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醫療官關于喪尸的解釋,全場再次嘩然。</br> 需要人去溫控種植園那事雖然危險，但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僥幸心理，覺得自己不會是倒霉的那一個。</br> 可他們生活的蜂巢,給予他們安全的避風港如今也危機叢生，這件事比去溫控種植園更加恐怖，更加令人難以接受。</br> 封琛聽到這里,伸手探了下額頭,雖然他并沒有發燒，但心里也開始七上八下,下意識將懷里的顏布布放到了地上。</br> 顏布布四周又是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大腿壁壘，看不到外面了,他輕輕扯了下封琛衣角,雖然沒敢直接提要求，卻也含蓄地表達出想要他抱起來的意思。</br> 封琛似是沒有察覺到似的,紋絲不動地注視著前方，只是垂在褲側的手漸漸握成拳。</br> 顏布布并沒注意到這些，見封琛不抱自己，便沒有繼續要求，只豎起耳朵聽聲音。</br> 這時又有人在提問：“那怎么樣的發燒才算是要變成喪尸呢？萬一只是感冒呢？”</br> 醫療官說：“根據目前掌握的信息,變異者的情況各不相同，有些和感冒癥狀相似，有些只是單純的持續發燒，偶爾體溫也會短暫恢復正常,但和下次發燒間隔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天。”</br> 封琛聽到這里，緩緩吐出一口氣,松開緊握的雙手,那掌心里已經一片汗濕。</br> 他前段時間的確頻繁低燒,偶爾還會高熱，但這段時間體溫正常，距離上次發燒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月。按照醫療官發燒間隔不超過三天的說法，他并不是病毒攜帶者。</br> 顏布布正無聊地盯著前面人的大腿，數著那褲子上有多少小方格，就覺得身體一輕，被人抱了起來，視野也重新變得開闊。</br> 他轉過頭，對抱著他的封琛嘻嘻一笑，封琛看也沒看他，只騰出只手，將他頭扭轉回去。</br> 林少將再次接過話題，冷冷的聲音在整個地下空間響起：“從現在開始，所有人早晚都要測體溫，如果一旦有人發燒，必須立即進入醫療站隔離觀察。”</br> “對，在隔離觀察期間，如果退燒后體溫超過三天不反彈，就可以暫時解除隔離回到蜂巢。”醫療官補充道。</br> 有人突然大聲喊道：“住在我隔壁的人已經發燒好多天了。”</br> 隨著他話音落下，其他人也紛紛開口：“今天我去打飯的時候，聽到身后排隊的人在說，他家女婿也在發燒。”</br> “住在C巢D區54號的那家人，他家小兒子在發燒。”</br> “操！我小兒子前幾天就去醫療點檢查過了，還留在那里住了幾天才回來，醫生說就是感冒，你他媽瞎嗶嗶什么？”</br> “……我又不知道，提高警惕總沒錯吧。”</br> 事關蜂巢內會出現喪尸的大事，所有人開始絞盡腦汁回想身邊有沒有發燒的人，互相警覺地打量。</br> 不過開始廣播便說過，有感冒癥狀的留在房間內，由醫療兵前去檢查，所以現在被舉報出來的人，都留在各自房間，并沒有在廣場。</br> 但也有企圖隱瞞的，被其他人指認出來后，哭哭啼啼地抱著家里人不松手。周圍的人便會齊心協力，將發燒那人推到士兵面前，再由士兵押解著去往醫療點。</br> “我女兒是普通感冒，就是著了涼，再過兩三天就好了。她不去醫療點，我把她關在房間里，鎖著門不出來總行吧？”一道尖銳刺耳的女聲吸引了顏布布的注意，他順著聲音看去，看見了開始在升降機里遇著的那名大嬸。</br> 大嬸頭發蓬亂，衣扣也崩掉了兩顆，但她顧不上那么多，只緊緊抱著懷里的一名年輕女孩，用腳去踹周圍的人，用牙去咬那些伸過來的手，狀若瘋狂一般。