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快中午了才被門鈴叫醒。封琛下了樓開門,是名士兵給他們送來軍裝制服。</br> 封琛抱著一大摞衣服上樓,逐件掛在衣柜里。兩人分別有兩套當季的制服軍裝,還有軍帽皮鞋,襯衣和內衣褲等等。</br> 顏布布將自己那套軍裝擺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扒掉睡衣就往身上套。封琛掛好衣服,轉頭就看到他光溜溜的后背和細長的腿。</br> 封琛問:“你能不能去衛生間里穿?”</br> 顏布布道:“肯定不能啊,我已經等不及了。”</br> “那你能不能在軍裝里穿一件襯衫?”</br> 顏布布低頭看了下自己領口:“對哦,里面還要穿襯衣的,我說怎么不對勁。”</br> 封琛拎起一件淺藍色的襯衣抖開:“過來。”</br> 顏布布跑過去站好,任由封琛給他將襯衣穿上,系好紐扣,再去穿上外套和長褲。</br> 他穿好一整身軍裝,按捺住歡喜站在封琛面前,問道:“怎么樣?好不好看?”</br> 深藍色的軍裝面料挺括,勾勒出少年略纖瘦的腰身和修長的雙腿。一段皓白的脖頸從襯衣口露出來,像是輕輕一掐便會折斷。燈光從頭頂灑落,給他卷曲的柔軟頭發鍍上了一層暗棕,也給那雙明澈的眼睛里撒了一把碎金。</br> 顏布布見封琛一直看著他不說話,便有些忐忑地問:“怎么了?不好看嗎?是不是有些怪?”</br> 封琛依舊沒回應,只垂下眼眸,拿起自己那套軍裝走向衛生間。</br> 顏布布有些失望地追問:“是不是不好看啊?”</br> 封琛進入洗手間,在關門的瞬間將顏布布又打量了遍:“還不錯,有手有腳的。”</br> “有手有腳的……還不錯。”顏布布高興得在原地蹦了下。</br> 封琛換衣服時,顏布布就站在穿衣鏡前轉著身看。時而挺直腰板敬個軍禮;時而垂眸冷聲:你好,我是東聯軍向導顏布布;時而露出戒備的神情,從腰間拔.出不存在的槍,瞄準前方低喝:“不準動,放下你的武器!”</br> 封琛也換上了軍裝。他對著鏡子一顆顆系著紐扣,當最后一顆紐扣系上時,鏡子里出現了一名年輕的軍人,肩寬腰窄,目光深邃而堅定。</br>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這瞬間突然有些恍惚,似乎穿過遙遠的時光,看見了父親封在平。</br> 他伸出手輕輕按在了鏡子上,半晌后才轉身拉開了衛生間門。</br> 顏布布在聽到門響時,一個閃身躲到衣柜旁,再雙手持槍跳出來:“不許動,舉起手來。”</br> 話音剛落,他就看清了站在衛生間門口的封琛。</br> 那瞬間他眼里便再也看不見其他,屋內所有都化為虛無的背景,只有封琛站在那里,成為燈光和視線的凝聚之處。</br> 封琛慢慢走過來,將顏布布比成槍支狀的手送回腰間,做出像是收回進槍套的動作,再托起他下巴往上輕抬,合上那半張著的嘴。</br> “傻了?”封琛垂眸俯視著顏布布。</br> “啊……”顏布布只回復了一個無意義的字,繼續愣愣地看著他。</br> 封琛面無表情地曲起手指在他額頭上敲了一記,轉身就往門口走。</br> 直到他走到樓梯口,顏布布才回過神,沖出去趴在樓梯上對著下方喊:“你去哪兒?”</br> 封琛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不餓嗎?”</br> “……好像有點餓。”</br> 封琛抬手看了眼腕表:“食堂的午飯時間還剩下半個小時。”</br> “啊,走走走,吃飯去。”顏布布連忙追下樓梯。</br> 出大門前,封琛拿過兩頂軍帽,一人戴上一頂,再給顏布布調整好領帶位置,這才出了門。</br> 兩人都是淺藍色的襯衣,深藍色軍服外套,領口處露出同色系的淺藍領帶,只是細微處有些許不同,將哨兵和向導區分開來。</br> 封琛的軍帽是檐帽,低低地壓在眉眼上方。顏布布的卻是貝雷式軍帽,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外套的腰身也掐得更細一些。</br> 顏布布從未見過這樣的封琛,不斷抬頭去看他。目光從他深邃的眉眼往下,滑過高挺的鼻梁,順著線條完美的下巴一直落到那凸起的喉結上。以至于差點被一塊石頭絆倒,被封琛眼疾手快地拉住。</br> “看著點路,別東張西望的。”封琛目視著前方。</br> 顏布布卻道:“我沒有東張西望,我只是在看你。”</br> “我有什么好看的?”</br> 顏布布很想表達出內心的感受,卻又不知道怎么說,張了幾次嘴后,只吶吶地吐出一句:“你哪兒都好看。”</br> 封琛也轉頭看著他,顏布布便伸手摸了下他的喉結:“你領帶上面的喉結鼓鼓的,也都很好看。”