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大門口,顏布布問:“我們現在回去做什么呢?”</br> “回去寫字。”</br> “啊……又寫字啊。”顏布布唉聲嘆氣。</br> 封琛冷笑一聲:“你不想學,我還不想教呢,但是有什么辦法?”</br> 打開套房大門,隔壁的臥室門開著,那對小夫妻正在收拾東西,聽到門響后便對封琛說:“快去準備下吧,我們應該要去甲板上了。”</br> 話音剛落,就聽到尖銳的哨聲響起,有士兵在通道里喊話:“所有人離開房間去甲板,不要剩下一個人,西聯軍馬上要搜查整條船……”</br> “啊呀,我們要去甲板上了,寫不成字了,怎么辦啊?哎呀……”顏布布快樂地說出遺憾的話。</br> 封琛知道這是要全船搜查那條堪澤蜥,便從柜子里取出兩件于苑上次送來的雨衣,自己穿上一件,再給顏布布穿。</br> 雨衣并不是兒童型,顏布布被從頭到腳罩住,還拖了一段在地上。封琛只得找來剪刀,按照他的身高和臂長,將雨衣剪短了一大截。</br> 他從天花板里取出那個密碼盒,斟酌片刻后還是放在顏布布的布袋里,再在保溫杯里灌上熱水,套在顏布布肩上。</br> “我好像帶的東西太多了點。”顏布布費勁地扭了扭身體。</br> 他穿著雨衣本就笨拙,又挎著保溫杯和布袋,感覺有些行動不便。</br> “重嗎?”封琛問。</br> “不重,就是不好跑。”顏布布說。</br> 封琛道:“去了甲板就老老實實呆著,別跑來跑去,不好跑正好。”</br> 甲板上已經站滿了人,有條件穿著雨衣的并不多,基本上都是頂著各式各樣的臉盆,還有些人連盆都沒,只有就那么站在雨中。</br> 封琛將顏布布帶到右后方的一小塊空地上,那是他們以前A蜂巢C區劃分的位置。他見到人群里的吳優,便牽著顏布布走了過去,說:“吳叔,麻煩您幫我看著晶晶一會兒好嗎?我有事要離開一下。”</br> 他覺得自己可以幫著一起找變異種。</br> “好好好,你有事就去忙,晶晶我看著。”吳優連忙牽過顏布布。</br> 等整座艙房騰空,士兵們開始一層層查找,封琛找著了正在帶隊的于苑,表明了來意。</br> “今天你已經找過A蜂巢了,耗費了大量精神力,本想讓你休息一下,所以就沒有讓你來。”于苑指著那些士兵頭上戴著的黑色眼鏡,“只要知道是堪澤蜥就好辦,他們戴著這種RS射線鏡,應該可以看見堪澤蜥。你先去休息吧,要是射線鏡也找不著,到時候再來叫你。”</br> “行。”封琛應聲,轉身便要離開,于苑卻又叫住了他,“謝謝。”</br> 封琛怔了下才回道:“不用。”</br> 他從小就接受軍事化訓練,也被作為未來軍官在進行培養,遇到這種事很自然地就要上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現在并不是軍人,這些也并不是他分內的事。</br> 于苑看著他的目光有些復雜。</br> 雖然封琛明顯有著受訓的痕跡,可不管他表現得如何穩重,如何能力超群,年齡都只有十三歲。</br> 若是在地震發生之前,這還是個需要家長呵護的孩子。</br> 于苑拍了下他的肩:“去吧,士兵們都帶著可視眼鏡,很快就能檢查完。”</br> 封琛回到甲板上,從吳優那里領回顏布布,牽著他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br> 天已經黑了,艙房處的燈光透出來,照亮了這一方雨幕,也照亮了甲板上沉默站著的人。</br> 雨點打在那些扣在頭頂的塑料盆上,啪啪作響,所有人都伸長脖子望著艙房方向,氣氛焦灼而沉悶。</br> “我聽說不是什么鬼,而是變異種,一只能變色的大蜥蜴。”</br> “知道,那是遠航船員帶回來的大蜥蜴……你仔細想想,船員都死了,大蜥蜴又是船員帶回來的,難道就不能是船員附身的鬼?”</br> “瞎扯什么呢?