</br> 女孩將臉埋在她肩上，嚇得一直在發抖，嘴里也尖叫著：“媽媽，我不去，我不去。”</br> 周圍的人紛紛指責：“不管是感冒還是什么，送去醫療點隔離三天就行了。沒聽醫療官講嗎？如果退燒后超過三天不再發燒，就可以回到蜂巢。”</br> 大嬸摟著女兒不管不顧地喊叫：“都滾，離我女兒遠點，她才不是那個病，滾開，都不準碰她。去了醫療點的有幾個回來了的？西聯軍根本就不是給他們看病，而是把他們關在那里再偷偷殺死。”</br> “別亂說哦，我媽前幾天感冒，在醫療點住了幾天就回來了，還開了幾天感冒藥。你女兒是不是喪——變異者，去住住不就知道了？”</br> 如果是其他病也就算了，但喪尸病變事關重大，牽涉到蜂巢里所有人的性命，有幾人便開始擼衣袖，要將那大嬸和她女兒強行分開。</br> 一時間，大嬸的怒罵和旁人的大聲指責混在一起，讓整個場面都很混亂。</br> “滾，都滾，誰敢再伸手，我就——”大嬸原本還在喊叫，一句話卻戛然而止，斷在了嘴里。而那些正在想法去制住她的人，趁機上前反扭住她胳膊，急聲催促旁邊的人：“快快快，把她女兒帶走。”</br> 封琛抱著顏布布一直看著這邊，當他看見那大嬸突然放棄反抗，目光呆呆地站著時，心里突然一咯噔，出聲喊道：“別碰她們，離她們遠點。”</br>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一團嘈雜里，就算有人聽見了也沒當回事，繼續去拉那名伏在大嬸肩頭的年輕女孩。</br> 女孩兒已經沒有尖叫了，她隨著那股拖拽的力往后退了兩步，低著頭，一條手臂垂在身側，被長長的黑發擋住了臉。</br> “大姐啊，你安靜些，你女兒只是帶去隔離三天而已……”幾人將大嬸扯住，其中一人還在勸說，視線落到她肩膀上時，突然頓住了口。</br> 只見大嬸右肩和脖子相連的地方多出一個洞，正往外汩汩淌著鮮血，那一片銀白色衣料已經被浸得鮮紅。</br> “我，我沒有打她啊，我沒有動手啊……”那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茫然地喃喃著。</br> 封琛再次喊道：“離她們遠點，不要靠近她們！”</br> 話音剛落，那名原本垂著頭一動不動的女孩兒，突然就轉身撲向扯住她胳膊的人。</br> 她撲出的瞬間，頭發從兩旁散開，露出已經遍布青紫血管的臉，還有沾染著鮮血的嘴。</br> 她速度是那么迅速，根本沒給人躲閃的時間，那人剛想松手離開，就已經被迎面撲來的女孩兒掐住肩頭，同時一口咬上了他的臉。</br>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幾秒時間內，隨著慘叫聲響起，周圍的人才后知后覺地開始往外奔逃。而那名一直呆愣著的大嬸，喉嚨里咕咕作響，發出被痰液堵塞的聲音，臉上也漸漸浮起了一片青紫。</br> “快跑啊，喪，喪尸啊。”</br> 有人發出震耳的驚恐尖叫，原本只在這一團的騷亂像是洪水般迅速蔓延開，整個廣場的人都開始奔跑。</br> 人在遇到危險時，會下意識逃向自己覺得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家，所以整個廣場的人都涌向蜂巢，如同潮水拍浪，洶涌往前。</br> 有人被人潮攜裹著往前，雙腳都沒有觸到地面。有人已經踉蹌著摔在地上，頓時便有無數雙腳從背上踏過去，瞬間就沒有了生息。而那名大嬸和她的女兒，正抓著從身邊經過的人，撲上去瘋狂撕咬。</br> 場中央的方臺上，醫療官面色慘白地對林少將說：“完了，少將，被感染者的變異速度急劇加快，已經不需要潛伏期了。”