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雨幕里,顯出了海云山的輪廓。</br> 這是海云城內唯一能擋住海嘯的地方。山腳部分已經被水淹沒,山頂掩映在縹緲煙雨里,只露出了中間一小部分綠色。高溫時期,那山上原本光禿禿一片,現在竟然又生出了草木。</br> 林奮說過,在遭遇洪水淹城時,所有的變異種基本都逃去了海云山,所以他們只能選擇去船上。封琛現在再看海云山,心里不由生起了警惕。</br> “嗨呀,嗨呀,嗨呀。”顏布布在使勁劃船,嘴里也不停,“哥哥你別慌,馬上就要到了,你看到了嗎?我已經看到那山了,嗨呀,嗨呀。”</br> 距離海云山越來越近,可身后也傳來了隆隆聲響,像是悶雷滾過天際。</br> 顏布布轉頭看,看見海天交接之處出現了一道高高聳立的屏障,兩端看不到盡頭,一直綿延至天邊。</br> 仔細瞧的話,那竟然是一面巨大的水墻。</br> 顏布布驚駭得不行,大叫一聲:“哥哥你看,看我們后面,那是什么?那是水嗎?”</br> 封琛邊劃船邊往后看了一眼,瞳孔驟然緊縮,轉回頭更加用力地劃船,兩片船槳都快飛了起來。</br> “那是什么啊?”顏布布還在追問。</br> 封琛頭也不回地答道:“海嘯。”</br> “那就是海嘯……”顏布布怔怔望著后方,看著那幕水墻越來越高,越來越近,打了個哆嗦后趕緊回頭,也拼命劃水。</br> 前方船上的人也看見了海嘯,所有氣墊船都劃出了快艇的速度,船槳不夠,船邊的人就趴下去用手劃。</br> 海浪滾滾而來,天地間響徹著巨大的轟鳴聲,浪頭雖然還未至,卻也帶著海云城內的洪水翻涌,船只便跟著水面顛簸起伏。</br> “那海嘯要到啦!”顏布布頻頻往后看,嘴里驚恐大叫。</br> 他們已經劃到了海云山右側,必須要繞到后方去才能躲過海嘯。</br> 封琛看了眼身后,看見那巨浪呼嘯,以催枯拉朽之勢吞沒了碼頭。他們那四艘蜂巢船已經傾翻在波濤里,猶如無助的樹葉般被推動往前。</br> 船隊最前方的氣墊船已經右拐進了山背后,其他船緊跟在后面。封琛他們這艘船在最后,被迅速漲高的洪水打得幾欲傾翻,卻又險險穩住。</br> 封琛繞著海云山山側拼命往前劃,耳膜被身后追來的浪濤聲震得嗡嗡響。他感覺到視野里光線變暗,那是巨浪擋住了天上的一抹微光。</br> 滔天巨浪已經撲到身后,顏布布的尖叫被震天轟鳴淹沒。氣墊船完全失控,快速沖過這片山壁后,被洪水卷著繼續往前。</br> 封琛毫不遲疑地扔掉船槳,一把將顏布布抱住,從船上撲到了右側海云山后的洪水里,再抓住了山壁上一根結實的樹藤。</br> 轟!</br> 與此同時,幾十米高的沖天海浪從山壁旁涌過,部分浪頭甚至高過了海云山,像是瀑布般傾瀉而下。</br> 封琛被淹沒在深深的海水里,盡管沒有直接遭遇海浪沖擊,但水流依舊有著巨大的拉扯力。</br> 他一手抓著樹藤,一手抱著顏布布,整個身體被水流拉成了直線。</br> 顏布布已經從他懷里滑脫,卻也緊緊抓著他一只手不放,奮力往前蹬著腳。</br> 但海水席卷的力量太過猛烈,顏布布的手一點點滑脫,終于被海水卷走,打著旋兒飄了出去。</br> 黑獅在這瞬間沖出,像一把黑色的利劍破水而行,迅速沖到顏布布身前頂著他,再奮力往回游,將人一點點頂了回來。</br> 浪頭來勢洶洶,但去得也快,那股拉扯的巨力也就持續了不到一分鐘,便逐漸平緩。</br> 封琛感覺到這點后,立即拉住顏布布游往水面。