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布布和封琛站在門口,安靜地沒有發出半分聲音。片刻后,封琛將流著淚的顏布布拉到門外,再輕輕地掩上了門。</br> “真好,他終于醒了,真好……”下到樓底,顏布布就哽咽著道。</br> 封琛輕輕拍著他的肩,轉頭看向天空。只見在明暗交界的空中,一只體態輕盈的白鶴和一只兀鷲在并肩飛行,它們不時輕輕觸碰下對方,再引頸發出喜悅的鳴叫。</br> 接下來的日子,于苑身體一天天好了起來。但因為肌肉萎縮,必須進行康復訓練,林奮就時時陪著他訓練,給他直腿曲腿伸直抬高。</br> 這些看似簡單的動作,對于苑來說其實是很痛苦的。顏布布每次去看他們,于苑雖然一聲不吭,但滿頭滿臉都是痛出來的冷汗。林奮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整個人就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br> 中午,廚房傳來炒菜的聲響,顏布布在桌邊布菜放筷子。</br> “先別擺筷子,先去叫他們吃飯。”封琛系著圍裙,熟練地揮舞著鍋鏟。</br> 這段時間就是他在負責掌勺做飯,現在正清炒著一種可食用野生菌。旁邊裝著一盤已經做好的紅燒排骨,另外一個灶眼上坐著瓦罐,里面煲著一鍋濃白鮮香的湯。</br> 那湯里放了幾種林奮去搞來的野生食材,說是吃了后對于苑的身體大有助益。</br> “哦,好的。”顏布布應道。</br> 這層樓一間大屋子被林奮收拾出來做了訓練室。顏布布走到后門,看見于苑站在屋內,雙膝微微彎曲,神情有點緊張的盯著地面,像是初學走步的幼兒那般,既想往前走,又有些不敢。</br> “來,再來,往前走半步,再走半步就行。”林奮背朝顏布布站在于苑身前半米處,雙手半張著。</br> 于苑的左腳離開了地面,顫巍巍地邁出一步,接著又抬起另一只腳繼續往前。</br> 林奮也跟著慢慢后退:“非常好,太好了,非常棒……”</br> 于苑又走出兩步后,突然雙腳一軟,林奮立即伸手將他摟在懷里。</br> 他們兩人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也沒說話,顏布布正想開口喊他們吃飯,就見林奮慢慢俯下了頭。</br> 顏布布雖然只能看見林奮的背影,卻也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么,立即收聲閉嘴,悄悄退了出去。</br> 顏布布斜靠在墻壁上,用一根手指撓著墻紙,認真地刮去上面的小黑斑。他將面前能看見的幾團都刮掉后,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才偷偷探出頭去瞧屋內。</br> 瞧了兩秒后,他又縮回頭,往前走了幾步,去刮其他地方的小黑斑。</br> 也不知道是不是刮黑斑這事很有趣,他突然抿嘴笑了起來。</br> 又過了兩天,林奮和封琛去查看山下的情況,就由顏布布陪著于苑去室外進行康復訓練。</br> “再來兩步……太好了……繼續再走幾步……”</br> 樓外草坪上,于苑慢慢往前走,額頭上冒著涔涔汗水。顏布布在他前方嘶聲高喊,手里還搖著一個響鈴。</br> 薩薩卡趴在一旁,白鶴和兀鷲在于苑頭頂盤旋飛行,比努努則穿著它的新裙子在四處跑來跑去。乍一眼看過去的話,就像是一條色澤艷麗的碎花裙在空中飄。</br> 林奮和封琛回到山頂,從樹林里走了出來,邊走便低聲交談著。