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空大藏因為小木匠的失信,顧不得“國際觀瞻”,準備將滿腔怒火都發泄到被控制住的蘇慈文身上來,讓那家伙明白晃悠自己的代價,結果這簡單一句話,卻讓他的腳步一下子就停頓了下來。</br> 作為對手,真空大藏自然盡可能地記得小木匠的一切。</br> 包括他的聲音。</br> 這家伙,在道場之中?</br> 他猛然回過頭來,瞧見在道場的正中間,也就是他剛才一直面對的地方,站立著一個身穿灰藍色長袍的男子。</br> 男子的背上,斜背著一把爛布包裹的長刀,而他則駐足于此,一臉疑惑地說著話。</br> 來人正是甘十三。</br> 只不過,這家伙到底是什么時候來的?</br> 自己剛才,難道是眼瞎了么?為什么一個大活人,自己卻看不到?</br> 就算是看不到,他也能夠感受得到敵人的氣息啊?</br> 到底怎么回事?</br> 事實上,不光真空大藏一臉懵逼,就連旁邊圍著的這九人,除了日方那個不透露姓名的刀疤臉男人和中立方的審判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大部分都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就連自己人這一方,都是一臉茫然。</br> 當時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真空大藏“魯莽”的報復行為所吸引,結果聞聲而來的時候,這人就出現在了場中,宛如鬼魅一般。</br> 這情形著實讓人為之驚駭。</br> 尚正桐饒有興致地看著身穿灰藍色長袍,宛如一個鄉下私塾教書先生一般的小木匠,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分慎重的表情來。</br> 他身為常先生的手下大將,總管江湖事務,算是半個官方。</br> 他本身又是世家傳承,從小生長于江南大戶、儒道世家,心中自然有著無數溝壑,自然也知曉小木匠的身份,乃與董惜武、王白山三分滿清龍脈之氣之人。</br> 不過旁人瞧見這些,要么羨慕不已,要么心生敬畏,但他尚正桐卻不必如此。</br> 他可是含著金鑰匙生下來的頂尖世家子弟,根骨悟性又是家族百年歷史之中的第一人,本來就承蒙上天眷顧,何用羨慕他人?</br> 就算是董惜武,在他面前,都生不出半分傲氣來,被他壓制得死死的,難以翻身。</br> 他隨手拿捏過董惜武,對于同樣身份的小木匠,自然也是有心里優勢的。</br> 因為他知曉,即便是身受龍脈之氣洗禮,但如果境界不夠,德不配位,那么不過就是多了一點兒力量,變得更強一些而已,是沒辦法攀到高峰,成為傳奇人物的。</br> 不但如此,而且承受者還需要隨時擔心被這股力量反噬,走火入魔,成為一具行尸走肉去。</br> 事實上,董惜武那家伙目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趨勢。</br> 然而此時此刻,瞧見背著刀,穿著長袍站立于那場間的小木匠,看著這個完全不像是修行者,而仿佛一普通人的甘墨甘十三,尚正桐的心中,卻是浮現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來。</br> 此人一會兒的表現,或許配得上他先前表現出來的淡定吧?</br> 這是一個他前所未見,讓人驚奇的男人。</br> 所以,真的很期待他一會兒的而表現啊……</br> “簽生死狀……”</br> 不管場中之人如何反應,作何感想,既然此番決斗的另外一方終于出現,那么這一場比斗,就會繼續持續下去。</br> 決斗開始的第一項,便是簽下生死狀。</br> 這一場比斗,與尋常的江湖比斗完全不同,因為它既分高下,也決生死。</br> 決斗雙方,都恨不得弄死對方。</br> 既然如此,那么就需要簽訂一下生死契約,讓雙方明確恩怨,不必將后續的事兒帶到臺下去,也避免一方死去之后所帶來的法律風險。</br> 畢竟日本國現如今舉國西化,自詡文明世界的一員,甚至愿意成為基石之一,所以這方面還是十分謹慎和注意的。</br> 決斗雙方,在中、日以及中立第三方的見證下,在生死契約上面簽了字。</br> 這份生死契約,一式三份,分別用漢語、日語以及英文做了備注。</br> 工部局的兩位洋大爺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br> 在自詡文明的西方世界,決斗曾經在中世紀之時風靡一時,甚至成為了鐵定的律令,但后來卻因為背離社會制度和法理,慢慢地被拋棄了,但是在相對于比較偏離世界秩序的南歐與俄國,卻還是十分盛行的。</br> 只要雙方做好了契約,那么活下來的人,將免受任何法律的制裁……</br> 面對著這一場發生在東方兩個古老國家的私人決斗,到底會是怎么樣的一個情形,他們都很感興趣。</br> 對于他們而言,這不過是一場茶余飯后的娛樂活動而已。</br> 不過對于決斗雙方的當事人而言,失敗則意味著自己人生的結束。