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彎!”虞焰拉起他的手就開始朝另一側狂奔。
小女孩又像剛才一樣一節一節地捋直身體,而后不疾不徐地朝他們走來,雙腳有規律地敲擊著地面,聽起來就像是倒計時的鐘聲。
不同于宋踏云剛剛一條直路走到黑,虞焰則是帶著他不斷左轉右轉,等到自己都被繞暈時,小女孩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
宋踏云一手扶著胸口,彎腰不斷調整著呼吸。等他感到好些時,一抬眼才發現其他三人看起來神色自如,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高強度的運動。
“你平時是不是很少鍛煉?”林晚吟來了個會心一擊。
平日里酷愛宅在宿舍打電腦,體測都是臨時抱佛腳擦線過的前廢柴男大學生宋踏云,最終選擇了默認。
擺脫了小女孩的追擊后,四人便繼續開始搜尋路標,然而沒走出十米,小女孩明顯比樹要高一截的腦袋再次出現在了不遠處的天空。
宋踏云本能地握起虞焰的手就想跑,卻被他反手拽了回來,壓低聲音道:“別動,她沒發現我們。”
定睛一看,這個腦袋上果然沒有那對圓盤,是個后腦勺。四人緊貼著樹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那個正緩慢轉動的腦袋。
說是腦袋在轉,實則是小女孩整個身體在轉,可惜身子全被樹給擋住,他們便也只能看到一顆懸浮在空中的頭,以及那總是和腦袋呈四十度的雙馬尾,像一個彎了翅膀的竹蜻蜓。
這個世界倒也沒有詭異到腦袋能轉一百八十度,它總是在某些方面意外地符合常理,卻又在你習以為然的地方突破你的常識。
宋踏云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半分鐘,那顆圓腦袋終于轉到了他們的方向,卻又繼續向右轉去,似乎依然在尋找他們的藏身之處。
忽然,圓腦袋原本光潔無瑕的臉上出現了長長的一筆污漬,她霎時停留在了原地,咧著一張鮮紅的嘴,那圓盤上的黑點一個朝左一個朝右,一時也忘了歸位。
污漬越來越多,宋踏云定睛一看,才發現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支畫筆,這次是黑色的。它一道一道又一道地涂抹著小女孩的臉,緊接著畫筆向下,他們有些看不真切了。
耳邊傳來細微的“沙沙”聲,乍一聽像是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但很快宋踏云便意識到,這個世界沒有風,或者說沒有畫出來風,那是畫筆劃過畫紙的聲音。
此刻,小女孩的臉已經大半被黑色給蓋住了,仿佛一顆黑氣球懸浮于半空。“沙沙”的聲音在某一刻戛然而止,而下一秒,小女孩的臉便按著那每一道黑畫筆的痕跡開始分裂,越分越細,像是有一把無形的裁紙刀在沿線切割。
最后,空中只剩下一堆形狀不同的黑色肉塊,四散于空氣中,越飛越遠,直至完全消失。
宋踏云抬起頭來,天空還是那么藍,沒有一絲雜質。
“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話想問。”后背突然被按上了一只手,虞焰輕輕拍了拍他,聲音也比初見時溫柔許多,“等我們找到路標,我會給你慢慢解釋的。”
漫無目的尋找了許久后,眼前的景象開始一點一點暗了下去。宋踏云抬起頭,發現太陽被繁復的云彩所遮掩,原本蔚藍的天空此刻變成了彩色,比彩虹要更凌亂無章、色彩多變些。他艱難辨認了一會,才意識到這可能是晚霞,看來這個世界也有基本的時間變化。
“虞焰。”林晚吟忽然開了口,“我覺得我們得現在想辦法先離開這片森林,路標應該不在這里。”
“怎么說?”虞焰認真地望向了她。
“你不覺得這片森林的景象有些過于重復了嗎?”
林晚吟一說,剩余三人便不約而同地開始環視四周。雷同的樹木整齊地排成長列,如果閉眼轉上一圈,大概能瞬間忘記自己剛才所朝的方向。
“這些樹長得都好像,排列也很有規律,就像是……”宋踏云半是自言自語道。
“就像是復制粘貼一樣。”虞焰接下了他的話。
“沒錯。”林晚吟點點頭,“事實上我猜,這片森林可能就是由零星的幾棵樹開始,像復制粘貼一樣逐漸延展,最終形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景象。”
倘若真如林晚吟所說,這片森林是不斷重復的。那么他們剛剛找了這么久也沒能找到所謂的路標,就表示路標并不在那被重復的一小塊景象里,自然再怎么在森林里搜尋,也不會有任何收獲。
“其實這倒是件好事。”虞焰開口道,“如果路標藏在這種地方,那它早已被復制了成千上萬次,我們還得從中找出最初被復制的那一塊本體,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可這樣一來,豈不是沒法出去了?”方敘海忍不住哀嚎了一聲。
“你又不是第一次來到別人心里了,怎么還這么笨。”林晚吟白了他一眼,“在我們找到路標之前,所有景物的創造都是為了‘主人’自己所服務的。也就是說,這片森林的創造目的不是為了困住我們,而是她單純想要創造一片森林,卻又懶于著墨,選擇了偷懶罷了。”
“我們找了這么久都沒找到森林的盡頭,她到底復制了多少啊。”方敘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們現在面朝……就當我們剛剛一直前進的方向是北吧,我猜這片森林大概率是南北朝向復制的,那我們在東西方向一定能找到出口。否則,她的內心世界基本被森林填滿了,應該不至于如此無趣。”語罷,林晚吟笑吟吟地看向三人,“問題來了,向東還是向西?”
