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連夜趕回了縣城,路上的時候,已經能夠感覺到風聲鶴唳的氣氛,官道上不斷有快馬在奔騰,還有身穿道袍,或者挽著發髻的人在疾奔而走。</br> 好在他們足夠小心,并沒有與這些人碰上面。</br> 趕到君悅客棧的時候,王白山居然并不在屋子里,接待他的,是一個留著齊耳根學生頭的女子。</br> 那女子二十多歲,人有些嚴肅,臉上基本上沒啥笑容,不過大概是知曉小木匠與王白山的關系,對他還算客氣,幫著安排了兩個房間。</br> 小木匠先將顧白果給安頓下來,結果一轉眼,江老二卻不見了蹤影。</br> 不過好在這家伙在床頭留了一個字條,告訴小木匠他去找南海劍怪了,讓他一定要照顧好白果。</br> 如果白果出了任何事情,唯他是問。</br> 嘖嘖,這口氣……</br> 小木匠覺得自己有點兒不認識此刻的江老二了——感覺與他當初的印象相差太大,也不知道是跟了莫道長如此,還是天性這樣,總之小木匠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家伙。</br> 不過想一想,他終究還是不會出賣自己的。</br> 小木匠這邊思量了一會兒,卻是聽到了敲門聲,緊接著王白山大大咧咧地提著酒壺,進了屋子里來。</br> 小木匠趕忙起身來,結果王白山叫他坐下,又搬來了板凳什么的,最后將手里提著的紙包打開,里面確實兩斤豬頭肉,以及一把油炸花生米。</br> 王白山抓了一顆花生米往嘴里塞去,邊嚼邊說道:“哎呀呀,這個香啊,就是這個味兒。”</br> 他將兩個酒杯給倒滿,遞了一杯給小木匠,說道:“來,咱哥倆兒好好喝一杯。”</br> 小木匠接過酒杯來,感覺肚子空空,趕忙拈了一顆花生米,往嘴巴里送去,嚼了嚼,感覺有些蔫兒了,并沒有王白山所說的那般好吃,隨后他與王白山碰了杯子,一口飲盡,發現酒也一般,估計就是農家新釀,滋味并不醇厚,而且還有一些糊味。</br> 他這邊感覺酒菜都一般,但王白山卻吃得有滋有味,連著喝了兩杯酒,滿足地打了一個酒嗝,美美地說道:“啊,好久沒喝了,爽!”</br> 小木匠有些驚訝地問:“啊,你們那兒,條件這么差的么?”</br> 王白山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來,說道:“像我這個級別呢,肯定還是有些補貼的,不過咱們當領導的,當然得以身作則啦——胡吃海喝的,怎么能服眾呢?今天要不是逮著你在這兒,我未必能夠光明正大地喝這小酒兒呢。”</br> 小木匠有些不解,問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什么還跑那兒去?”</br> 王白山看了小木匠一眼,哈哈笑了,將手上的一塊豬頭肉扔進嘴里,嚼了嚼,品了肉味,這才說道:“我這啥都沒有問你呢,你倒是先開了口。”</br> 小木匠瞧見他不太愿意談,便說道:“問我什么?”</br> 王白山指著他一身的傷,說道:“你白天才跟那日本的天才劍手火拼,晚上又跑到哪兒去了,搞出這么一身傷來?另外我還聽人說了,你居然帶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過來,這是去搶親了?”</br> 小木匠聽到,忍不住笑了,說道:“什么搶親啊,她就是顧白果……”</br> 王白山愣了,說:“你那小姨子?她變回人形了?不對啊,我前面聽你說,那是個小姑娘啊,不到十歲的那種,這個可是大姑娘……”</br> 小木匠聳了聳肩膀,苦笑著說道:“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br> 王白山是個極為聰明之人,聯系前后,一下子就懂了,當下臉上也是發出了男人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笑容來,說道:“我懂了,懂了,哎呀呀,這個可真好玩兒,你小子算是有艷福了……”</br> 小木匠板起了臉來,說道:“我跟她什么都沒有。而且,她可是我小姨子。”</br> 王白山聽到,嘴里一口酒差點兒噴出來。</br> 他也是餓極了,舍不得這口酒浪費,當下也是強忍著,硬生生吞了下去,隨后哈哈大笑。</br> 兩個男人,有著這話題作為引申,氣氛便融洽許多,隨后王白山又與小木匠喝了幾杯酒,這才說道:“你知道么?當初從金陵離開之后,我在半路上,被羊虎禪給攔住了。”</br> “羊虎禪?”</br> 小木匠眉頭一挑,心臟都忍不住跳動幾下,忍不住問道:“他找你麻煩了?”</br> 這世間高手無數,奇人輩出,但最讓小木匠看不透的,排名前三的,必定有那位羊虎禪羊帝師。</br> 小木匠之前不了解,事后自然惡補了此人的信息,知曉這個家伙從晚晴時期,就活躍在了政壇之中,舞動風云。