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將說到這兒,對著側方點了下頭,一旁的士兵立即打開投影儀,身后一方白色幕布上出現了一段影像視頻。</br> 視頻里是片廢墟,鏡頭在不停晃動,顯示拍攝點在一輛履帶車上。鏡頭偶爾切換,可以近距離看見穿著隔溫服的士兵,應該是士兵頭上自帶的記錄儀拍下的。</br> 因為清楚接下來必定會發生些什么,整個廣場的人都屏息凝神,包括顏布布和旁邊的幾名小孩,也都專心地看著畫面。</br> 履帶車顛簸地行駛在廢墟上,一切看上去很正常。可就在這時,旁邊的磚瓦突然下陷,露出一個空洞,從洞里飛出條繩索,靈活地纏上履帶車上一名士兵的腰。</br> “啊——”在那士兵的驚呼聲里,繩索飛快后縮,卷著他進了洞。</br> 其他士兵這才反應過來,跳下車飛撲到洞旁,視頻鏡頭也跟著腳步搖晃,接著便出現一個漆黑的洞口。</br> 這個洞很深,那名士兵抓住洞口一根橫生的鋼釬,身體還懸在半空。</br> “救……我……”他仰著頭艱難地求救,腰上那根纏著的繩索卻在收緊,并將他往下方拖拽。</br> 因為鏡頭距離接近,廣場上所有人都看清了,纏在他腰間的并不是什么繩索,而是一段虬結細長的樹根,根須上還沾著泥土。</br> “堅持住!”</br> 地面上兩名士兵伸出手去拖他,另外一人抽出匕首俯下身,想去割斷他腰上的樹根。</br> 可那樹根竟然開始向里收緊,像條鋼絲般,一點點陷入士兵的腰,沒進皮肉中,讓匕首沒法碰到。而那士兵腰間涌出鮮血,嘴里也在大口噴血,眼看已經不行了。</br> 估計是顧及某些民眾的心理承受能力,視頻在這里戛然中止,沒有繼續播放,而是切換到了下一段。</br> 下面幾段和這段也差不多,或是路旁突然竄出一群和狼狗差不多大的野貓,叼著一名士兵便往廢墟深處拖,或者是成片的薔薇藤蔓,將整輛履帶車都纏住,慢慢完全包裹……</br> 廣場上的人,有些嚇得面如土色,發著抖閉上眼,有些則捂著嘴,眼角已經溢出了淚水。而挖土機鐵臂上坐著的一排小孩兒,更是個個都驚恐萬狀。</br> 顏布布曾經被老虎追過,也在研究所遇到過殺人藤,所以看著這些視頻,已經具有了一定的抗沖擊能力,比其他小孩要鎮定得多。</br> 但盡管如此,他心里也依然害怕。</br> “哥哥。”他輕輕喚了聲。</br> 封琛轉過頭,并沒有問顏布布為什么喊他,只伸出了雙手,將他接到懷里豎抱著。</br> 視頻播放了幾段便沒有再繼續,銀幕暗了下來。但廣場上的人已經明白,那四百多名士兵的死亡,已不僅僅只是數據,而是表示有著四百多段慘不忍睹的死亡經歷。</br> 就和他們剛才看見的視頻一樣,血腥,殘忍,已經突破人的心里承受極限。</br> 林少將留給了眾人心理緩沖的時間,沒有立即開口,又過了好幾分鐘后,擴音器里才傳出他低沉的聲音。</br> “你們剛才看到的,就是變異后的動植物,對人類具有強烈的攻擊性。不要問我它們是怎么變異的,因為我也不清楚。”</br> “你們被西聯軍保護在地下安置點,每日里只用操心今天的午餐會有什么菜,晚餐有沒有蘑菇湯。本來沒打算公開這些影像,不管是犧牲還是戰斗,都是軍人的職責。但現在,我們所有人的情況都非常艱難,已經到了不得不公開這些資料的境地。”</br> “可能你們總還抱有期望,覺得中心城會派人來救援,或者再堅持兩個月,就能回到地面,而這些令人安心的信息,也是之前我們愿意向你們傳達的。”</br> 林少將的聲音越來越沉重:“可是現在,我必須要打破所有人的幻想,讓你們面對殘酷的現實。這場地震,受創的不僅僅是海云城,而是我們整個埃哈特合眾國,乃至整個星球,所有人類的一場劫難。