“東!”
“西。”
一人一個答案,目光全部聚焦到了剛剛捋清思路的宋踏云身上,他沉默了半晌,望向了虞焰:“那……要不向西好了。”
“你們不覺得西這個方向特別不吉利嗎?”眼見三人達成了共識,默契地朝西走去,方敘海只能無奈地跟上前來。
林晚吟握拳懸在方敘海頭上,給他來了個“空氣錘”:“少搞點封建迷信。”
在這種地方還能堅持唯物主義,令宋踏云很是欽佩。
“讓你平時多觀察觀察病人,都觀察到哪兒去了?”虞焰望向依然有些不甘心的方敘海道,“陳新繪床前有本兒童版《西游記》,都給翻皺了,想必是很愛讀。唐僧師徒一行人去西天取經,如果她在創造時想到這一點,那么大概率西邊會有不一樣的景象,但也有可能——”
“有可能我剛剛指的北其實是南,那么我們現在走的西便是東。但整體的朝向應該不會有錯,畢竟我們每回的初次落腳點都是在世界邊緣,假如西邊真有新風景,剛剛走了幾小時也沒走到盡頭的必然是南北任意一方,否則這個世界就大到不符合我們從前的經驗了。”林晚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我真指錯了,小海,到時候我會給你鄭重其事道個歉的。”
一忘了鎖門二沒用心觀察病人的方敘海哪好意思預約這個道歉,紅著臉“嗯”了一聲。
“有沒有可能……”宋踏云想來想去還是開了口,“也許這些樹木間的道路方向,并不是所謂的正南正北?”
“方敘海,你有什么思路嗎?”虞焰心里似乎有答案,卻還是把問題拋給了方敘海。
“我想想……”方敘海擰著眉,全速運轉大腦中,“我看過很多陳新繪的畫,怎么說,都很循規蹈矩到失了創意。我想,她大概不會想到在方方正正的畫紙上,畫一片斜著的森林的,否則,角落里的空白會讓她很焦慮。”
宋踏云突然想起了之前被畫出來的那些蘑菇,也不像現實里的野生蘑菇般東一個西一叢,而是井然有序地生長在地上。大抵,陳新繪確實是一個非常注重整齊與規律的人。
“那,通過太陽來確定方位呢……”宋踏云說著抬起頭來,但很快便否認了自己的想法。通過晚霞來判斷,此刻應該已經是傍晚,然而太陽還是高高地懸在正中,一如他最初看到的那樣。
“不過多提點這些問題我是完全不介意的。”虞焰仗著身高優勢輕輕拍了拍他的頭,語氣里帶著幾分贊賞,“也許哪次就指出了我們陷入慣性思維后的盲點。”
宋踏云素來討厭被別人當作小孩子一般看待,但是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他決定還是少與虞焰爭辯為妙。
傾倒的顏料盤般的晚霞消散了,太陽躲進了地平線,形狀有些扭曲的正黃色月亮掛上了已經變成墨藍色的天空,世界開啟了它的夜晚。
虞焰領著頭,方敘海殿后,四人排成一列,沉默地疾步朝前走去。夜晚讓四周的景象像是籠罩在霧氣中一般,四人只能摸著樹前行,讓觸覺彌補上消失的部分視覺。
“前方有燈光!”方敘海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喊了起來,明明排在最后,看得倒是比別人要遠。
果然,就在正前方不遠處,有隱隱約約的光點在閃爍。四人加快了腳步,未走幾米,最前方的虞焰突然停住了腳步,后面的人來不及反應,多米諾骨牌般撞上了前方的人。
“你怎么——”撞得暈乎乎的宋踏云揉了揉腦袋,剛欲發問,嘴巴卻被虞焰反折的手一把捂住。
他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腦袋,從虞焰身后探出一只眼,望向剛剛閃著光點的方向,卻只看到了一面正中搖晃著黑點的圓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