</br> 封琛抱著顏布布，身不由己地跟著人群往前奔，努力平衡著身體，好使自己不至于摔倒。</br> 在這種情況下只能跟著跑，既不能停留也不能摔倒，不然那便等同死亡。</br> 最大可能并不是被變異者咬死，而是摔倒后便被踩踏，再也爬不起來。</br> 顏布布被這種場景嚇住了，但他看見了地上被踩死的人，所以雖然驚恐，卻也能在有人撞向封琛時，奮力一掌拍在那人眼睛上。</br> 他的力氣并不大，但哪怕是成年人被這樣一巴掌招呼上眼睛，也很是疼痛，何況混亂中也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只當這里也有喪尸，便眨著眼流著淚往旁邊閃避。</br> 可人還是太多了，恐慌和求生欲使著這些人不管不顧地往蜂巢沖，封琛連接被撞了幾次，腳下又絆了塊石頭，踉蹌幾步后撲向了地面。</br> 他沒法控制自己不摔倒，只能在這瞬間調整姿勢，用半跪而不是平趴的姿勢摔下去。他雙膝重重磕在地上，立即便抬起上半身，再半弓背，將顏布布護在懷中。</br> “啊嗚嘣嘎阿達嗚西亞，啊嗚嘣嘎阿達嗚西亞……”顏布布一邊大聲喊叫，一邊在地上撿了塊比饅頭還要大的石頭，雙手緊緊捧住。</br> 有人的腳撞在封琛背上，被絆得從他頭頂飛了出去，封琛現在顧不上去管別人怎么樣，只知道如果他趴下，一定會和顏布布一起被人踩踏至死。</br> 身后的人不斷撞上來，后背傳來陣陣劇痛，封琛抱著顏布布努力站起身，一邊隨著人流奔跑，一邊左右打量。</br> 他清楚現在不能去蜂巢大門，那里容不下這么多人通行，只會更加擁堵，唯一的辦法便是找個地方先躲起來。</br> 他看見左邊幾十米處停著一架大型挖土機，便奮力往那里沖去，因為要橫穿過奔跑的人群，他只得微弓起身體，用肩背頂住沖擊。</br> 他能清楚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力量增強了不少，一路和他相撞的人，總是會被撞得橫飛出去，而他雖然抱著個顏布布，腳步卻依然穩健。</br> 但他沒注意到剛撞開的那名男人，滿頭滿臉都是鮮血，一塊頭皮撕落掛在臉側，露出大片頭骨。而男人卻似感覺不到疼痛，站在原地沒動，臉上神情怪異，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br> 他瞳孔的黑色像是墨汁般迅速蔓延，迅速覆蓋整個眼球，臉上也浮起蛛網似的毛細血管，接著便嘶吼一聲，張大嘴對著封琛撲來。</br> 封琛的注意力放在前方，沒有察覺到側后方男人的接近。但趴在他肩上的顔布布卻看見了，嚇得啊了一聲。在男人將那張可怖的臉湊近封琛后腦時，雙手舉起石塊，對著那張臉狠狠砸去。</br> 同時嘴里尖叫著：“啊嗚嘣嘎阿達烏西亞！”</br> 顔布布雖然力氣不大，但石頭確是實實在在的，這一下砸過去，將那男人的頭砸得往后仰了下。</br> 若是普通人被砸這么一下，再怎么也會疼痛難忍，但男人只稍微后仰，便又對著封琛撲來。</br> 不過在顔布布砸出石塊時，封琛就發現了不對勁，側頭往后瞥了眼。在那男人撲上來的瞬間，抱著顔布布往右邊閃開半步，同時抬腿踢向他的胸膛。</br> 他現在的瞬間力量已經超過很多成年人，但那男人被踢中后，也只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站穩后就繼續往上撲。</br> 封琛將顔布布放在地上，伸手掏出匕首，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br> 那男人腳步陡然頓住，就那么雙目怒睜地瞪著封琛，慢慢撲在了地上。后腦赫然多出一個彈孔，往外汩汩滲著紫黑色的血。</br> 不遠處，林少將手里持槍，帶著群士兵進入了人群。