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布布還在搭建營地,他一邊將板材遞給屋頂上的哨兵，一邊頻頻往軍部方向張望。</br> “我要的是焊槍，不是這個。”哨兵道。</br> “哦,好的,焊槍?！?lt;/br> 顏布布將焊槍遞上去后，轉頭便看見封琛正從軍部方向走了過來。</br> “哥哥！”顏布布大喊了聲,但封琛卻像是沒聽見似的,臉色是顏布布從未見過的失魂落魄，被身旁奔跑的人撞著了也沒有什么反應。</br> 顏布布心頭一緊,忙對旁邊屋下的趙翠道：“翠姐，幫我這邊遞下工具,我有點事離開一下。”</br> “好，你去吧。”</br> 顏布布飛跑到封琛身旁，小心地停下腳步,卻見他眼神空空地擦過自己身側往前走，便趕緊拉住了他的手。</br> 他知道封琛見陳思澤,也知道他一定會打聽先生和太太的消息。封琛現在這副樣子,他不用問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br> 顏布布的心也直往下沉,強忍著要流出的眼淚，見右邊山腳下沒人，便拉著封琛往那方向走。</br> 兩人背靠山腳的一塊大石坐下，封琛垂著頭不開口,顏布布便只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不時偷偷看他一眼。</br> 中途比努努來了次，要去扯封琛的衣袖,被顏布布拉到了一旁：“他現在不高興,你不要去打擾他?！?lt;/br> 比努努看看封琛,又看看后方，再轉回頭一動不動地盯著顏布布。</br> 別人若是看見它，會覺得它和平常沒有什么區別，但顏布布卻能從那雙看似毫無情緒的漆黑眼瞳里，看出它此時的慌張。</br> “是不是薩薩卡不高興？”顏布布心念一轉便明白了。</br> 比努努點了下頭，垂在身側的小爪子捏得緊緊的。</br> “它和哥哥遇到了很不好很不好的事?！鳖伈疾济讼卤扰X袋，“你去陪著它吧，讓它開心一點?！?lt;/br> 比努努點了下頭，飛快地轉身離開。</br> 封琛一直靜靜坐著，眼望著遙遠的漆黑天際。顏布布也就一直沉默地陪著他，將他手拿到自己膝蓋上放著，輕輕握住。</br> 也不知過了多久，封琛才慢慢轉頭，盯著自己被顏布布握住的手，問道：“你沒去幫忙蓋房子？”</br> 他的聲音雖然還有些低啞，但語氣和神情已經恢復正常，顏布布輕輕松了口氣，道：“我先在這兒陪你一會兒。”</br> 封琛俯身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在指尖輕輕轉動，嘴里平靜地道：“他倆在地震時就已經沒了，應該沒有什么痛苦，是陳政首親自安葬的?！?lt;/br> 顏布布雖然早已經知道這個結果，但聽到封琛親口說出來，心里還是猛地一抽。他趕緊轉開頭假裝看其他地方，將涌出來的眼淚悄悄蹭在肩頭上。</br> 兩人又靜坐了許久，顏布布將頭靠在封琛肩上，伸手拿過封琛指尖的小石子，再放回他掌心一下下撥動。</br> 封琛眼睛也看著那顆小石子，聽到顏布布在輕聲道：“不管怎么樣，你都有我，還有比努努和薩薩卡。”</br> 封琛沒有應聲，只看著顏布布將他掌心的小石頭撥來撥去，就這樣看了很久。</br> “你還要這樣撥多久？我就一直這樣給你托著嗎？”封琛問。</br> 顏布布停下動作，有些驚訝地看向他：“你不說話也不動，一直將手攤著，我還以為你愛看我撥石子，都不敢停下來?！?lt;/br> 封琛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走吧，吃午飯去，我聽到你肚子響了兩次了?！?lt;/br> “你不再坐一會兒嗎？你可以坐到真的想走了我們才走?！鳖伈疾嫉馈?lt;/br> 封琛道：“早上我去軍部時，看見食堂的人抬了幾只野山羊變異種，今天中午一定會有紅燒羊排骨。”</br> 顏布布慢慢坐直了身體。</br> “如果去晚了，很快就被搶光了?！狈忤∪拥羰?，站起身拍拍腿上的灰土。</br> 顏布布趕緊去牽他手：“那走吧，我們先吃飯，吃了飯你想安靜一會兒的話，我們再來這里坐?！?lt;/br> 封琛又去拍他腿上的灰土：“吃完飯就去建房子，今天總不能還睡在大帳篷里，不然比努努多難受。”</br> 兩人吃過午飯便去搭建板房，到了晚上時，學員們終于將哨向學院的板房群落大致搭建完畢，只是房頂還沒有安上。</br> 出入口像模像樣地樹了塊木牌，如同中心城學院那般，讓孔思胤在木牌上寫了埃哈特哨向學院一行字。</br> 板房群的左邊是學員宿舍區，依舊分成了男女和哨向雙性別。不過現在沒有一人一間套房的待遇，都是六人住一間，衛生間和澡堂是公用，在宿舍區的盡頭。