又摸了下自己脖頸,心里有些遺憾。</br> “真的,反正……我就想一直盯著你。”顏布布繼續道。</br> 封琛抬手將他臉掰去一旁:“不準再看了。”</br> “……哦。”</br> 顏布布走了兩步,又低聲說:“我好像有點開始喜歡這個學院了。”</br> 封琛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因為可以穿軍裝?”</br> “對,因為可以穿軍裝,我可太喜歡看你穿軍裝了。”顏布布感嘆完畢,又將自己的腳抬起來在封琛眼前晃了下,“還有,你看!皮鞋!不是運動鞋,是皮鞋!”</br> 封琛道:“皮鞋怎么了?我給你做了那么多雙皮鞋。”</br> 顏布布震驚道:“那獸皮鞋也能叫皮鞋嗎?穿上后腳就像個饅頭似的,哪像這個皮鞋。聽,走起來還咔咔響。左腳,右腳,左腳,右腳……”</br> 封琛正被顏布布拖著左腳右腳,忽地覺得褲腿被扯了扯,他低頭一看,比努努走在旁邊,眼睛卻盯著他脖子上的領帶。</br> 封琛立即便明白了:“沒問題,等會兒回去就找布頭給你做一條。”說完后想了想,“只是之前答應你的新車和潛水服要先欠著,暫時沒有。”</br> 比努努現在滿心都是領帶,便很理解地點頭,并松開了爪子。</br> 現在差不多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但食堂里還是有二十來個學員在吃飯,當兩人跨進食堂大門時,立即吸引了大廳里所有的視線,正在邊吃邊聊的人也停下了交談。</br> “你去那張空桌子坐下,我去把飯端來。”封琛低聲吩咐顏布布。</br> “好。”</br> 封琛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平靜地走到窗口,刷過兩個人的飯卡:“要兩份飯菜,謝謝。”</br> 顏布布面對那些或好奇或驚艷的打量,卻表現得沒有那么鎮定。他有些緊張地回憶著電影里別人打招呼的場景,對著那些目光一一回望過去,朝那些注視著他的人露出個淺淺的笑,還小幅度揮了下手。</br> “嘶……”大廳里響起幾道抽氣聲,“好他媽可愛,太可愛了……”</br> “是新學員吧?之前都從來沒有見過。”</br> “肯定是的,年紀看著也不大,應該還沒有哨兵……他在對我笑……笑起來可真甜。”</br> 封琛打完飯轉身,一眼便看見顏布布坐在空桌前對著人笑,而大廳里已經有好幾名哨兵正站起身,像是要往他那邊走。</br> “顏布布,來端飯。”封琛不輕不重地喊了聲。</br> “好哦。”</br> 顏布布立即小跑過來幫著端飯,那幾名哨兵站立幾秒后,又慢慢坐了回去。</br> 封琛將椅子移動位置,不動聲色地坐在顏布布斜對面,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br> 學院的伙食比安置點好,除了主食依舊是大豆外,還有少量變異種肉和新鮮的胡蘿卜丁。顏布布一邊往嘴里塞食物,一邊低聲道:“這里的同學都太熱情了,一直看著我,你再不把飯打回來,我嘴都要笑酸了。”</br> 封琛用筷子夾起餐盤里的食物,淡淡地道:“不用對著每個人笑的。”</br> “那怎么打招呼呢?大家都是一個學院的同學呢。”</br> “不認識的同學就不用打招呼,就當他們是安置點的陌生人。”封琛將自己餐盤里的一塊肉夾到顏布布盤里,“吃飯,眼睛別去看別人。”</br> “好,吃飯。”顏布布收回視線,開始專心吃飯。</br> 吃完午飯,兩人就去教學樓。</br> 封琛考慮到即將要發生的事,提前便給顏布布叮囑:“我們肯定不在一個班,你不要吵著鬧著要和我在一起。”</br> 顏布布剛要開口,封琛就沉著臉打斷道:“以前在蜂巢船上的時候,你才多大?六歲,那時候就能自己去小班。現在馬上十七了,要和我住一塊也就算了,如果上課也非要一起的話,我就要收拾你。”</br> 顏布布委屈地道:“我又沒說要吵鬧,我知道上課就不能在一起的。”</br> “知道就好。”封琛轉頭看了顏布布一眼,又道:“也不準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我。”</br> “……我沒有。”</br> “要不要拿個鏡子給你看看現在的樣子?”</br> 兩人邊說邊往樓上走,看到二樓便是向導班事務室,封琛便拉著顏布布進去了。</br> “報告教官,新學員顏布布前來報道。”封琛站直身體,朝著坐在桌后的教官匯報。</br> 教官站起身,在看清封琛的哨兵裝束后,目光便落在顏布布身上:“你是顏布布?”</br> 顏布布略微有些緊張,卻也學著封琛般站直身體大聲回道:“報告教官,新學員顏布布前來報道。”