林奮聽到這動靜,停步看了過去,皺著眉道:“煩人精還拿個響鈴,這是逗狗吶?”</br> 封琛摸了摸自己鼻子,含混地道:“加油吧,他在加油。”</br> 林奮看他們一陣后,轉身往左邊的林子走:“我們離他遠點,知了似的,吵死了。”</br> 兩人順著小路慢慢往前走,封琛道:“下面的喪尸更多了,確實很難沖得出去。周圍山頭上也有燈光,應該還布防了不少的人。”</br> 林奮道:“我們現在被困在這里,得讓冉政首知道才行,關鍵就是送不出去消息。”</br> “那我們今晚去試試?”封琛問。</br> 林奮搖搖頭:“不用去冒險了,再等等,等到于苑身體完全恢復后再去,那時候有把握些。”</br> 封琛想了下,道:“行,那就等于上校身體恢復后再去。”</br> 晚上,顏布布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身后的浴室里傳來嘩嘩水聲。路燈光照下,只見林奮推著輪椅上的于苑在散步,于苑手里拿著一束野花在編花環,不時仰頭和林奮說什么。</br> 于苑每次說話時,林奮都低頭專注地看著他,那目光柔得像是要滴出水來。</br> 白鶴和兀鷲在天上盤旋,比努努也牽著薩薩卡跟在輪椅旁。于苑像是將花環編好了,滿意地打量一番后,就招手讓比努努過去,戴在了它的頭上。</br> 浴室門推開,封琛帶著一身熱氣走出來。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袍,帶子松松系在腰間,露出胸前一大片緊實的肌膚,邊走邊用毛巾擦著頭發上的水。</br> “你趴在那里在看什么?”他問顏布布。</br> 顏布布酸溜溜地道:“看什么啊……看我們的量子獸跟人跑了。”</br> “是嗎?我看看。”封琛笑起來,也站在窗戶前看外面,突然抬起胳膊對著那方向揮了下。</br> 顏布布扭頭看他:“你在和誰揮手?林少將他們兩人正在說話,都沒有看到你。”</br> “和比努努。”封琛將毛巾丟在一旁,“它在轉頭看我們。”</br> 顏布布震驚了:“你還能看清它在看你?你分得清臉和后腦勺嗎?”</br> “難道你看不清嗎?”封琛奇怪地反問。</br> 顏布布愣怔一秒后大叫道:“看不清啊!它的臉和后腦勺都是黑糊糊的,我看不清啊!”</br> 封琛皺著眉盯著他,滿臉都是凝重,顏布布心里開始慌張,趕緊去揉自己眼睛:“我怎么會看不清呢?是不是眼睛出問題了。”</br> 他揉了兩下眼睛,突然瞥見封琛正看著他笑,立即反應過來,撲到封琛懷里撒嬌道:“好啊,你在騙我……我就說嘛,烏漆嘛黑的比努努怎么分得清前后。”</br> “它是在看我們。”封琛攬著他朝窗外抬了抬下巴,“你看它頭頂那花環,于上校還在前面另外插了兩朵花,現在那花朝著我們,不就是在看我們嗎?”</br> “哈哈,原來是這樣啊。”顏布布笑著也對比努努揮手。</br> 兩人就站在窗前看外面,顏布布將腦袋擱在封琛肩頭,微閉著眼嘆了口氣:“哥哥,要是我們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就好了。”</br> 封琛沒有做聲,只側頭在他發頂上親了親。</br> 顏布布沉默片刻后又道:“我知道的,我們還要把病毒送出去,也要救先生和太太,我就是隨便說說而已。”</br> 封琛抬手攬住他的肩,低聲道:“等我們把這些事情都解決了,就會一直過這樣的生活。”</br> 顏布布轉頭看了看他,又重新靠回他肩上,輕輕嗯了一聲。</br> “到時候重建中心城,我們所有人都住在一棟樓里,父母、林少將、王穗子……樓上樓下的住著,晚上沒事就躺在床上聽陳文朝揍蔡陶。”</br> 封琛的聲音低低響起。