</br> 破水的瞬間,封琛大口大口喘著氣,看向旁邊的顏布布。</br> 顏布布一邊嗆咳,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間歇時還要閉著眼嚎哭兩聲。</br> 船隊還在前面,與他倆之間隔了一段陡峭的山壁,如果要去找他們,還要往前游一段。</br> 封琛看了眼腕表,看清上面的即時地貌圖后,發現海嘯不止一波,第二波海浪會在大約二十分鐘后接踵而至。</br> 他不準備先去找人了,得往高處走,免得又像開始那樣被淹在水里,指不準就會被浪頭卷走。</br> 這片山壁光滑陡峭,只有十幾米高的地方有一個小平臺,封琛仰頭打量著山壁,扯了下上面攀附的樹藤,覺得很結實,便對顏布布說:“爬到我背上來。”</br> 顏布布哭歸哭,卻絲毫不影響他接受封琛指令的速度,飛快地爬到封琛背上,再摟緊了他的脖子。</br> 封琛扯著一根樹藤就往上爬,顏布布扭頭找著黑獅:“獅子呢?我的獅子呢?”</br> 黑獅就爬在他下方山壁上,聽見顏布布在找它,便用大腦袋碰了碰他的腳。</br> 封琛身手靈活地往上攀爬,很快就上了那塊平臺。</br> 這平臺面積也就一平方左右,但離水面很高,距離山邊也頗有一段距離,不會再被浪潮卷到。</br> 他將顏布布放在平臺上,自己再翻了上去,剛落腳,黑獅也悄悄地擠了進來。</br> 黑獅體型太大,哪怕它盡力蜷縮,減輕自己的存在感,這方小平臺也頓時變得擁擠起來。</br> 封琛想將它收回精神域,卻感覺到它明顯的抵觸,還伸出爪子繞過他的肩膀去撥弄顏布布,想獲得保護。</br> 顏布布看向黑獅,以為它害怕海嘯,便抓住那只爪子湊到臉上貼了貼:“別怕,爸爸在。”</br> 封琛:“……”</br> 吱吱!</br> 頭頂突然傳來猴子的叫聲。</br> 兩人一獅抬起頭,發現山壁高處的樹藤上竟然攀附著十幾只猴子,正沖著他們齜牙咧嘴地大叫。</br> 猴子的領地意識特別強,封琛覺得它們是將這片山壁歸于領地范圍,所以想將他們趕走。</br> 第二波海嘯就快來了,他和顏布布不可能在這時候離開,便沒有搭理那群猴子,同時命令顏布布:“別看它們。”</br> 這群猴子身形健碩,目露兇光,一看就是變異種。和動物直視,會被它們視作挑釁,這種時候最好是不理睬,只坐著不動,表示出沒有搶占它們領地的想法,看能不能消除它們的攻擊性。</br> 這群猴子變異種非常兇悍,如果是平常遇到人,一定會涌上來攻擊。但現在它們忌憚黑獅,便只攀在高高的樹藤上,不斷發出兇狠尖叫。</br> 顏布布和封琛一起看著下方的海水,只悄聲問道:“它們會打我們嗎?”</br> 封琛說:“我不知道。”</br> “那次我們在時裝城遇到毛栗的事你還記得吧?”顏布布問。</br> 封琛記得那事,他倆在一家店里試衣服時,一只猴子便跳出來攻擊顏布布,被他一刀劃破了肚子。</br> “我記得,但那只猴子不是毛栗。”封琛道。</br> “嗯,不是毛栗。”顏布布有點不安地往他旁邊挪了挪,湊到耳邊低語道:“但是我現在看到它了。”</br> 封琛詫異地轉過頭:“你能認出來?”</br> “能,就在我們頭上。它胸口有一團白色的毛,而且肚子上還有長好了的傷。”顏布布嚴肅地道:“就是你用小刀劃破的那傷。”</br> 封琛實在是沒忍住回了下頭,一下就看見了顏布布所說的那只猴子。</br> 那猴子就掛在他們頭頂的樹藤上,胸口一團白毛,肚子上有道已經愈合的刀傷,正陰狠地盯著兩人,目光像是淬了毒。