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布布睜開眼時,看見的依舊是山壁上那個平臺，封琛正閉著眼躺在他懷中。極致的安靜被雨聲和水浪聲打破，世界重新恢復了喧囂。</br> 他愣怔了幾秒,伸手將封琛臉上的雨水抹掉。</br> 封琛的皮膚不再冷得可怕，也沒有劇烈發抖，呼吸平穩,像是睡著了一般。</br> “哥哥。”顏布布小心地喚了聲。</br> 封琛雖然沒醒,但整個人狀態明顯好了起來。顏布布放心了些，俯下上半身為他擋住風雨。</br>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視野里多出一團黑影，才發現黑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旁。</br> “你去哪兒了？”顏布布看向黑獅,輕聲說：“我哥哥剛才生病了,現在還在睡覺。”</br> 黑獅俯下身，輕柔地舔了下顏布布的臉頰,雖然沒有說話，但動作間流露出小心翼翼的歉意。</br> “不知道他還要睡多久。”顏布布伸手摸了下封琛額頭，點頭道：“嗯，沒有發燒。”</br> 在他心里，發燒就是最可怕的病,只要不是發燒，一切就還好。</br>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動作驚擾，封琛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一顆水珠從睫毛端滾落,露出那雙燦如星辰的眼睛。</br> “哥哥，你醒了嗎？”顏布布又驚又喜。</br> 封琛一瞬不瞬地看著顏布布,沙啞著嗓音回了句：“嗯,醒了。”</br> 顏布布眼底迅速閃起了水光：“你剛才生病了,還好沒有發燒，只是睡了一覺，但是也好嚇人。”</br> “不準哭，我已經好了，你不準再哭。”</br> “不哭，我不哭。”顏布布抽搭了兩聲后，果然就沒哭了。</br> 封琛撐著地坐起身，用手按著額頭，怔怔地看著下方海水，又轉頭看向顏布布，神情很微妙。</br> 顏布布被他這眼神看得有些無措，連忙擦眼睛：“我真的沒哭了。”</br> 封琛卻依舊上下打量著他，勾了勾手指：“靠近點。”</br> 顏布布不明所以，還是將臉湊近了些。</br> 封琛捏著他下巴左右看，顏布布的臉跟著他的手左右轉，眼珠子卻始終固定在他臉上，滿滿都是茫然。</br> “這哪里像個向導了……”封琛喃喃了一句，又松開手，嫌棄地道：“鼻涕擦擦。”</br> “哦。”</br> 顏布布就要抬袖子，被封琛手疾眼快地抓住，又在沖鋒衣內袋里摸索，摸出一段濕得就要融掉的紙巾，將顏布布的臉擦干凈。</br> 封琛將紙巾扔進洪水，又捋了下顏布布濕漉漉的卷發，似感嘆般輕聲道：“顏布布，你終于成向導了。”</br> “啊，哦……”顏布布在封琛和于苑嘴里聽過幾次向導這個詞，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卻也煞有介事地肯定：“對，我成向導了。”</br> 封琛問：“你剛才是不是去了我精神域？”</br> “精神域？我不知道哦，但是我好像去了個奇怪的地方。對，我好像是去了，但是又好像沒去，我不知道那是哪兒……”顏布布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只能結結巴巴地道：“可是我明明就在這兒的……”</br> 封琛點了下頭：“我明白。”沉默半瞬后又接著道：“你剛才用精神力梳理了我的精神域。”</br> “什么？”</br> “這是你身為向導的能力，剛才我進入了神游狀態，是你替我梳理精神域，將我拉了回來。”</br> “啊……”</br> 封琛知道他現在聽不明白，只能以后慢慢解釋，便道：“沒什么，我夸你做得好。”</br> 顏布布聽得云里霧里，又莫名其妙受了表揚，心里越發困惑。</br> 封琛瞧他緊蹙著眉頭，一幅不明白卻又努力想搞清的模樣，忍不住就將他一把攬進懷里，開始揉他的頭。</br> “哎呀哎呀，別煩，別打擾我，我在想事情。”顏布布努力掙扎，想拯救自己的腦袋，結果抬頭時看見封琛的笑臉，頓時停下了掙動。</br> 封琛的笑容像是雨后初晴的陽光，明亮得沒有一絲陰霾，顏布布也跟著傻笑了兩聲：“我就是做得好啊，你生病后睡著了，我沒有打擾你，還給你擋雨的……”</br> 封琛剛被梳理過精神域外圍，現在已是神清氣爽。他站起身活動四肢，將被雨水淋濕的頭發往后抹，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br> “走吧，我們現在找他們去。”</br> 封琛將顏布布從地上拉起來，看見他那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問道：“裝什么了？這么沉。”</br> 顏布布便將袋口打開給他看，里面除了比努努和真密碼盒，還有那個空密碼盒，以及匕首、幾個本子和蠟筆。</br> “哎呀，本子都濕了。”顏布布驚慌地道。</br> “沒事，晾晾就干了。”</br> 封琛接過布袋自己挎著，再背上顏布布，抓著樹藤下了水。</br> 顏布布轉頭去召喚黑獅，“快點，游到爸爸身邊來。”</br> 封琛動作一滯，兩秒后發出嗆水的聲音，“咳咳。”</br> “怎么了？是我太重了嗎？”顏布布連忙問。</br> 封琛語速極快地道：“你別爸爸來爸爸去的，你哪里就成了它爸爸？