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天已經完全黑了,顏布布裹著封琛丟來的絨毯,在大巴車里摸索前進,像是一個小瞎子。</br> 咔嚓一聲輕響,大巴車里亮起了光,照得四下一片通明。</br> “哈!”顏布布看著封琛手里端著的自制汽燈,既驚喜又震撼:“少爺,你好厲害啊,你為什么能這么厲害?”</br> 他剛才看著封琛在擺弄那個小鐵盒,沒想到這就變成了一盞燈。</br> 封琛將汽燈掛在車扶手上,難得開了句玩笑:“因為我念了魔法咒語,啊嗚……嘣嘎亞。”</br> 顏布布哈哈笑起來:“不對不對,是啊嗚嘣嘎阿達烏西亞。”</br> 封琛從背包里翻出新褲衩和新T恤,丟給顏布布:“快穿上?!?lt;/br> 顏布布慢吞吞地穿好褲衩和T恤,趴在座椅上,看封琛繼續做其他東西,有搭沒搭地說著話。</br> “少爺,先生和太太什么時候來接我們呀?”</br> “快了?!?lt;/br> “快了是多久???”</br> “快了就是快了?!?lt;/br> ……</br> 漸漸的,顏布布聲音小了下去,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br> 封琛見他睡著了,這才放下工具,從背包里取出自己的衣物,繞到大巴車后面去洗澡。</br> 四月份的夜晚,在露天洗澡卻絲毫不覺得寒涼,封琛卻并不覺得這是好現象,心里浮起了一層隱憂。</br> 只希望父親快點派人來,把他和顏布布接走。</br> 他并沒有意識到,他從來沒考慮過父母會不會遭遇不測,總是篤定他們是安全的。或者說,他從內心就在抗拒去深想,不允許自己去懷疑。</br> 洗完澡,他將兩人換下來的衣服洗了,晾在旁邊的小車車頭上,這才回大巴車上去睡覺。</br> ……</br> 當再踏足這片漫無邊際的冰天雪地時,封琛心里沒有一絲慌亂。他清楚地明白,自己這是睡著了,又到了夢里。</br> 遠處依舊是那個大蠶繭,靜靜地立在風雪中,依舊讓他感受到熟悉的親近感。</br> 當他走近后,發現大蠶繭里的黑影更明晰了些,不再是混沌一片。透過蛋膜似的外殼,能隱約瞧見黑影的頭和軀干。</br> 他再次覆上手,感受著那和自己心臟統一跳動的頻率。</br> 砰砰,砰砰。</br> 像是召喚,也像是在和他親昵地打招呼。</br> ……</br> 接下來的日子里,兩人吃光了那只螃蟹,開始去廢墟里翻找食物。</br> 那些居民小區早就被人翻過好多遍,他們便選擇那些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比如還未完全垮塌的寫字樓,或是剩下一半的電玩城,總能找到一些泡面或是薯片之類的食物充饑。</br> 但氣溫一天天變熱,很多食物已經變質,那些掩埋在瓦礫下的尸體也開始腐爛,空氣里隨時都充斥著揮之不去的腐臭味。</br> 越來越多的人受不了了,選擇去了西聯軍設立的安置點。封琛和顏布布去井旁打水時,以往排得長長的隊伍不見了,只剩下兩三個人,當他們去大街上尋找食物時,也很難再碰到其他人。</br> 西聯軍的懸浮車在各街道行駛,擴音器不停循環:“……出示你們的身份證明,通過驗證以后,便可以進入地下安置點。”</br> 這天打水回來的路上,顏布布放下手上的半盆水,用手搭著眼睛,仰頭看天。</br> 天空看不見日頭,卻白茫茫的灼熱刺眼,從天際飛來了一架銀白色的飛機。</br> 這是一架小型軍用機,邊飛邊往下灑落著白色粉末,大片大片地傾覆而下,灑在那些廢墟殘垣上。</br> 眼看粉末就灑到這邊來了,封琛將顏布布拖到半截屋檐下,捂住了他的口鼻,喝道:“閉上眼睛?!?lt;/br> 飛機呼嘯而過,兩人又過了片刻,才睜開了眼。</br> 整個城市上空,還飄揚著殘余的白色粉末,像是下了一場小雪,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氣味。</br> “咳咳,這,這是什么?”顏布布不停流眼淚,鼻頭也揉得紅紅的。</br> 封琛的眼睛也泛著紅,用袖子捂住口鼻:“防疫用的消毒粉,別說話了,把嘴捂上?!?lt;/br> 剛打的水里飄著一層白色粉塵,只有重新打水,好在這是口壓井,井水里倒是沒有粉塵。</br> 下午時分,氣溫陡然變高,封琛看著多功表手表,溫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一個小時內爬升了十度。</br> 大巴車內熱得像是蒸籠,顏布布將全身扒得只剩條褲衩,還是一個勁兒喊熱。他頭上的卷發都濕成一縷一縷的,臉蛋兒泛著紅,躺在座椅上煩躁地翻來翻去。</br> “你別動就不熱了。”封琛一動不動地坐著,看上去比顏布布好多了,但T恤后也汗濕了一大團。</br> “少爺,我覺得我可能要熟了,如果我真的熟了,你可以把我泡在水盆里,我比螃蟹大,夠你吃上好幾天?!鳖伈疾寂榔鹕恚^旁邊的水,咕嚕咕嚕灌下半瓶。</br> 封琛瞥了眼腕表,發現氣溫還在持續上升,就在這短短片刻,已經上升了四度。