</br> 人群依舊在尖叫、慘嚎、奔跑，場面一片混亂，猶如修羅地獄，情況正在向著完全不可控的方向發展。</br> 封琛又抱起顔布布，不管不顧地向著挖土機沖去，一路和七八個人對撞，這才奔到了那輛大型挖土機背后。</br> 他一邊喘息，一邊從挖土機的后窗往前看。只見那名還在瘋狂撕咬人的女孩正怒凸著眼睛緩緩倒下，額頭也多了個彈孔，黑血從鼻翼兩側淌落。</br> 林少將手里舉著槍，槍口冒著一縷白煙，他頭頂盤旋著一只通體漆黑的兀鷲，正展翅沖著人群鳴叫。</br> 他對身旁士兵說了短短幾個字，封琛雖然聽不見，但看清楚了口型。</br> “把被咬過的人全殺了。”</br> 士兵們開始開槍，不光是那位大嬸，還有那些被她倆咬傷，現在也正撲向其他人撕咬的人，通通一并射殺。</br> 其中一人嘶吼著撲向最近的士兵，胸膛都被打成篩子了也無所畏懼，直到被一顆子彈穿透太陽穴才倒下。</br> 處理完變異者，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多了幾十具尸體，林少將舉槍對著頭頂射擊，士兵也舉起機關槍朝天噴射，連綿不絕的槍聲夾帶著回音，震徹整個地下空間。</br> 封琛耳膜被震得生疼，耳朵上卻覆蓋上了一雙柔軟的小手。顏布布兩手按住他的耳朵，嘴巴開合著在大聲念咒語，只是他一個字也聽不見。</br> 封琛將顏布布的腦袋按進懷中，讓他左耳緊貼著自己胸口，再單手嚴嚴實實地捂住他右耳。</br> 兩人就這樣半蹲在挖土機后面，互相捂著耳朵。</br> 奔跑中的人終于停了下來，慌亂地蹲下身，有些和顏布布兩人一樣捂住耳朵，有些人卻下意識兩手舉過頭頂，做出投降的動作。</br> 槍聲平息后，四周也安靜下來，林少將一臉煞氣地爆出一聲大喝：“所有人分區站好，立即測量體溫，測一個，回蜂巢一個。”</br> 被擊殺的變異者一共只有幾十名，但被踩踏身亡的卻有三百多人。特別是三座蜂巢的大門口，因為都爭先恐后往里擠，當人群撤開后，門口重重疊疊地倒滿了人。</br> 所有人這才漸漸回過神，有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般呆呆出神。有些呼喊著親人的名字，在人群里尋找，再抱頭痛哭。那些被踩踏而死的尸體旁邊，他們的家人已經哭得快要昏厥。</br> 士兵們開始清理尸體，裝進黑色的裹尸袋里直接抬走。死者家屬便追在后面，嘶喊著再讓我看一眼，再看一眼……</br> 擴音器里傳出負責分派任務的士兵聲音：“A蜂巢的人去最右邊，按照樓層和分區站位，B蜂巢的站中間，C蜂巢的去左邊。各自分區的小隊長，負責測量體溫，體溫正常的回蜂巢，如果有異常的，立即報給西聯軍……”</br> 封琛還靠在挖土機后面，將臉埋在顏布布發頂。</br> 也不知道因為什么，或許是對未來生活的惶惑，或許是剛才受到的刺激，或許是這段時間崩得太緊，眼淚突然就從眼眶里流了出來。</br> 他摟著顏布布，肩背微微顫動，手臂越箍越緊，似乎想從那柔軟的小身體里汲取到一些安慰和勇氣。</br> 顏布布感覺到了什么，想抬頭去看他的臉，卻又被箍得動不了，只能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抱著，將唯一能動的右手摸索到他身后，輕輕拍著他的后背。</br> 顏布布的力道很輕，與其說是在拍，不如說是在撫，但封琛身體還是顫了下，像是被碰疼了似的。</br> 顔布布的手在空中頓住，然后小心翼翼地落在他背上，沒有再拍。</br> 半晌后，封琛平靜下來，他松開顏布布，除了眼角還泛著一抹微紅，已經看不出曾流過淚的痕跡。</br> “走吧，我們排隊測體溫去。”他啞聲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