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被秦如龍領著，來到了甘家堡的議事大廳，這兒是甘家堡最大的建筑群之一，不過偌大的會場空空蕩蕩，看著并不像是有人在此的樣子。</br> 好在這個時候，大統制麻貴平走了過來，告訴他們，說堡主在旁邊的貴賓廳。</br> 他帶著小木匠過去，而秦如龍則被留在了原地等待著。</br> 瞧見小木匠遠去的背影，秦如龍低著頭，眼神有些復雜，不過隨即又斂去了，臉上也換上了微笑。</br> 這甘家堡，終究還是甘家人的啊……</br> 小木匠跟隨著大統制穿過空曠而寬闊的議事大廳，往西北走廊的貴賓廳走去。</br> 路上的時候，大統制麻貴平很是親切地詢問起小木匠這兩日的飲食起居，問他是否習慣，當得知小木匠這幾頓都是在大姑甘紫薇那里吃的，便笑著說道：“嗯，她家的伙食的確不錯……”</br> 簡單聊了幾句，便來到了一處紅木大門前。</br> 大統制朝著守在門口的侍衛點頭，那兩人趕忙說道：“堡主和客人在等著呢。”</br> 有人推開門，小木匠往里面走，入目處最先發現的，并非是里面的人，而是貴賓廳的一應物件，卻正是他先前忙活了一星期，最終打造出來的西洋家具。</br> 這些沙發、茶幾和柜子等物，都是他一件一件弄出來的，凝聚了心血，所以一打眼，便瞧見了。</br> 它們雖然因為材質和工期的緣故，與正統的西洋家具有些出入，但對于這樣的條件而言，已然是相當不錯的了。</br> 接著小木匠瞧見了貴賓廳里的人，其實并不多，也就甘堡主、甘文明父子，以及三個客人——那三人是兩男一女，兩男子一個穿著洋西裝，看上去四十來歲，老成穩重，小眼睛單眼皮，眼神有些銳利；另外一個穿著浪人服飾，三十來歲，鼻下一撮仁丹胡，腰間還懸掛著一把短刃；而那個女人則盛裝出席，仿佛某種祭祀儀式的著裝，臉上還蒙著厚厚一層白灰，嘴唇抹著古怪的紅色，看著如同女鬼一樣，很嚇人。</br> 幾人相談甚歡，而小木匠與大統制走進來時，那甘文明卻最先站了起來，朝著中間那個黑西裝躬了一下身子，隨后笑著說道：“伊藤先生，這位就是您剛才夸贊的家具匠人，我們貴賓廳的全套家具，都是他打制的……”</br> 說罷，他又親熱地朝著小木匠招手：“文肅，你過來，加藤先生和由美子小姐正在夸贊你的手藝呢，他們特別喜歡！”</br> 小木匠不明就里，走上前去，結果三個東洋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br> 那個黑西裝還走上前來與小木匠握手。</br> 他很是誠懇地說道：“先生，剛才我們參觀了你的手藝，當真是極好的，我們日本人，對手藝出眾的匠人非常尊重，你們是了不起的藝術家……”</br> 小木匠與東洋人其實打過交道，知曉這些人表面功夫很強，就算是準備給你背后捅刀子，當面的時候，卻也是點頭哈腰，很是恭敬。</br> 不過這事兒你可別當真，人家眼前是恭恭敬敬，回頭陰你的時候，絕對不會猶豫。</br> 甚至還會更狠。</br> 小木匠不知道甘堡主把自己叫過來，到底所為何事，所以只有打起精神應付著。</br> 幾人寒暄過后，甘堡主咳了咳，給雙方做了介紹，并且說起了小木匠的身份——甘家堡的二代子弟，而且是非常受他器重的成員。</br> 聽到這個，幾人的態度似乎更加熱情了。</br> 而小木匠也得知了眼前這幾個東洋人的身份——伊藤繪鳥，一個日本商社的老板；黑田近兵衛，伊藤的保鏢，柳生新陰流的天才劍士；哲理由美子，伊勢神宮的女神官……</br> 聽到這些名頭，小木匠有些驚訝，因為他完全聽不懂，至于他們的來意，甘堡主說伊藤先生在河西走廊盡頭的敦煌有一筆生意，路過此處，兩家以前有過合作，彼此都有交情，所以才會過來拜訪，同時也希望甘家堡這兒派人護送一下，理清楚這西北的關系，不至于被人給劫道。</br> 大體意思是這樣，甘堡主講得很是簡單，所以小木匠也沒法知曉更多的信息。</br> 其實他也瞧得出來，雙方在他來之前，有什么事情，應該都已經談妥了，此刻只是在聊一些閑話而已。</br> 小木匠小心應付著，正琢磨著為什么叫自己過來，那甘堡主卻說道：“由美子神官所在的伊勢神宮，是日本神道教最著名的神宮，深受日本天照大神的眷顧，是日本人民精神信仰之地，而由美子神官作為伊勢神宮之中最年輕有為的圣女，在研究神魂與祝由等方面，有著很高的造詣——你之前不是說過自己右眼之事么？所以我跟由美子神官談過了，她表示愿意幫你瞧一瞧……”</br> 原來如此。</br> 小木匠本來還有些戒備，聽到這話兒，心頭一暖，當下也是表達了感謝。</br> 那位打扮得跟女鬼一般的由美子神官看著陰森嚇人，但性子卻是極溫婉的，微微一欠身，然后說道：“甘桑不必客氣，能夠為您這樣的藝術家服務，是我的榮幸。”