</br> 猴子和封琛對上視線卻不躲不閃,突然從嘴里發出一聲尖嘯,其他猴子便紛紛攀附著樹藤往山上蕩去,很快消失在草木從里。</br> 封琛不知道它們要做什么,卻也提高了警惕。</br> 下一波海嘯大約在五分鐘后來到,他只希望能將這幾分鐘度過去。</br> 天邊又響起了轟隆聲,一道數十米高的水墻,對著海云城鋪天蓋地而來。而那群猴子也重新回到他們頭頂,每一只懷里都捧著好幾個石頭。</br> 封琛:!!!</br> 它們是想趁著浪頭涌過海云山時,用石頭將他和顏布布砸下水。</br> 數秒時間內,海浪已經飛快地沖過碼頭,到達海云城。在洶涌的浪頭從山壁旁涌過,四濺的海水也澆撒在顏布布兩人身上時,那只白毛猴突然發出一聲尖嘶,石頭便下雨般對著兩人砸下來。</br> 整座山似乎都被浪頭沖擊得在搖晃,腳下的石臺也在震顫,巨大的轟鳴讓人聽不到其他聲音。</br> 顏布布一頭扎進封琛懷里,緊緊摟住他的腰。黑獅則護在兩人身體上方,擋住了那些砸落下來的石塊。</br> 猴子們尖聲叫著,露出長長的獠牙,其中一只猴子不知從哪里搬了塊大石,雙手舉起,就要從上方砸下。</br> 黑獅怒吼一聲,要爬上山壁對付猴子,封琛阻止了它,讓它護著顏布布就行。</br> 封琛調動精神力,分出數束刺向那些猴子,被刺中的猴子從樹藤上跌落,墜入滾滾浪濤里。</br> 他一下搞掉四五只猴子,卻沒有能成功地嚇住猴群,反而激起它們加倍的仇恨和兇悍。</br> 那只白毛猴仰天發出嘶嚎,山壁上便攀來更多的猴子,足足有幾百只,每一只懷里都抱著大大小小的石頭。</br> 海浪從身邊涌過,濺起滔天浪潮,兩人只能待在這個平臺上,根本沒辦法躲避。</br> 封琛只得一次次放出精神力,每放一次,便有數只猴子栽進水中,但其他的猴子也會趁機往下扔石頭。黑獅雙目緊緊盯著半空,在那些飛蝗般的石頭一爪拍掉。</br> 這一波海嘯已經結束,但猴子們的攻擊沒有停下。顏布布一直被封琛按在懷里,耳朵里只有此起彼伏的猴子尖叫。</br>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量猴子被封琛擊落在水里,包括那只白毛猴。</br> 剩下的猴子終于知道這是塊啃不下來的硬骨頭,既然白毛猴已經死了,它們也就不再戀戰,恨恨地呼喝著離開了這里。</br> 封琛這才松開顏布布。</br> 顏布布慢慢抬起頭,心有余悸地往后看:“猴子走了嗎?”</br> “走了。”</br> “那等會兒還要來海嘯嗎?”</br> 封琛抬起手看了下腕表,低聲回了句:“沒有了……”</br> 顏布布聽出他語氣的異樣,抬頭去看他,發現他神情疲憊,嘴唇沒了血色,幾縷濕透的黑發垂落在額頭上,襯得臉色更是蒼白。</br> 顏布布伸手摸摸他的臉,發現那皮膚像是冰塊般濕冷,連忙追問:“哥哥你怎么了?你好像生病了。”</br> 封琛并不覺得冷,卻像是畏寒般發著抖,他只覺得腦袋里面像是有把悶錘在一下下敲擊,撞出嗡嗡的聲響,以至于讓他有些聽不清顏布布在說什么。</br> 他看見顏布布放大的臉就在面前,滿滿都是驚恐,嘴唇不斷張合。他想說一句我沒事,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天旋地轉地就往下倒。</br> 黑獅在這時也突然消失,但顏布布卻沒注意到,只驚慌地抱住封琛上半身,嘴里不斷大聲喊著哥哥。</br> 封琛覺得自己像是飄在空中,雙腳無著無落踩不到實處,又覺得像是墜入了深淵,一直下沉,下沉……而那深淵最底下一片混沌,翻滾著茫茫黑霧。