那叫堪澤蜥,已經成了變異種,還附身的鬼……”</br> ……</br> 顏布布四周都是別人的大腿,便扯了扯封琛。</br> 封琛低頭看他:“干嘛?”</br> 顏布布小聲說:“抱。”</br> “不抱。”封琛拒絕了。</br> 顏布布又扯他,央求道:“抱嘛。”</br> “前面又沒什么好看的,抱那么高,雨全部淋在你身上。”</br> “我穿了雨衣的,抱嘛……”</br> 封琛只得將他抱了起來。</br> 顏布布伸手摸了摸封琛的臉,察覺到他臉上有水漬,便一點點將那些水漬擦掉。又取下身上挎著的保溫杯,在杯蓋里倒了一杯熱水,遞到他嘴邊。</br> 封琛淺淺喝了一口,顏布布說:“再喝點。”</br> “不喝了。”</br> 顏布布便將蓋里剩下的水喝掉,蓋好杯蓋,重新挎好。</br> 半個小時后,一名士兵從通道里跑出來,穿過人群到了C區,目光四下張望。</br> 看見封琛后,便擠到他面前,低聲說:“秦深,林少將說需要你幫忙。”</br> 封琛二話不說,抱著顏布布往旁邊走,將他又交給了吳優。</br> “去吧去吧,你忙你的。”吳優抱著顏布布說:“晶晶交給我就好了。”</br> 封琛跟著那名士兵匆匆往船里走,聽著他低聲道:“……有些死角看不到,林少將說只能靠你……”</br> 顏布布雖然很不想封琛走,但知道他是有正事,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背影消失在通道口。</br> “怎么?愁眉苦臉的?你哥哥一會兒就回來了。”吳優顛了顛他,又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吳叔也剛知道你哥哥有大本事,成了特種戰士,這是好事。以后有哥哥在身旁,你就不用擔心了。”</br> “嗯。”顏布布點頭,又說:“吳叔你也別擔心,我其實也有魔力的,可以保護你。”</br> “哈哈,好,晶晶厲害,晶晶最厲害。”吳優看顏布布雖然穿了雨衣,臉上也沾著雨水,便將他放下地,“你在這兒站一會兒,我過去拿個盆子再給你頂上。”</br> 咳咳咳……</br> 吳優走后,旁邊一名干瘦的中年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他老婆替他捶背,嘴里抱怨:“這還有多久才好啊,好好的人別都給雨淋感冒了。”</br> “像我們這樣頂個盆子嘛,現在天氣不涼,何況要是那個變異種不找到,誰還敢回去睡覺啊。”</br> “咳咳咳,沒事,沒事的,就是雨水進了嘴,嗆到了氣管。”那中年人一邊咳嗽一邊解釋。</br> 但他的咳嗽并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劇烈,像是將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似的,人也像只蝦米一般彎下了腰。</br> “他臉色不太好哦,剛才我碰著他一下,好像在發燒一樣,燙呼呼的。”挨著中年人的一名年輕人往旁邊挪,嘴里輕聲嘀咕著。</br> 聽到這話,其他人都連忙往旁邊閃,離那名中年人越遠越好。</br> 在緊急通道里的遭遇還沒過去幾天,大家聽到發燒兩個字就心驚膽戰。</br> 中年人的老婆不樂意了:“西聯軍天天都在測量體溫,每天兩次,下午六點那次測體溫都是好好的,憑什么張口就來,說他在發燒?”</br> “哎,你不信摸摸他嘛,我又沒有胡說……”</br> “你還沒胡說?現在是什么時候?你說我老公在發燒,就等于是將他往絕路上推。”</br> 兩個人開始爭吵起來,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彎著腰的中年人也不咳嗽了,只在喉嚨里發出咕嚕嚕的痰液聲。