</br> 顏布布哈哈笑起來:“好啊,我們所有人都住在一棟樓里。”他想了想又道:“可是喪尸的問題徹底解決了的話,我們也不用住在中心城了啊。我們的新城可以建在一個很大的地方,我們就能住單獨的小樓,以前家里那種樓。”</br> “好,我們去建別墅,都把別墅建在一塊兒,到了飯點就拿出擴音器來喊:誰家做飯了?誰家做了飯的?”封琛捏著嗓子小聲喊道。</br> 顏布布興奮得直笑,又有些遺憾:“只是住別墅的話,就聽不見陳文朝揍蔡陶了。”</br> “在新城住著,要是想海云城了,我們就回海云城去住一段時間。”封琛將顏布布悄悄伸進自己睡袍里摸索的那只手抓住,扔了出去,嘴里的話卻沒有停:“海水已經沒有了冰層,我們可以去水里抓魚,晚上就睡在小船上……”</br> 顏布布也看著窗外,滿臉憧憬,但那只剛被封琛扔掉的手,又小蛇一樣滑入他的睡袍襟,在那片肌膚上慢慢滑動。</br> 封琛低頭看著那手,顏布布便黏糊糊地問:“我們不趁著比努努它倆不在做點什么嗎?再過一個小時就是十點了,它們要回來睡覺了。”</br> 這些天因為要治療于苑,兩人都憂心忡忡,從來沒往其他方面想過。等到于苑身體好轉,比努努卻每晚都擠在他們中間,想做點什么也不可能。</br> “你想做什么?”封琛垂眸看著他。</br> 顏布布趴在封琛肩頭,手下動作不停,眼睛盯著面前脖頸上那片已經在開始變紅的肌膚:“你知道嗎?像我這么精力旺盛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子,要是不做點什么的話,是很容易憋出病來的。”</br> 封琛眉頭抽了抽,又轉頭看向窗外:“比努努隨時都會回來的。”</br> 顏布布看了眼窗外,看見于苑的輪椅停在田埂上,林奮正在菜地里忙碌,四只量子獸也在地里幫忙,那陣勢一個小時內結束不了。</br> “比努努在跟著它偶像種地,要是不喊它的話根本不會回來的。”顏布布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就算喊了也不會回來。”</br> 封琛沒有回話,顏布布觀察著他的神情,那只手一直向下探,突然瞇起眼笑:“咦……這是什么……這么精神啊……”</br> “手別亂動!”</br> 封琛抓住他的手,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羞窘。顏布布卻迅速伸手關窗,接著縱身往他懷里一撲,兩條腿就纏在了他腰上。</br> “快點快點快點,抓緊時間!趕在他們種完地之前!”</br> 比努努將一小堆雜草抱到田埂上,拍拍手上的灰土,又去牽薩薩卡,示意它可以回去了。</br> 林奮看了眼比努努,又轉頭看向三樓那扇燈光已經熄滅的窗戶,便將鋤頭丟在地里,大喝一聲:“士兵比努努!”</br> 比努努聞言一震,立即松開薩薩卡站直了身體,兩只爪子緊緊貼在身側。</br> “士兵薩薩卡!”林奮接著喝道。</br> 黑獅一動沒動地保持著原姿勢,比努努趕緊扯了下它,它便也慢吞吞地站直了身體。</br> “士兵兀鷲!士兵白鶴!”林奮接著點名。</br> 于苑坐在輪椅上,腿上搭著一條厚實的毛毯。他聽到林奮的點名聲后,用拳抵著嘴唇輕輕咳了聲。</br> 林奮立即看了過去,于苑便對著他搖頭:“沒事,就嗆著了。”</br> 兩只飛禽量子獸原本站在于苑的輪椅背上,在聽見點自己名后都飛到地上,眼神木然地站在比努努身旁。</br> 林奮走到四只量子獸面前:“士兵,我作為研究所的最高長官,現在命令你們圍繞這座山頭跑上二十圈。”</br> 比努努有些懵,轉頭去看薩薩卡,林奮喝道:“注意紀律!