</br> “嗯,陳宏上校已經告訴我了,顏布布,現在來補填下資料吧。”</br> 教官帶著顏布布去桌邊錄入資料,封琛便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向導事務室,去往三樓的哨兵事務室。</br> 顏布布轉頭時剛好看到他背影,條件反射地就要追出去,隨即又反應過來,及時收住了腳步。</br> “那是你哥哥?”教官問。</br> “嗯。”顏布布點頭。</br> “從小就沒分開過?”</br> 顏布布又點頭。</br> 教官拍了拍他的肩:“沒事,人總是要長大的。”</br> “我知道。”顏布布低聲回道。</br> 教官又看了下屋內:“你的量子獸呢?在精神域里嗎?”</br> 黑獅和比努努沒有跟上樓,兩只就在樓下小花園里逛,顏布布便回道:“我要上課,它就沒有上來,在樓下小花園里玩。”</br> 教官的臉上顯出詫異:“你的量子獸不隨時跟著你?”</br> 顏布布老實回道:“它經常自己到處玩的。”</br> 教官神情有些一言難盡,卻也沒有說什么,收起填好的資料道:“走吧,我帶你去教室。”</br> 這層樓一共是有三個班,兩個向導班和一個哨兵班。其他房間則是各類型的訓練室,供他們這層學員訓練用。</br> 顏布布是向導三班。到了三班教室,教官先去講臺上給大家介紹新學員,顏布布便站在門口,將教室內的人飛速掃視了一遍。</br> 教室里一共有三十來名向導,有男有女,年齡也有大有小。小的看上去和顏布布差不多,年齡最大的約莫四十多歲,是名身寬體胖的中年大姐。</br> 顏布布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顏布布,顏布布想起封琛開始的話,便沒有逐個揮手,只在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br> 那些學員便也對著他微笑。</br> 教官介紹完顏布布,去柜里取出一摞新書遞給他,讓他去座位上坐好。</br> “好了,我來念一下昨天軍事知識考試的成績。”教官拿出名單開始念:“第一名,王晨笛一百分,第二名,劉思遠九十八分……”</br> 教官每念出一個名字,便有人上去拿下自己的考卷,有人喜形于色,有人唉聲嘆氣。</br> “……第十三名,陳文朝。”</br> 當陳文朝這個名字落入耳里時,顏布布心頭動了動,眼前浮現出一張滿臉欠揍模樣的小胖臉。</br> 陳文朝?是那個和他爭搶比努努,在溧石采集場打了好幾架的小胖子?那個在他不能上船時,哭喊著那是我的同學,他不是喪尸的小豁牙?還是只名字相同,都叫做陳文朝而已?</br> 右邊靠墻有人站起來,顏布布立即看了過去。只見那人身形高挑,皮膚蒼白,看人時只微微撩起一點眼皮,一幅不耐煩的欠揍模樣。</br> 雖然那張圓臉已經瘦了下來,可那細長的單眼皮,嘴鼻的形狀,讓顏布布一下子就將他和那個豁牙小胖子聯系起來了。</br> 陳文朝接過卷子后回到座位,看也不看地便塞進課桌,顏布布又盯著他看了片刻才收回視線。</br> 教官手里的一疊考卷只剩最后一張,他清晰地念道:“第三十六名,趙翠,二十五分。”</br> 教室里沒有聲音,幾秒后,顏布布聽到左邊有人在低聲喊:“翠姐,翠姐,念到你了。”</br> “啊,哦。”</br> 他看到那名四十多歲的中年大姐站起身,笑嘻嘻地去講臺上接過教官手里的卷子,又問道:“教官,我比上次多了兩分,是不是進步了?”</br> “哎……”教官搖搖頭,一幅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的模樣,只道:“下去吧,下去坐好。”</br> “給進步的翠姐鼓掌。”</br> 全班響起掌聲,顏布布也跟著拍手。大家都在笑,趙翠也哈哈著回了自己座位。</br> 教官開始講話:“這次的考試成績不算理想,平均分比其他幾個向導班的要低。我再三重申,我們向導班不光是要提高自身的向導能力,文化知識也是要重視的,特別是這次軍事——”</br> 當啷……</br> 安靜的教室里發出什么東西掉地的聲音,教官停下了講話。</br> 顏布布順著聲音看去,只見趙翠正俯身撿起一根金屬棒針,又抬起頭對著教官笑了笑:“你說你的,繼續說。”</br> 教官深深吸了口氣:“好了,現在把書拿出來,上課。”</br> 時隔多年,顏布布終于又坐在教室里上著真正的課,心情很是激動,聽得也很認真,一雙眼睛時刻注視著教官。</br> 只是教官講的每個字他都能聽懂,連在一起便有些搞不明白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