</br> “走吧,咱們別在車里,出去找找陰涼地方?!?lt;/br> 雖然外面也同樣炎熱,但總能找著比大巴車里涼快的地方。</br> 顏布布去穿鞋,被封琛喝住:“把衣服褲子穿上才準出去?!?lt;/br> “我穿了褲子的啊。”</br> “內褲算什么褲子?”封琛聲音嚴厲。</br> 剛才若不是他不允許,顏布布連僅有的內褲都要扒了。</br> 等顏布布穿好衣褲,封琛在背包里塞了好幾瓶水,兩人往停車場外走去。</br> 空氣都帶著熱度,黏膩地封住了每一個毛孔,隔著蒸騰的空氣,遠處的殘壁斷垣看上去都在搖擺扭曲。</br> 天空沒有飛鳥,地上連只螞蟻都見不著,平常巡邏喊話的西聯軍懸浮車也沒出現,整個城市死氣沉沉,像是一座大型墳墓。</br> 兩人進了一棟半垮的寫字樓,在寬敞的大廳里靠墻坐下。</br> 這里雖然也很熱,但比大巴車還是要好上那么一點點。顏布布干脆倒在微涼的瓷磚地板上,四肢攤平地躺著,封琛沒有制止,畢竟他自己都想躺在地磚上,只是忍住了。</br> 沒過一會兒,旁邊樓梯傳來腳步聲,一名中年女人攙扶著她老公,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br> 女人在看見顏布布和封琛后,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老公你看,這兒有兩個小孩?!?lt;/br> 封琛沒說話,只側頭打量著兩人,顏布布卻從地上坐了起來,打招呼道:“阿姨。”</br> 那男人臉色很不好,看著像是在生病,他見封琛神情淡漠,便問顏布布:“小朋友,你怎么在這兒的?沒有人帶著你嗎?”</br> 顏布布認真地回答:“我們住的地方太熱了,就來這兒坐會兒,我有人帶著的?!?lt;/br> 怎么會沒人帶呢?少爺帶著我啊。</br> 那對夫妻聽顏布布這樣說,以為兩人是跟著大人一塊兒的,只是大人現在沒在身邊。</br> “給你家大人說,西聯軍昨天喊話,為了徹底防疫消毒,過幾天就要在噴灑的消毒粉里摻上那什么……什么林。”</br> “東林迦酫?!狈忤⊥蝗婚_口。</br> “對,就是這個?!?lt;/br> 封琛聞言后,臉色頓時一變。</br> 女人扶著男人往外走:“我們現在就要去地下安置點了,聽說那個林什么的聞了會中毒,會死人的。你們給家里大人說,趕緊也去安置點,不能再耽擱了。何況天氣越來越熱,呆在外面有什么意思呢?活生生都要被熱死了?!?lt;/br> 一直沉默的封琛突然出聲:“阿姨,進入地下安置點,必須要身份證明嗎?”</br> 女人道:“那肯定的啊,西聯軍查得可嚴了?!彼葡氲绞裁?,轉頭打量了下封琛和顏布布,又安慰地道:“去告訴你們家大人,不要有顧慮,我以前的鄰居,曾經偷盜坐過牢,這次也帶著家里人進去了。”</br> “謝謝。”</br> 封琛知道她誤會了,但他和顏布布的情況,不是家里人偷盜坐牢過那么簡單。</br> “阿姨叔叔再見?!鳖伈疾家妰扇讼г诖髲d外,這才放下手,轉頭卻看見封琛神情非常嚴肅。</br> 是那種大事即將來臨的嚴肅。</br> “少爺?!鳖伈疾疾话驳貑玖寺暋?lt;/br> 封琛緊抿著唇,下巴繃得很緊,半晌后才說:“顏布布,我要想個辦法進入地下安置點?!?lt;/br> 傍晚時分,氣溫沒有那么炎熱,兩人回到了大巴車上。</br> 封琛又取出他那個工具袋,用電鑷撥弄著一塊晶片,顏布布不敢打擾他,屏氣凝神地趴在旁邊,等封琛抬起頭活動脖頸時,才連忙問道:“少爺,你在做什么?”</br> “我在做可以進入研究所的門卡?!狈忤砘鼗顒又行┙┯驳挠沂质直?,“西城有個藥廠,對外是某家企業公司,其實就連西聯軍也不知道,那是東聯軍的秘密研究所。那研究所不是普通房屋結構,當初是按照軍事三級防御的等級建造的,所以就算遇到這場地震,可能也沒事。我們去看看,如果沒有垮塌的話,里面的設備也還能用?!?lt;/br> “哇哦……”顏布布由衷地感嘆,一雙眼里都是崇拜。</br> 他其實聽不懂,但越是不懂,越是不明覺厲,越是覺得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是封琛不清楚的,也沒有什么能難得住他。</br> 封琛放下手臂,瞥了他一眼,說:“晚上我帶你進去,把咱們的身份證明改動一下。”</br> “好啊。”顏布布搖晃著滿是汗水的腦袋,“我們等會兒——”</br> 砰!</br> 突如其來的一聲重響,打斷顏布布的話,大巴車如同被重擊般搖晃了幾下。顏布布伸手去抓封琛,卻看見前方車窗探進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br> “??!少爺,老,老虎??!”</br> 前面第一排的車窗開著,一只碩大的虎頭伸了進來,兩只利爪扒著窗沿往上爬,小半個身體已經掛在了車窗里面。</br> “嗷!”老虎朝向兩人,張開嘴怒吼一聲,露出猩紅的上下顎還有鋒利的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