</br> 顏布布站的位置離他并不遠,人又矮,可以看到他的側臉。</br> 從艙房透出來的燈光下,只見他遍布雨水的側臉上,迅速爬升起一層青紫色的細小血管。</br> 顏布布對這種臉色已經有刻入骨髓的本能恐懼,頓時像被驚雷劈中,整個人處于短暫的失聲狀態,想高聲喊叫,卻連一個字也發不出來。</br> 與此同時,那中年人已經突然起身,向他身旁還在和人爭吵的老婆撲去,一口咬在了她頸子上。</br> “喪尸啊!!!”</br> 人群頓時潮水般向兩邊散開,顏布布被攜裹著往前踉蹌幾步后,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br> 那次在地下安置點的廣場出現喪尸后,封琛就給他說過,如果在所有人都開始奔跑的情況下,一定要找個地方藏好。他看見旁邊有一大團成堆的鐵鏈,便趕緊爬起身,沖到鐵鏈后蹲下。</br> 鐵鏈后不遠處就是那名喪尸,他一邊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一邊在啃噬他老婆,不斷傳出牙齒撕裂皮肉,摩擦在骨頭上的聲響。</br> 顏布布不停發著抖,牙齒格格打戰,用手捂住耳朵。</br> 他雖然在海云塔里殺過那么多喪尸,但那是被封琛抱著的情況下。</br> 被哥哥抱著的顏布布無所畏懼,可以高聲念咒語,但現在只有他一個,他覺得喉嚨都粘在一起,半個字都發不出來。</br> 人群如同無頭蒼蠅般在甲板上奔跑,顏布布背靠鐵鏈蹲著,在聽到中年喪尸的老婆也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時,他覺得自己不能再躲著了。</br> 顏布布終于鼓足勇氣,正要從鐵鏈后站起來,就只覺身旁掠過一道黑影,同時后背也被高高拎起。</br> “哥哥!”顏布布又驚又喜地大叫。</br> 砰砰砰!</br> 連串的子彈聲中,顏布布被封琛拎著沖向船右側,他看見一群士兵對著喪尸開槍,那兩名喪尸全身中彈,卻嘶嚎著往最近的人身上撲,直到腦袋也出現彈孔,流出烏黑色的血,才瞪著眼倒下。</br> 封琛將他轉了個面,他視野內的景象也跟著飛速旋轉,當視線在掃過艙房一角時,他突然看見艙房頂上有一大團亮光在閃動。</br> 他看得很清楚,那團亮光的形狀正是他在開水房里見過的透明妖怪,那只叫做堪澤蜥的變異種。</br> 因為身上淋了雨,又有燈光的折射,堪澤蜥的表層格外清晰。</br> 它正附在艙壁上,伸出細蛇一樣的舌頭,凸起在頭部兩側的眼睛,閃著兇狠冰冷的光。</br> 顏布布看見它動了。</br> 它對著下方慌亂奔跑的人躍出,動作迅如閃電,同時便有一個人凌空飛起。</br> 那人雙腳只在空中撲騰了兩下,就被堪澤蜥叼著往船身后跑,消失在了某一間艙房的窗戶里。</br> 而這時顏布布也被封琛調轉了方向。</br> 他拼命轉頭去看,那片艙頂上的堪澤蜥已經離開,而下方的人還在尖叫奔跑,根本沒察覺到就在前一秒,他們之中有人被堪澤蜥給叼走了。</br> “那個,就是那個,我看見那個咬人了。”顏布布努力抬起頭,對著封琛大聲說。</br> 封琛只帶著顏布布往人少的船邊躲,他現在的注意力全放在警惕身旁的人,怕他們剛才被咬傷過,會變成喪尸,根本就沒在意顏布布在說什么。</br> “所有人都停下,停下!不準回艙房,不準回去!”那名蘇上尉大聲命令,但船上的人還在奔跑,通道被士兵堵住,他們便像群無頭蒼蠅般互相推擠。</br> 封琛帶著顏布布繼續往旁邊躲,盡量避開那些人群。而黑獅也出現在他身旁,不斷將那些擠過來的人給推開。</br> 林奮從通道出來,對著天空鳴槍,連聲槍響后,人群終于停下來,蹲下身抱住了頭。</br> 林奮沉著臉吩咐身旁的士兵:“馬上做全身檢查,身上有傷口的全部帶去A蜂巢實行隔離。”</br> “是。”</br> 封琛這才將顏布布放下地,問道:“你有沒有受傷?”