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渝城的路上,小木匠問了顧白果一個問題。</br> 那便是她的臉,為什么會如此。</br> 顧白果的回答很簡單,那便是她此刻的容貌,已經影響到了她正常的生活,甚至影響到別人對自己的判斷與交往,既然如此,那么她便將自己的容貌給隱藏起來,讓別人記不住。</br> 至于她為何能夠如此,大概便是青丘狐的種族天賦吧……</br> 她并沒有學過,只是實力到了,就自然而然地會了。</br> 說到實力,顧白果告訴小木匠,她在長白山腳下的應福屯離開之后,與他師父魯大見過一面,并且在他那兒待過幾天。</br> 魯大幫她調和了體內的帝俊之力,并且還傳授了她一套法門。</br> 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會受到帝俊之力的負面困擾,并且將體內的帝俊之力化作一棵大樹,而自己則如同藤蔓一樣,從上面攝取充足的養分,快速成長。</br> 理論上來說,帝俊之力這棵大樹有多高,她便有著多強的實力。</br> 但實際上而言,在沒有徹底納為己用之時,她終究還是一片藤蔓,而并非一棵大樹……</br> 她與小木匠一樣,都擁有著一片美好的未來,又都存在著一個共同的問題。</br> 那便是需要時間成長。</br> 兩人開誠布公,對修行之事不斷探討,彼此也有了許多收獲。</br> 除此之外,兩人的關系也開始漸漸恢復到了剛剛相遇之時的狀態,因為沒有先前那種沉重的心理負擔,所以顧白果又恢復了小時候的精靈古怪,并且也愿意在小木匠面前,露出自己小女孩的性子來……</br> 這樣的一個相處狀態,讓小木匠感覺到很舒服,也懶得去深究這背后的東西。</br> 兩個人都保持著默契,不會去觸及彼此都不愿意談論的話題。</br> 小木匠本來便是這般閑適之人,平靜如水,而身邊多了一個顧白果,卻仿佛一張黑白畫中,多了一抹亮色,平靜湖面起了一絲波瀾,人生也似乎因此而變得更加美麗和動人了許多……</br> 這樣溫情融洽的氣氛,終于在渝城朝天門碼頭轉船的時候終止了。</br> 兩人計劃從巫山縣坐船去往渝城,然后又從渝城乘船去往蜀中,然后再前往錦官城去,因為之前的事情,小木匠并不打算在渝城多作停留,不過中間需要轉船,所以下了碼頭之后,他直接聯系了一艘小火輪客船,隨后在等待的時間里,帶著顧白果在碼頭附近的小攤子里吃小面。</br> 他們準備吃點東西,墊巴墊巴,然后繼續啟程,但是面還沒有吃完,小攤子這兒,卻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br> 一個全身包裹得嚴實的男人。</br> 瞧見這人,小木匠放下了滿是辣油的面碗,打量了一下周圍,然后對那人說道:“我們去外面聊吧?”</br> 那人點頭,說好。</br> 顧白果瞧出了不對勁來,放下了筷子,問道:“姐夫,這……”</br> 小木匠按住了她的肩膀,說道:“我的一個朋友,過來送我的。”</br> 兩人離開面攤,來到了附近的江邊。</br> 水浪拍打江邊,那人望著江心晃蕩的船只,以及傍晚溫暖泛黃的霞光,然后取下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張蒼白慘淡的臉孔來。</br> 這人卻是程寒。</br> 渝城袍哥會龍頭程蘭亭之子。</br> 程寒的臉很白,嘴唇因為沒有血色,則顯得有些薄,宛如柳葉彎刀一般。</br> 他淡淡地看著小木匠,緩聲說道:“怎么,打算去蜀中?”</br> 小木匠點頭,說:“對,準備去一趟錦官城。”</br> 程寒問:“既然路過渝城,為什么不來找我?怎么,是不打算認我這個朋友么?”</br> 聽到這話兒,小木匠略有一些尷尬。</br> 他抬起手來,摸了摸臉,隨后問道:“在巫山那邊的事情,想必你應該是知道了的吧?”</br> 事情過了好幾天,而且陳倉想必也回到了渝城,程寒肯定知曉了自己父親死去的消息,自然也知曉,殺死他父親的,便是酒神屈天下的兒子屈孟虎。</br> 而與屈孟虎一起的,則是他甘墨甘十三。</br> 程寒的臉色一如既往的陰冷,而嘴唇卻愈發單薄。</br> 他面無表情地說道:“對,我知道。”</br> 小木匠張了張嘴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br> 盡管他從始至終,都覺得干掉程蘭亭這件事情,并沒有任何的錯,甚至還是一件大功德,畢竟程蘭亭這個道貌岸然的家伙,已經壞到了骨子里——他若是活著,這個世界上,就會有許多人不幸,甚至會悲慘而死。</br> 殺一人,活無數人,怎么看,這筆生意都是賺的。</br> 不過這事兒可以跟任何人說,但不能與程寒這么講。</br> 因為不管如何,程蘭亭終究還是程寒的父親。</br> 這是他的原生家庭,將會陪伴他一輩子,就算是到死,都沒辦法掙脫的關系。</br> 所以小木匠只有以沉默代替言語。</br> 而在這時,程寒卻打破了尷尬的沉默:“所以,你知道屈孟虎在哪里么?”