我們不會等到任何救援,我們只能自救。”</br> 雖然很多人已經清楚這一點,但人群中依然傳出了低低的飲泣聲。</br> “我們所有的希望,都在開發區的那片溫控園,在那些剛抽穗的玉米和剛成型的土豆里。可現在西聯軍面臨著一個嚴峻的問題,便是士兵人手遠遠不足。”</br> 林少將說到這里,目光逐漸凌肅:“那些變異種越來越多,已經到了不得不清理的地步。如果任其發展,我們終有一天連安置點的大門都沒法出,結果就是困死在地下。士兵們沒法既要種植糧食又要清理異種,所以現在,變異種交給西聯軍去對付,但你們,得去溫控園種植糧食。”</br> 林少將話音落下,全場卻沒如開始那般議論紛紛,而是集體陷入了沉默。</br> 這種詭異的安靜維持了兩分鐘后,林少將看了眼身旁的士兵,那士兵立即走上前,大聲道:“我們不光有種植園,還有其他工作,歡迎大家積極報名參與。我們不強迫你們去,一切遵循自愿,有愿意第一批去的,可以直接來登記處報名。”</br> 他指著旁邊的一張小桌,那桌上立著登記處的小牌,后面坐了名士兵。</br> 議論聲又嗡嗡響起,有人開始小聲交頭接耳。地面那么殘酷,既然是自愿原則,那肯定沒人愿意去。</br> 林少將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更明白自己的命只有一條。</br> 士兵繼續道:“因為糧食短缺,所有信用點卡點數清零,重新發放這個月的信用點,總數一百點。”</br> “什么?清零?只發放一百點?一百點怎么吃得夠,那還不活活餓死啊。”</br> “對啊,雖然缺糧,但不是說土豆馬上出了嗎?為什么要降低我們的信用點?”</br> 面對此起彼伏的質問聲,士兵顯然早有準備,語氣依舊不慌不忙:“一百點只是基礎點,如果去參加種植養殖,或是其他的重建工作,那每個月可以再獲得五百點。”</br> 封琛聽到這里,眉心動了動,看來林少將還真有辦法,說是不強迫人參與,卻降低所有人的信用點數,如果想要吃飽飯,那就得去掙信用點。</br> “五百點?那還不錯啊,可以讓一家人都餓不死了。”</br> “不錯個屁,你沒看剛才那些視頻,五百就是買你的命。”</br> “可是有了那五百點,加上每人一百的原始點數,不光自己,老婆孩子都能跟著吃個半飽。”</br> “要去你就去,我反正不去,我一單身漢,一百點的話,每天只吃一頓,還是能湊合的。”</br> “只吃一頓也不夠啊,每頓都要五點,三十天要一百五十點,何況還有房租要交。”</br> 顏布布聽得似懂非懂,但從周圍人的議論聲里,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吃不飽,便湊到封琛耳邊輕聲問:“哥哥,我們要挨餓了嗎?”</br> 封琛眉頭緊鎖,抿著唇沒有回答,顏布布又說:“我不怕餓的,我肉多,我把我的飯讓一半給你,只要別把我餓死了就行。”</br> 人聲紛亂中,人群里突然響起一道蒼老的女聲:“林少將,我已經七十歲了,身體也不好,我倒是想去種地,卻怕反而成了你們的拖累。我家就我和兒媳婦兩人,她現在懷孕五個月,也沒法去種地。可要是不去掙信用點的話,我們倆該怎么活?”</br> 其他人紛紛應和:“是啊,總不能所有人都去啊,除了老人孕婦,還有那些小孩子該怎么辦?”</br> “小孩子有家長,那倒沒什么問題。”</br> “但是也有孤兒啊,你看這兩個,他們不就是孤兒嗎?”</br> 周圍人的視線都投向了封琛和顏布布。</br> 顏布布有些不適地縮縮脖子,將臉埋在封琛肩頭。</br> 封琛則平靜地注視著前方,就像他們口中所說的孤兒和自己無關似的。