</br> 顏布布搖頭:“我沒有。”</br> 封琛松了口氣,這才想起來問:“那你剛才一直在對我喊什么?”</br> 顏布布跺著腳:“我在給你說,我剛才看見那個妖怪了,就是那個堪澤蜥變異種,我見著他咬住一個人跑掉了。”</br> “你看見它去哪兒了?”</br> “看見了。”顏布布指著某一間艙房,“它從那個窗戶鉆進去了。”</br> “你看清楚了嗎?”</br> “看清楚了,它全身都在閃光,就和于上校叔叔今天畫的畫一模一樣。”</br> 此時場面看似被完全控制住,甲板上的人都抱頭蹲著,但危險依舊存在。士兵們挨著檢查,凡是發現身體上有傷痕的都帶去船下,乘坐氣墊船去A蜂巢。</br> 于苑正忙著帶人處理喪尸的事,林奮站在艙房前,肩上停著兀鷲,一人一鷹,兩雙同樣犀利的眼睛掃視過人群。</br> 封琛抱著顏布布匆匆過去:“林少將,替我看著他,我去去就來。”</br> 林奮轉回視線看向封琛,冰冷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裂痕:“什么?”</br> “他好像發現了堪澤蜥。”封琛清楚這里剛出了喪尸,林奮和于苑都顧不上堪澤蜥的事,只匆匆說了句,將顏布布推到他面前,轉頭往船艙里跑去。</br> 堪澤蜥還在這條船上,如果不抓住它,對顏布布或是對這條船上的人,都是一個巨大的危險。</br> 雨聲太大,其他地方還傳來士兵的怒喝,林奮沒有聽清楚:“什么?”</br> 但封琛已經跑進了船艙,只給他留下了一個背影。</br> 封琛離開后,顏布布仰頭看著林奮,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林奮也垂眸注視著他,兩人就那么默默對視著。</br> 封琛一直跑到顏布布所說的那個房間門口后才停下。</br> 船艙通道里空無一人,他舔了舔還沾著雨水的上唇,伸手搭上門把手,緩緩擰動。</br> 房門無聲無息地開啟,黑獅從他身前鉆了進去。</br> 這是一間小型套房,和封琛他們的房間構造一樣,應該是兩家人合住在一起的。屋內雖然沒有人,卻亮著燈,照亮了那扇洞開的窗戶,隨著吹動的風輕輕關合,飄進來一些雨絲。</br> 黑獅在不大的客廳里巡視,抽動著鼻頭在空中嗅聞,走到其中一間臥房門口時,它停住了腳步,臉上露出警惕的神情。</br> 封琛的手摸向后腰,取出那把顏布布送給他的匕首,放輕腳步走向那間臥室。</br> 臥房門大開著,床上被褥凌亂,桌上也隨意地擱著水杯。封琛走進屋,反手關上門,再來到床前,放出一絲精神力在屋內搜尋。</br> 他的精神力在屋內快速轉了一圈,從床下角落到衣柜里都沒有放過,包括頭頂的天花板內,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堪澤蜥的蹤跡。</br> 難道它沒有藏在這里?或者它已經離開了?</br> 封琛想去隔壁臥室找,但黑獅卻焦躁地在屋子里嗅聞,打著圈圈四處看,還用爪子去刨墻上的壁紙,似乎篤定堪澤蜥就藏在這屋子里。</br> 封琛察覺到不對勁,便放出更多的精神力,將屋內再次找尋了一遍。</br> 依舊一無所獲。</br> 刺啦!黑獅已經抓下墻上的一大塊墻紙,湊近了仔細嗅聞,又仰著頭去聞上方的天花板。</br> 封琛看著黑獅,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br> 如果堪澤蜥本身就具有隱藏自身的特性,那它成為變異種后,會不會這項特性被加以強化,就連精神力也將它查找不到?</br> 黑獅可以通過嗅覺辨認,而他和黑獅之間的精神聯系也讓他知道,在黑獅看來,這間屋子里全是堪澤蜥的氣味,它此刻一定就在這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