</br> 右邊除了教學樓，還有校長和教官的宿舍，學院食堂和軍部合并在一塊兒，吃飯的話就去靠著沙漠的軍部食堂。</br> 民眾區是和安置點類似的大棚，里面用隔板隔成了一個個小間，每個小間都要擠下十來個人。</br> 如今能活下來都算不錯了，居然還能有容身的地方，也沒有誰抱怨空間狹小，只埋頭干著活。</br> 住在礦場的民眾都是渡過變異期并痊愈的普通人，人數也有兩三萬。雖然他們要搭建的大棚面積廣，但他們人手足夠，很快就將外層搭建好，開始在里面隔小間。</br> 當所有房屋搭建好后，整個礦場成了個大型租住點，場面很是壯觀。大型挖礦機依舊在運作，房屋之間鐵軌交錯，礦車在上面來來往往。</br> 哨向學院的未結合哨向學員是住集體宿舍，那些結合了的哨兵向導會有自己的單間。</br> 說是單間，不如說是個鴿子籠更合適。屋內僅僅能擺放下一張床，還有一條連轉身都艱難的過道。不過密封性倒是非常強，若是有向導進入結合熱期，只要關好門窗，不會有半分向導素從房內溢出去。</br> 有陌生教官負責給結合過的哨向學員分房，拿著以前住在小樓里的人員名單念，很自然地就念出了顏布布和封琛，并分給了兩人一間鴿子籠。</br> 鴿子籠的屋頂還沒搭建，只有四面墻壁。顏布布坐在屋內的窄床上，看著封琛在墻邊釘吊柜。</br> “我們必須要有個柜子，但是地上擺不開，干脆就釘在墻上。”封琛道。</br> 他每次轉身拿工具，顏布布都不得不將兩條腿縮回床上，好留出通道讓他轉身。</br> “比努努和薩薩卡怎么辦？如果比努努知道它只能躺在床邊的過道里，我都不敢想象會發生什么?！鳖伈疾济约菏直鄞蛄藗€哆嗦，遲疑地道：“要不……要不你睡過道，我睡在床下，把床留給它吧。”</br> “不用，我去物資點找一架上下床?！?lt;/br> 封琛去了物資點，顏布布便在屋里等著。</br> 他們的房子雖然小，竟然還開了扇窗戶，只是那窗小得只有比努努能進出。因為左邊是走廊，窗戶便開在了右邊，正對著陰硤山。</br> 陰硤山上只有低矮的灌木，大片深黑色山體露在外面，斑駁難看。好在半山腰有一大片石林，山石造型還不錯。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其他風景可看，窗戶唯一的作用就是通風和換氣。</br> 顏布布盯著那片石林看了會兒，封琛便回來了，兩手空空地站在門口。</br> “物資點現在沒人在，我去打水，把地板和床底下擦干凈?！?lt;/br> 夜里，顏布布和封琛并排躺在床上，雙手都交疊放在小腹，姿勢很是板正。兩人中間躺著比努努，也將兩只小爪疊放在胸口，兩人一量子獸都面無表情地盯著天空。</br> 黑獅則趴在床邊過道里，慢慢甩著尾巴。</br> “我要翻個身啊，這樣躺著有些難受。”狹窄的床鋪只能容下兩個人，多了個比努努后連翻身都很困難。顏布布窸窸窣窣地動作，翻身面朝著比努努。</br> 他眨著眼近距離看了會兒比努努，幽幽道：“我還沒有這么仔細地看過你，原來你是個塌鼻梁，就鼓起了一團鼻頭，像個……像個大蒜……你的睫毛還很長，翹翹的，我摸一下看看?！?lt;/br> 比努努一爪打掉顏布布的手，翻身朝向了封琛那方。</br> 封琛眼睛盯著天空：“今晚沒有眼罩和睡裙，睡覺不習慣嗎？”</br> 比努努點了下頭，枕頭布料被它的腦袋摩擦出沙沙聲。它又撥了下封琛胳膊，示意他去看自己身后的顏布布，隱隱有些告狀的意思。</br> “條件不好，將就一下吧，等到解決了甲蟲問題，重建中心城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封琛也轉頭看向比努努，“過幾天我看能不能找點碎布頭給你做條裙子……”</br> 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盯著比努努喃喃道：“……顏布布說得沒錯，你居然真的沒有鼻梁。”</br> 比努努胸脯上下起伏，齜著兩排尖厲的小白牙，接著又騰地起身，直接從封琛肚子上踩過去，跳下了床。</br> 它先鉆到床底，再往外挪，緊緊貼著黑獅。</br> 黑獅便抬起一只爪子，將它攏在自己懷里輕輕地拍了幾下。</br> 封琛便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顏布布耳語：“它要再擠上來，我們還說它鼻子?！?lt;/br> 顏布布笑瞇了眼，做口型道：“知道了?！?lt;/br> 兩人如同往常睡覺那般，顏布布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話，封琛有時候不理，有時候會回應兩句。</br> “你看這窗戶就對著山壁，半夜里會不會有變異種偷偷摸進來？