</br> 林少將垂眸看著地面沒有做聲,那名士兵一聲暴喝:“所有人安靜。”</br> 喧嘩聲慢慢平息,士兵沉聲道:“種植園的工作并不重,基本上都由機械代替,只是不能缺少人的操作而已。所以不管是老人還是孕婦,其實完全可以勝任。如果身患重病特別體弱的,可以參與到其他輕松一些的重建工作中。比如我們安置點,需要大量溧石才能保證電力供應,雖然你們腳下踩著的就是溧礦,但溧石必須要靠人力從溧礦里擇選出來,如果擇出三顆溧石,便能掙五點——”</br> “憑什么這些得我們去干?你們西聯軍是干嘛的?”人群中突然響起道刺耳的聲音,打斷了士兵的話。</br> 所有人都循聲看去,包括顏布布和封琛。</br> 喊話的是名滿臉桀驁的壯實男人,一身腱子肉把T恤繃得死緊。他嗤笑了一聲后接著道:“哎,合眾國的西聯軍和東聯軍,以前多威風啊,誰不知道你們拿著民眾的錢沒干正事,就知道斗得你死我活。現在遇上事了,一個早早溜之大吉,另一個更絕,要把我們弄去送死,還好意思扯什么軍人的職責。”</br> 他這幾句話說出來,雖然全場沒有一個人敢做聲,但神情里多多少少都帶著贊同。</br> “胡說八道!”士兵怒不可遏地喝道:“東聯軍不提,但我們西聯軍保護你們多久了?現在如果還有其他辦法,用得著讓你們去溫控種植園嗎?”</br> “你們是軍人,保護民眾是你們的天職,而不是讓我們打頭去沖鋒,去送死。”壯漢也毫不退讓。</br> “你們去溫控園,依舊是由士兵護送,只是需要你們去進行種植工作。”</br> “呵呵,那你們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嗎?剛才放的視頻里,整輛車都被卷走,你們的護送有用嗎?”</br> 其他人也大著膽子大聲附和:“對啊,說是讓我們去種地,可不就是送死嗎?”</br> “到底你們是軍人還是我們是軍人,早知道當初我就跟著東聯軍走了。”</br> “東聯軍也不是好玩意兒,他們蛇鼠一窩。”</br> “現在就是逼著我們去送死,不去的話就餓死。”</br> 士兵氣得臉紅脖子粗,正要繼續說,一直沉默的林少將卻抬手制止了他:“不用爭了,沒用。”</br> 林少將視線在眾人臉上緩緩劃過,最后落在那壯漢身上,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輕輕吐出三個字:“抓上來。”</br> 幾名士兵倏地沖了過去,揪住那壯漢往方臺上推。那壯漢拼命掙扎,雖然有一身蠻力,卻也不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對手,幾下就被反剪住胳膊,推到了林少將面前。</br> 林少將往旁邊一伸手,一條皮鞭便遞到了他手上。</br> 啪!</br> 鞭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重重落在壯漢背上,那聲響驚得全場的人都一哆嗦。而壯漢背上的衣服瞬間破裂,多出了一道凸起的血痕。</br> “軍人?狗屁!都是些混賬王八蛋。少將?只會在我們這些平民面前耍威風。”那壯漢挨了一鞭,雖然痛得額頭上剎時冒出冷汗,性子卻很倔,反而開始大聲開罵。</br> “把嘴給他堵上。”林少將命令身旁的人,自己開始挽軍裝衣袖。</br> 壯漢的嘴立即就被堵上,他嗚嗚著奮力掙扎,卻被幾名士兵死死地按在地上。</br> 啪!啪!啪!</br> 連接不斷的鞭聲響起,足足響了七八下,直到那壯漢終于沒了聲音才停止。</br> 林少將這才將鞭子扔到一旁,對一旁士兵說:“把他弄去醫療點,讓醫生給他上藥。”</br> “是。”