</br> 小木匠搖頭,說道:“我們分開了。”</br> 程寒點頭,說道:“所以,我們還是朋友么?”</br> 小木匠聽到,忍不住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眼程寒,好一會兒,他方才認真地說道:“只要你認為是,我便是。”</br> 程寒那張死人臉上,勉強擠出了一點兒笑容來,問:“倘若是我殺了屈孟虎,也是?”</br> 小木匠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語,而是說道:“你殺不了他。”</br> 程寒饒有興趣地問道:“哦,他很強?”</br> 小木匠想了想,決定以朋友的角度勸說一下程寒:“他不只是強,而是他這樣的家伙,是上天都眷顧的人物,注定生下來就會光芒萬丈的;除了他自己,我想不到幾個能夠打倒他的人……”</br> 聽到小木匠如此高的評價,程寒陷入了沉默中。</br> 兩人相對沉默,過了好一會兒,顧白果卻是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朝著這邊揮了揮手,然后說道:“我們得上船了……”</br> 這時程寒抬起了頭來,十分努力地將那早就變得僵硬的臉,使勁兒地擠出一點看上去燦爛的笑容來,對著小木匠說道:“朋友,走吧,一路順風……”</br> 聽到這話兒,看著對方無比努力都還是顯得有些僵硬的笑容,小木匠心情復雜。</br> 他嘆息一聲,說道:“好的,珍重。”</br> 千言萬語,卻只匯聚成這一句。</br> 道一聲珍重。</br> 珍重……</br> 小木匠與顧白果匯合,朝著碼頭那邊的小火輪走去,程寒戴上了帽子,在后面默默送著。</br> 他們彼此都沒有說話,在快要上船的時候,小木匠轉過身來,對他說道:“所以,你還是要去找屈孟虎的麻煩,對吧?”</br> 程寒點頭,說道:“對。”</br> 他說完,停頓了一下,然后說道:“不管別人怎么說他,但他終究是我的父親,對吧?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呢……”</br> 程寒板著臉,說得一本正經,但語氣卻還有幾分調侃,也不知道他內心之中,到底是想著什么。</br> 畢竟在此之前,他對自己父親程蘭亭的恨,可是要多過父子親情的。</br> 但是……</br> 譬如家鄉,你可以隨便地罵、詆毀和嘲諷,但別人說半個“不”字,你就有可能沖上去懟人了,而程寒的心情,想必也是如此的……</br> 小木匠看著一本正經的程寒,嘆了一口氣。</br> 隨后他揮了揮手。</br> 程寒站在碼頭邊兒上,看著小火輪邊兒上的小木匠,看著這個曾經的故友,仿佛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br> 他不由得想起了某年某月,兩人在張飛樓上談笑喝酒,暢談古今的事情……</br> 一切,仿佛都如同前塵舊夢一般遙遠。</br> 嗚……</br> 汽笛鳴起,船上的人遠行,看著漸漸消失的朋友,程寒用力地揮了揮手,仿佛是在與往事告別。</br> 朋友啊朋友。</br> 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愿你天黑有燈,下雨有傘,愿你一路上,有良人相伴……</br> 希望不必再見。</br> 江心的小火輪上,小木匠將目光收回,回到了座位上。</br> 旁邊的顧白果瞧見他似乎沉浸在某種濃烈的情緒中,有些不敢打擾,不過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姐夫,怎么了?”</br> 小木匠搖了搖頭,說道:“沒啥。”</br> 顧白果似笑非笑地指著他的眼角說道:“沒啥……會這樣?”</br> 小木匠若無其事地擦了擦眼角,說道:“江面上風大。”</br> 我信你個鬼!</br> 顧白果越發好笑,但瞧見小木匠的情緒快有些繃不住了,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安靜地沉默下來。</br> 一路無話,而沒多一會兒,陸陸續續有人返回艙中來,坐下之后,這些闖蕩江湖的乘客們開始閑聊起來,一來二去,卻是說起了最近慘死的黑虎幫幫主萬德虎來,顧白果路上聽小木匠說過此事,但小木匠不想顯擺,說得比較簡單含糊,所以此刻聽到這個被不斷演義過的版本,她十分好奇,饒有興趣地聽著。</br> 不過這個版本,對于誅殺萬德虎的描述,著實是有些過于玄幻,說殺人者一念訣咒,卻有飛劍自百里之外過來,一劍就要了萬德虎這個臭名昭著的家伙性命……</br> 蜀山劍俠傳么?</br> 這話兒,聽得顧白果一臉愕然,忍不住壞笑起來,隨后拍了拍小木匠。</br> 小木匠被顧白果取笑,很是郁悶,下意識地看了一下那聊得口沫飛濺的人們,隨后眼神一定,緊接著回過頭來。</br> 他在顧白果的耳邊低聲說道:“小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