長官在講話的時候,不允許交頭接耳,左顧右盼。”</br> 比努努又回過頭,一動不動地挺直了胸脯。</br> 林奮居高臨下地看著比努努:“任何一名軍人都要進行體能訓練,明白嗎?”</br> 比努努點了下頭。</br> “我問你明不明白?”林奮大喝。</br> “嗷!”</br> “大聲一點!”</br> 比努努的腳重重一踏:“嗷——”</br> “現在開始計時!”林奮看了眼手上的腕表,又和四只量子獸對視著,幾秒后驚訝地問:“都看著我干什么?跑起來啊。”</br> 比努努像一顆炮彈般率先沖了出去,沖出一段距離后,發現薩薩卡在小跑前進,趕緊揮著爪子催它。</br> 薩薩卡便也加快了速度。</br> 兀鷲和白鶴綴在最后面,搖搖晃晃地跑了幾步后,又齊齊轉頭去看于苑,目光里都是委屈。</br> “飛吧飛吧,不用跑的,飛低點就行了。”于苑道。</br> 看著四只量子獸消失在黑暗里,林奮這才笑著走向于苑。</br> 每過去一天,于苑的狀態就要好上一些,此時那張臉上雖然還有些病容,但已經恢復了不少血色。</br> 此時他斜睨著林奮:“讓量子獸們去跑圈,這是在過癮嗎?”</br> 林奮也沒回話,只托著他膝彎將人抱了起來,自己再在輪椅上坐下,將于苑放在腿上抱著。</br> “你看那邊。”他示意于苑去看三樓那扇熄滅的窗戶。</br> 于苑看著那扇窗戶笑了起來:“那也可以找其他理由,讓量子獸們去跑圈算怎么回事?”</br> “你不說我在過癮嗎?久了沒操練士兵,那就操練它們幾個好了。”林奮也笑了起來。</br> 兩人低聲說笑了一陣,幾只量子獸已經跑完了一圈。比努努裙擺飛揚地沖在最前面,旁邊是緊跟著它的薩薩卡,兀鷲和白鶴則保持幾米的距離飛在它們后面。</br> “比努努,來。”于苑對著最前面的比努努招手。</br> 比努努跑到于苑和林奮面前,立正后雙腳一靠。</br> 于苑摸了下它的腦袋,溫聲道:“今晚和我一起睡好不好?還有薩薩卡和你的長官,我們四個一起睡。”</br> 薩薩卡也停在比努努身旁,眼睛只看著它,沉默著沒有表態。</br> 比努努想要拒絕,但它剛搖了下頭,林奮就道:“士兵,這是軍令。”</br> 比努努便有些遲疑,像是不想答應,但又不愿意違抗軍令,心里在做激烈的斗爭。</br> 于苑依舊溫和地笑著:“我那里有顆很漂亮的石頭,可以鑲在你發卡上,如果你轉頭的話,迎著光線還會發光。”</br> “哎呀,那這石頭和黑里俏的膚色最配。”林奮感嘆道。</br> 比努努眼睛一亮,立即看向旁邊的薩薩卡,并伸出爪子扯了下它。</br> 薩薩卡在它腦袋上碰了碰,意思隨便怎樣都可以。</br> “好吧,那就這樣說定了。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可以回去——”</br> 于苑話音未落,就見比努努又跑了出去,而薩薩卡也趕緊跟上。兀鷲和白鶴沒辦法,只能跟著它們繼續飛。</br> 于苑慢慢轉頭看向林奮,林奮連忙解釋:“你也看見了,我現在根本就沒讓它跑,它自己跑的。”</br> “你那是給它下達的軍令,它不跑完不會回去!”于苑抬手在林奮肩上敲了一下,“下命令之前怎么不過過腦子呢?還有十九圈,這要跑到半夜去了!”</br> 林奮道:“我原本是想給那兩個小的多一點時間嘛。”</br> 于苑長嘆了口氣,仰頭看天:“行吧,那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它們跑完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