</br>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懾住,不敢再發出半分聲音。顏布布一直被封琛抱在懷里,方才皮鞭每響起一聲,他就忍不住一個哆嗦。</br> 當看到那壯漢滿背是血和傷地被背下去后,他湊到封琛耳邊用氣音道:“西聯軍好壞啊,我們東聯軍不打人的,對吧?”</br> 封琛誠實地回道:“說不準。”</br> 顏布布被這個回答弄得很茫然,他歪著頭想了片刻,繼續輕聲問:“那挨打的是壞人嗎?”</br> 封琛沉吟了下,說:“挨打的并不是壞人,但目前這種情勢下,我支持林少將的做法。”</br> 顏布布這下更加迷惑了,但林少將又在開始講話,他便也沒有接著追問下去。</br> “現在情勢非常嚴峻,我們海云城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地步,如果不能集中所有人的力量,僅靠西聯軍這幾千士兵,那么最后的結局,不光是西聯軍,包括你們,現在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人能活下去。”</br> “還是那句話,沒有誰能置身事外,想活下去的,便找你們的片區負責人報名登記,不參與的,我們也不勉強,每個月會給你發放一百信用點。但有一點,我這個人聽不得半點質疑,誰要是再出聲,就給我滾出安置點。”</br> 林少將說完這通話,沒有再開口,也沒有人敢催促他,全場一萬多人連聲咳嗽都沒有,只靜靜地等著。</br> “剛才說的是第一件事,現在要講今晚的第二件事。想必你們都已經知道了,這幾天蜂巢有些不平靜,發生了幾起非常殘暴的惡性攻擊事件。”</br> “我知道你們私下有各種猜測,而現在也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所以我決定將這事告訴你們,讓所有人都提高警惕,進入高度戒備狀態。”</br> 他對著身后微微頷首,一名戴著眼鏡,穿著白大褂的年輕醫療官走了上來。</br> 醫療官也沒有拿話筒,直接就在開說,所有人只看見他嘴巴在張合,卻聽不到聲音,一旁的士兵連忙將話筒塞到他手里。</br> “——不知名病毒引起大腦病變,潛伏期還不確定,目前已知的最長潛伏期時間為半年,也就是說,這場病毒在地震前就已經潛入人體。感染者的普遍初期癥狀像是感冒,接著是體溫升高,可能是斷續的低熱,偶有高熱出現。但從潛伏期進入發作期的這個階段時間卻很短,僅僅只需要數秒。感染者發作期的癥狀,表現為理智、意識和痛覺全部喪失,無差別攻擊身旁的健康人,現階段暫無治此種病毒的方法。”</br> “喪尸,是喪尸嗎?”有人在下面大聲問。</br> 醫療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如果你問的是電影里的那種,癥狀的確有相似點,姑且也可以將這些感染者稱為喪尸。”</br> “被喪尸咬傷的人也會變成喪尸嗎?”那人接著問出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br> 醫療官道:“被咬傷者會出現和變異者相同的體貌特征和生理狀況,但很快就死亡,沒有什么有效的治療手段。不過最初的被咬傷者,從受傷到死亡只有短短幾分鐘,現在已經延長到幾個小時。如果再過上一段時間,受傷者沒有死亡,卻也跟著進入變異狀態也說不定。”</br> “就是說再過一段時間,被咬傷的人不但不會死,也會跟著變成喪尸嗎?”</br> 醫療官謹慎地回道:“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