</br> 瞧瞧人家這客氣勁兒，當真是讓人舒服得很。</br> 說完這些，由美子神官起身，請小木匠隨著她來，小木匠看了甘堡主一眼，他那小叔朝著他點了點頭，示意他跟著去。</br> 小木匠跟著由美子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隱約聽到甘文明熱切的聲音傳來：“伊藤先生，我們要的那些槍炮，什么時候……”</br> 軍火？</br> 小木匠聽到這些，有些驚訝，想要多聽一些，不過終究還是不敢停留，與由美子出了門去。</br> 兩人來到了附近的一處靜室，那兒是木地板，擦得錚亮，上面擺著兩個絲綢蒲團。</br> 由美子大大方方地坐下，隨后伸手，說道：“請甘桑也坐下，不必客氣。”</br> 小木匠坐在她對面，由美子小姐重新簡單地自我介紹一番，讓小木匠對她有些認識和信心之后，認真地對他說道：“甘桑想必也是修行中人，我就不繞圈子了，請您將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表相，跟我詳細說來，可以么？”</br> 她說話很是客氣，而口音雖然有一些，卻十分軟糯，咬文嚼字之間，別有一番風味。</br> 小木匠瞧見對方如此認真，想了想，也沒有任何隱瞞，把情況介紹一遍，特別是那紅衣小女孩每一次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都會出現提醒的事兒，說了出來。</br> 由美子的見識和眼光卻十分獨特，雖然話語不多，主要是由小木匠來敘述，但她偶爾發問，卻都能夠問到點子上，一語中的。</br> 跟這樣的聰明人交談，無疑是讓人放松和舒服的。</br> 小木匠許久都沒有這么與人聊過了，而且說的，還是他最關心的事情。</br> 不知道聊了多久，當他說完之后，由美子沉思了一會兒，然后對他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個紅衣小女孩應該便是你的孿生妹妹，你們兩個一母同胞，先天便有著極深的聯系，而現在她因為某種原因離世，神魂卻與你糾纏，使得此刻的你，與她共用一副身體……”</br> 小木匠皺起眉頭說道：“離世？你的意思是，她已經死了，對么？”</br> 由美子說道：“也存在某種可能，就是她的靈魂脫離了肉身——不過不管怎么表述，從實際意義上來說，她都已經死了……”</br> 小木匠聽了，如遭雷轟，心中很是難受。</br> 盡管這件事情他之前就有想過，但真正面對的時候，卻還是有一些接受不了。</br> 由美子瞧見難受無比的小木匠，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其實吧，也不是沒有辦法……”</br> 小木匠抬起頭來，問：“什么辦法？”</br> 由美子說道：“從當前的情況來看，她在你的身體里，應該是處于弱勢地位的，也沒有掌控力，長此以往的話，她會被你的意識，也就是修行人所說的‘陽神’給壓制，甚至消逝去。但并不是沒有辦法解決，據我所知，這世間有一種奇物，叫做‘麒麟胎’，這東西據說是先天麒麟之魂凝聚，化作琥珀，藏于地脈之中，若是能夠獲得，將神魂引導入內，那麒麟胎便能夠化作真身，成為鬼妖之體，與你共存……“</br> 小木匠聽了，忍不住問道：“那東西哪里有？”</br> 由美子苦笑著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只是一個傳說而已。”</br> 小木匠問：“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么？”</br> 由美子說道：“也不一定，如果你的修為，能夠達到半神之境，也就是你們中國人所說的地仙果位，參透了時間規則，擁有了大智慧，說不定也能夠憑借著本身的力量將其安全剝離……”</br> 小木匠又問：“她，能夠堅持多久？何時會消失呢？”</br> 由美子伸手過來，挨在了小木匠的額頭之上，隨后緊緊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某種空靈之境。</br> 小木匠不敢妄動，任憑她掌心貼著自己，感覺對方手掌柔嫩冰涼。</br> 由美子看著年齡似乎并不大。</br> 如果將臉上這層厚厚的粉洗去，這其實是一個長相秀美、柔順的少女而已。</br> 小木匠想著，而這個時候，那由美子神官突然間睜開了眼睛，驚訝地喊道：“啊，這是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