如果突然沖下來一大群變異種的話，大家都睡著了怎么辦？”m.</br> “沒事的，好多量子獸在外面巡邏，變異種不來個幾百只，連我們的量子獸都搞不過。”</br> 回顏布布話的卻不是封琛，而是隔壁的人。</br> 顏布布知道這房間板材薄，不隔音，但沒想到他和封琛只是在小聲談話，居然也會被其他人聽到。</br> 顏布布便問道：“同學，你們是誰??？”</br> “我們是哨一班的董明軒和向二班的左婁?！备舯诘娜嘶氐?。</br> 顏布布便也自我介紹：“我們是哨二班的封琛和向三班的顏布布?！?lt;/br> “你們好。”</br> “你們好?！?lt;/br> 打完招呼后，封琛開口問道：“你們班那名哨兵找到了嗎？”</br> 他問的是哨一班那名始終不見人的陳留偉。</br> 董明軒也清楚他問的是誰，嘆了口氣道：“失蹤了?！?lt;/br> “失蹤了？”顏布布驚訝地直起上半身，被封琛將他的腦袋又按回了枕頭。</br> “今天教官專門去找過他當時護送下山的病人，大家都說他將病人送到種植園后就來了礦場?！?lt;/br> 封琛問道：“意思他是到了礦場營地這邊失蹤的？”</br> “是的。當時礦場并沒有多少人，軍部物資處的也在忙著運送板材，沒有怎么注意他。也有人記得他在幫忙卸貨，只是后來就沒見著了?！?lt;/br> 隔壁另一道陌生聲音響起，應該就是董明軒的向導：“會不會有變異種沖到礦場來把他弄走了？”</br> “不可能啊，他可是哨兵，太少的變異種根本不可能傷到他，可有大批變異種的話，當時這里的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倍鬈幍?。</br> 他向導嘟囔著：“那可能自己跑進山里去了？”</br> 董明軒道：“教官也是這么懷疑的，可能他發現了變異種或者是其他什么，一直追進了山里或者沙漠里，結果不知在哪兒迷了路。今晚軍部已經派出去了一個連隊進山里找他，如果不見人，可能我們明天都要去找。”</br> 顏布布一直聽著，問道：“在這里會迷路嗎？可他是哨兵，還帶著量子獸。只要能辨清方向的話，總能回來吧？”</br> “唉，誰知道他會不會遇到什么突然情況了?！倍鬈幍穆曇粲行n慮。</br> 大家都沉默下來，氣氛也變得很凝重，不知哪間屋子又響起了其他鄰居的聲音。</br> “我覺得他會不會又掉頭回了中心城？”</br> “不會的，如果他回中心城，無論怎么都會留下蹤跡。”說話的是左邊一間屋子里的人。</br> “是的，大家都在往城外跑，他要逆著進城。那緊急通道就那么窄窄一條，不說路上遇著的人，光是關卡的士兵都能注意到。”</br> “那他到底去哪兒了呢？他可是名B級哨兵，上次體測的時候，他們那組完成了測試的只有三個。一個是名入院不久的哨兵，一名是哨三班的誰，還有一名就是他了……”</br> 顏布布聽到這里，忍不住插嘴道：“你說的那個剛入學不久的哨兵，應該是我的哨兵?！?lt;/br> 他沒有說是我的哥哥，而是我的哨兵，說完后下意識抬頭看了封琛一眼，想看下他的表情。</br> 封琛還是保持著雙手枕在腦后的姿勢，閉著眼睛面容平靜，顏布布看不出來他此時有什么想法。</br> 這片板房里全是住著已經結合過的哨兵向導，數量不是太多，也有那么三十來對。開始說話的還沒有幾人，到了后面都在七嘴八舌，像是在開會似的。</br> 等到聲音漸漸平息，已經是一個小時后了。顏布布面朝封琛側躺著，拿起他垂在衣領外的項鏈墜子輕輕搖晃。</br> 封琛也轉頭看著顏布布。</br> 高壓鈉燈從空無一物的房頂照下來，投在顏布布臉上，給他白皙的肌膚罩著一層霧蒙蒙的柔光。</br> 封琛伸手將他搭在額前的一綹頭發撥開，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當時你害怕嗎？”</br> 中心城陷落到現在，兩人還沒有好好聊過這事。</br> 顏布布想了下：“還是怕的，我走在喪尸群里，周圍全是喪尸，比努努也不能和我斷掉精神連接。我想找個地方鉆進地下城，又擔心會被那些士兵開槍打死……特別是我發現我可能真的要變成喪尸后……”</br> 封琛的手指順著他臉龐緩緩下移，帶著薄繭的指腹擦過肌膚，描摹著他的五官。</br> “別害怕，就算你變成了喪尸，我也會想辦法救你。”封琛耳語道。</br> “嗯，我知道的。”</br> 封琛專注地看著顏布布，卻感覺到自己腰部被戳了戳，他轉過頭去看，看見床邊搭著比努努的一只小爪子。</br> 他拿起那只小爪子在掌心捏了捏，“你也別怕，不管發生什么事，我和薩薩卡都會馬上找到你?！?lt;/br> 比努努安心地將小爪子抽了回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