</br> 無論是死,還是敗。</br> 所以簽訂生死契約的時候,兩人都顯得有些嚴肅,小木匠落筆之時,甚至有一些“發抖”。</br> 反倒是旁邊的真空大藏要輕松許多,因為他雖然搞不清楚小木匠到底是用了什么邪門術法,欺騙了大家的視線,但他在與對方接近之后,卻是能夠感受到對方身上近乎于空空蕩蕩的氣息,仿佛一個空瓶子一般。</br> 也就是說,這個人大部分的修行,都沒有了。</br> 除了一點兒維持身體的正常力量之外,這個男人,什么也沒有。</br> 他就是個一個普通人。</br>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讓他變成這樣?</br> 難道真的如同小道消息所說,他因為走火入魔,失去了一身修為?</br> 如果是這樣的話……</br> 真空大藏先前的時候,其實還是有一些緊張的,因為他雖然知曉此人不如自己,但比斗之事并非是算術問題的加減法,它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最終結果會是怎樣,而且他擔心對方藏著什么大招和套路,在現場等著自己……</br> 但是現在,瞧見此人的模樣,真空大藏頓時就感覺到又羞又惱,絕對即便是贏下此人,也沒有什么值得高興的。</br> 這樣的戰斗,即便是勝利了,也不能夠給他帶來榮譽。</br> 說不定更多的,是嘲笑與譏諷。</br> 別人會笑他太過于卑鄙,將人家的女人抓了起來,強迫著小木匠過來送死……</br> 如果是這樣,那可真的是太損武士榮譽了。</br> 一想到這個,真空大藏便很是郁悶,不過既然走到了這里,他也不會有什么婦人之仁,畢竟此人殺了自己最喜愛的徒弟,他不可能讓對方活著離開。</br> 為了擺脫污名,他還是盡著武士本分,開口說道:“你若是身體欠佳,我們的決斗,可以改期。”</br> 這話兒一說完,真空大藏算是徹底洗白了。</br> 畢竟決斗的時間與地點,都是對方選擇的,而且他也在決斗之前,基于對方狀態,提出了改期執行,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br> 但決斗之期能改么?</br> 這么多大人物在這兒陪著,雙方都已經被架在了火上,怎么可能隨意更改?</br> 若是改了,對方豈不是身敗名裂了?</br> 所以小木匠自然是如真空大藏預料的一般搖頭拒絕,而他也收獲了自己武士的榮譽。</br> 新月道場的場主收了簽過名的生死狀,傳遞各方瞧看之后,回到場中,直接宣告道:“契約已生效,雙方請動手,生死……勿論咯!”</br> 他大聲宣唱著,那聲音似乎能夠傳出道場,讓外面圍觀之人,也隱約能夠聽到。</br> “開始了,開始了……”</br> 新月道場外面圍觀眾人都激動無比,熱切地等待著結果,有的人甚至想要翻墻而入,或者更近一些,卻被維持秩序的制服給攔住,甚至亂棍打出……</br> 而道場中,站在小木匠對面的真空大藏凝望著負刀而立的對手,將手微微一抬。</br> 擺在身后臺面上的那把日本刀,卻是飛到了他的手中來。</br> 真空大藏瞧見對方沒有任何動靜,于是也慢條斯理地將刀插進了自己的腰間,并且用和服上面的腰帶,將刀身給綁得結實。</br> 他之所以做得如此細致,在于拔刀術的核心思想,便是“一擊必殺”,它主要是利用瞬間高速的拔刀攻擊,對敵人造成出其不意的打擊,從而完成擊殺敵人的效果。</br> 它的表現形式是“拔刀”,而真正的奧義,則在于“速”與“勢”。</br> 速很好理解,便是刀出如電,瞬間取敵人首級,或者重創對手。</br> 至于“勢”,講的是日本刀和刀鞘具有一定弧度,它不同于砍,砍的刀尖軌跡是直線,拔刀則是弧線,所以類似于杠桿原理,拔刀術是利用拔刀時的這個弧度制造一種瞬間的爆發力,力量和速度傳到切線時會達到最大峰值。</br> 這一刀揮出去的奧義,便是日本劍道無數前輩幾百年來,一直追求的東西。</br> 它便是道。</br> 時間奧義,窮到極處,便是“道”。</br> 準備妥當之后,真空大藏斜看著對手,瞧見對方依舊站立原地,神態輕松,卻沒有進攻的意思。</br> 他沒有理會,按照武士規矩,朝著對方行禮,然后說道:“我開始了。”</br> 隨后,真空大藏踏著步調向前,在近身的一瞬間,他拔刀了。</br> 這一刀,就要敵手性命。</br> 揮刀出去的一瞬間,真空大藏感覺到了自己整個人的靈魂都得到了升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這一擊,卻是揮出了居合拔刀流的終極奧義。</br> 無論是力量還是速度,或者角度,以及玄之又玄的“勢”,都是他的人生巔峰。</br> 就這一下,他感覺自己能夠斬殺世間一切之敵。</br> 死……</br> 他口中怒吼著,然而眼看著刀鋒即將掠過對方的脖子,那人卻在那一瞬間,倏然不見了。</br> 怎么回事?</br> 失去敵人蹤影的真空大藏一臉大駭,而就在這時,他聽到新月道場的場主喊道:“小心,在后面……”</br> 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