</br> 后來到了民國,無論是北洋時期,還是如今的混亂年代,他都游刃有余。</br> 而且他所交往的,都是能夠左右天下之輩。</br> 這樣的人,到底懷揣著什么樣的心思,是敵是友,時好時壞,當真是很難講的。</br> 所以他忍不住地心驚肉跳。</br> 王白山瞧見小木匠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然后說道:“他雖然跟復國社那幫人在一起,但并非是晚晴的遺老遺少。事實上,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民族主義者,他奔走多年,所求的,也不過是為了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br> 他講了羊虎禪幾句好話,瞧見小木匠將信將疑,也不解釋,然后與小木匠說道:“羊虎禪當初攔下了我,與我一番長嘆,說道當下之世,內有軍閥混戰,污穢橫行,外有敵國環伺,心懷惡意,要想讓國家統一,國民自強,小東洋和俄國人離開東北,靠的不是幾個人的力量,而是無數人前赴后繼的付出,并且使得整個民族覺醒,方才能夠成事。隨后他與我青梅煮酒,論天下英雄,最終說服了我,讓我來到了廬陵……”</br> 小木匠終于明白了:“我說這沒吃沒喝的,你怎么跑那兒去了,原來是羊虎禪慫恿的。”</br> 王白山笑了,說道:“說起這件事情來,我還得感謝他——若不是他,我怎么可能有機會了解到我的這些同志們,這幫最有可能拯救中國的理想主義者……”</br> 他當下也是對廬陵的同伴們大力夸贊著,跟小木匠講了許多的事情。</br> 他講的這些,都是有根有據,將這里面的道理吃透了、揉碎了,最后拿出來的,并非小九那種泛泛而談,讓小木匠忍不住深入地思索著。</br> 聊了許多,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王白山終于聊起了自己找小木匠喝酒的目的。</br> 他想讓小木匠過來幫他。</br> 也不能說是幫,如果說小木匠愿意的話,他回頭的時候,去請示上級組織,一定會給小木匠安排一個不低于他的職位。</br> 當然,這些職位啊、待遇之類的,對于他們現在所做的事情,都只不過是浮云而已。</br> 關鍵在于,他們做的事情,是有希望、有奔頭,能夠拯救勞苦大眾于水火之中的……</br> 這個,才是真正能夠打動人的。</br> 然而面對著王白山的盛情邀請,小木匠卻只有苦笑。</br> 他告訴對面這個光頭大哥,自己雖然與他王白山、以及董惜武一起,三分了滿清龍脈之氣,但算起來,他差得還是有一些遠。</br> 而之所以如此,并非別的原因,而是他右眼之中,有個小秘密……</br> 當下他也沒有再多隱瞞,將自己的出身來歷,以及右眼之中的那一縷神魂,給王白山聊了個透徹。</br> 王白山這個人挺不錯的,待人也真誠,是個很好的朋友,所以小木匠不想讓他有什么誤會。</br> 聽完了小木匠的話語,王白山沉默了一會兒,隨后笑了。</br> 他舉起酒杯來,對小木匠說道:“人各有志,你不過來,我也不強求,反正咱們兩個,是過命的兄弟,這個是跑不了的……”</br> 小木匠與他碰杯,隨后說道:“那必須的。”</br>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br> 接下來,他們不再聊此類的話題,而是說起了天師府當前的亂局,以及龍虎山上發生的事情……</br> 王白山見多識廣,所處的位置又比較高,所以聊得這些,倒是給小木匠許多的提示。</br> 他們差不多聊到天蒙蒙亮,王白山約了小木匠中午一起去天師府,然后便告辭了。</br> 小木匠困倦不已,當下也是一覺睡去,一直等到王白山過來叫自己,他方才起床,簡單洗漱之后,在走廊處碰到了顧白果。</br> 他與顧白果聊了幾句,讓她在這兒,跟王白山手下這幫人待著,隨后去了天師府。</br> 顧白果雖說也想跟著小木匠去,但她這樣的身份,去天師府的確有些尷尬,而與廬陵這些人在一起,安全上面,也算是有了保證。</br> 小木匠與王白山趕到天師府,進去之后,瞧見昨日一片狼藉的廣場被收拾起來,還搭了臺子。</br> 兩人被知客的道童領到了觀禮臺,剛剛落座,那邊的典禮便已經開始了,小木匠來不及打量周遭,便瞧見石臺上張凌霄全身盛裝,與一位老得不行的老道士在問答。</br> 至于張嘯田,他在第一排坐著,臉上滿是笑容,完全沒有爭位失利的沮喪。</br> 這就任儀式繁復冗長,看得挺無聊的,小木匠瞧了一會兒,感覺不遠處有人在盯著自己,轉過頭去,卻瞧見昨天消失不見的江老二,居然就在左前方那兒。</br> 而他跟前坐著的,便是先前拋下他離開的南海劍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