</br> 他的意識也開始模糊,一些光怪陸離的畫面開始閃現。時而像是走在一片色澤斑斕的海洋里,四周是旋轉不休的光點。時而被一片蜘蛛網包裹,他在里面掙扎,但卻掙不脫那層層疊疊的束縛……</br> 腦袋里始終有那重錘的聲音,一下一下沉重敲擊。</br> 砰,砰,砰。</br> 震耳欲聾。</br> 這是一種混亂且痛苦的感受,整個感知系統似乎被人胡亂揉捏,搓揉成亂糟糟的一團。</br> 他腦海中看到的世界荒誕而不真實。風變成了流動的液體,腳下的大地旋轉不休,天空像是煮開的水般鼓起一個又一個的泡,讓他既疼痛又恐懼,恐懼得呼吸都幾欲停止,不停地發著抖。</br> 封琛緊閉著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像是在遭遇什么極大的痛楚般,不停淌著冷汗。</br> “哥哥,你怎么了啊,哥哥……”</br> 顏布布被他嚇著了,拼命撐著他身體不讓他倒下,無措地一遍遍去摸他臉,大聲哭喊著。</br> 但封琛的情況似乎越來越糟糕,他身體開始痙攣,一下下抽搐,牙關緊咬著,每次呼吸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像是要把自己活活憋死。</br> “哥哥……”顏布布嚇得面無人色,用自己的臉去貼封琛的臉,一下下撫摸著他的背心。</br> “哥哥你怎么了,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么了,沒有發燒啊……”</br> 顏布布將封琛的腦袋摟在懷中,俯下身和他額頭相抵。因為太過驚恐,他看上去不比封琛好上多少,嘴唇失去了血色,身體也在不停發抖。</br> 他迫切想知道封琛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覺得腦中一空。明明身體停留在原地沒動,卻又在飛速往前,好似穿透了某道屏障,到達了一處從未到過的地方。</br> 這是一片虛無,上下左右皆是空空。他看了眼下方,沒有看到自己的腳和身體,就好像他存在于這個地方的只有一雙眼睛。</br> 這地方安靜得出奇,是一種極致的靜,連一絲一毫的空氣流動都感受不到。</br> 但他奇異地并不覺得害怕,反倒覺得很安全,有種莫名的安心感。</br> 顏布布慢慢往前行,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沒有腳也能走路,但他只浮出了往前走的念頭,便發現身旁有些瑩瑩閃光的細絲在往后流動。</br> 他正在前進。</br> 他伸手去抓那些細絲,雖然依舊看不到自己的手,但卻有溫潤絲滑的觸感從掌心流動,仿佛真的抓住了什么。</br> 像是本能,像是天地初開便刻進血脈的記憶,他覺得必須將這些細絲都抓住。</br> 雖然不清楚這種感覺的由來,卻無比堅定而清晰。</br> 這個念頭剛剛浮現,他便覺得自己在無限延伸,往四處擴散。他仿佛化作了千萬個,每一個都去觸碰那些細絲,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br> 那些細絲原本有些已經斷裂,有些已經黯淡無光,在他手里緩緩滑過后,斷口處重新連接,閃出瑩瑩的光澤。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