，我不給，你不許拿——這羊肉湯如此，那馬也如此……”</br> 說到馬，那馬家小姐顯然是受到了委屈的，立刻站了出來，辯駁道：“小子你聽好了，那馬可不是我們偷的！”</br> 小木匠聽到，忍不住笑了，然后說道：“馬的確不是你偷的，不過回頭有人把馬給你送過來的時候，你能還給我么？”</br> 馬家小姐愣了一下，問道：“什么意思？”</br> 小木匠說：“我那匹馬是怎么丟的，小姐心里面應該跟明鏡兒一樣，用不著我來說那難聽話——不說馬，這鍋湯，我不打算與諸位分享，還請離它遠一點兒，至于篝火，你們若是愿意，可以在旁邊待著，但別擠著我們，若是不愿，外面還有柴火，自己撿自己生便是了……”</br> 他心中本來就有氣，一直極力憋著，這個對于一個身懷絕技的年輕人來說，其實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br> 年少氣盛，天底下都是這樣的道理，在小木匠這兒也不例外。m.</br> 所以他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jīng)算是足夠克制了。</br> 但這些話落在跟前這三人耳中，卻著實有一些難聽，馬家小姐當下也是臉色變了。</br> 糙臉漢子一瞧見，立刻惱了，他的右手一揚起來，腰間那把磨得雪亮的快刀就落到了上面，而隨后，他沖著小木匠破口大罵道：“你娘咧，老虎不發(fā)威，你娃當我馬家集的漢子都是軟蛋漢？老子今天不殺了你，我就不姓馬……”</br> 他惱怒不已，那把刀立刻就揮了下來，氣勢洶洶，但馬家小姐卻有些不忍，喊道：“給個教訓就行，別傷了他性命……”</br> 她的話音還未落，卻有一把長刀，擋在了馬本堂的快刀之前。</br> 無論是馬家小姐，還是馬本堂，都沒有瞧見這把刀，是何時出現(xiàn)在對方手中的。</br> 而那個一直老神在在的刀客，在那一瞬間，眼睛卻瞇了起來。</br> 他問：“好刀，可有名字？”</br> 小木匠答：“舊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