以后不準再說是它爸爸，不準胡說八道。”</br> “這是我撿到的獅子，它沒有爸爸，我當它爸爸怎么了？”顏布布不高興地嘟囔。</br> 封琛現在沒空理他，游過斷壁，繞過橫生出的石塊，看見前方水面上飄著一堆氣墊船。</br> 這里處在山背后正中央，水流不是太急，氣墊船都綁在岸邊石頭上，所以沒有被水沖走，只傾翻重疊在一塊兒。</br> 人群都站在海云山的觀光石梯上，旁邊擺著大箱物資。有人看見游在水里的封琛，連忙大喊：“水里有人。”</br> 幾名士兵立即跳下水，將封琛和顏布布推上了岸。</br> 顏布布上岸后第一時間就去看黑獅，見它正在甩身上的水珠，連忙湊過去對著它耳朵小聲說：“你不要怕，也不要去兇其他人，就跟著爸——我一起走。”</br> 作為海云城邊上唯一的一座大山，海云山上修建了好幾條觀光石梯，這是山背后的一條，一直通往山頂。</br> 封琛知道這后山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山洞，面積非常大，估計林奮會將那里當成臨時落腳點。不過這山上危險重重，那山洞里應該也有變異種，必須要先清理才行。</br> 石梯和兩邊山坡上都站滿了人，卻異常安靜，要么盯著前方的水面怔怔出神，要么暗自抹著眼淚。</br> 雖然這場海嘯沒有人送命，但那四艘提供給他們住所的游輪卻被海浪打翻。眼看著生活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如今又不知該何去何從。</br> 山上不斷傳來槍聲，那是士兵在清理變異種。</br> “沒事的，有西聯軍，有林少將在，總會好起來的。”有人在安慰他哭泣的老婆。</br> 他老婆卻道：“我昨天才問了一名軍官，說船就要修好了，我們可以離開這兒去中心城，結果這樣來一場海嘯，船被打翻，我們又走不掉了。”</br> ……</br> 周圍的人都唉聲嘆氣，封琛看了眼顏布布，心里暗自慶幸。</br> 如果換成昨天，顏布布還沒有出現向導征兆，那他眼看著就要修好的船被卷走，還不知道現在會急成什么樣。</br> 不過他在完全進化成哨兵之前，曾經見過黑獅兩次，不知道顏布布有沒有見過他自己的量子獸。</br> 那顏布布的量子獸會是什么呢？</br> 封琛將顏布布扯到旁邊一小塊空地上，動手擰他衣服上的水。水聲嘩啦中，他壓低聲音道：“煩人精，我問你個事情。”</br> “問吧。”</br> 封琛問：“你最近有沒有看到過什么奇怪的動物？”</br> “奇怪的動物……”顏布布的眼睛往黑獅身上瞟。</br> “不是它，另外的動物。”封琛說。</br> “另外的動物啊……”顏布布伸手指著右邊，“我剛才看見有條魚在天上飛，那是不是奇怪的動物？魚能在天上飛嗎？”</br> 封琛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那條正在半空甩動尾鰭的大鯉魚，說：“那條魚是很奇怪，但它現在不算。”</br> “對嘛，我也覺得很奇怪，但是又怕有些魚真的能在天上飛，所以就沒有問你。”顏布布嘟囔著。</br> “魚就不能在天上飛。”封琛瞥了他一眼。</br> 顏布布驚詫了：“那它為什么在飛？”</br> “它是別人的量子獸，先別說它。你還看到過奇怪的動物沒？就是出現在你身邊的，能讓你感覺到它很……親近，讓你很喜歡的。”封琛斟酌著用詞。</br> 顏布布的目光又往黑獅身上瞟。</br> 黑獅在顏布布身上蹭了蹭，封琛都能透過它臉上的長毛，看見它快樂的表情。</br> “你不是它的爸爸，它是我的量子獸。你再想想，你最近有沒有在某個陌生地方看見奇怪的動物，那就是你的量子獸。”</br> “獅子是你的量子獸？明明我才是你的量子獸。”顏布布不太高興。</br> 封琛正要給他詳細解釋量子獸，就聽到山頂方向傳來擴音器的聲音，是林少將在講話。</br> “山洞清理出來了，所有人立即出發，在那里暫時落腳，等候后面的通知。山上有很多變異種，不要拖延，也不要分散，立即進山洞。”林少將的聲音沙啞中透出疲憊，卻也絲毫不減威嚴。</br> 人群開始向著山上攀爬，封琛不顧黑獅的反對，直接將它收進精神域，抱起顏布布也往上走。</br> “獅子呢？獅子不見了。”顏布布扭著頭到處找黑獅。</br> 封琛說：“它在的，等會兒就出來，到時候我詳細講給你聽。”</br> “你看見了嗎？你知道它在？”顏布布追問。</br> “嗯。”</br> 顏布布放下心，卻還是在轉來轉去地尋找，封琛便問：“你現在看不見它的，別找了。”</br> 話音剛落，他便感覺到精神域里的黑獅蠢蠢欲動，想再次出來，連忙將它喝住。</br> 顏布布說：“我沒有找獅子，我在找吳叔。”</br> 黑獅立即就安分了，靜靜地呆在精神域里。</br> 封琛也停住腳四下看，嘴里道：“他應該跟著西聯軍在清理山洞，等會兒就能碰上。”</br> 石梯兩旁每隔段距離便站著一名士兵，手里握著槍，警惕地盯著前方的草木從。</br> 封琛抱著顏布布從他們身旁經過時，顏布布覺得自己看到的奇奇怪怪的動物越來越多。</br> “哥哥，你看，你看，那是斑馬嗎？啊！那是斑馬！……這里，看這里，大貓，大貓！”</br> 封琛解釋道：“那不是大貓，是浣熊。”</br> 顏布布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它們都是變異種嗎？會不會打我們？”</br> 封琛說：“它們不是變異種，和獅子一樣不會打我們。”</br> 提到獅子，顏布布說：“我想給獅子取個名字。”</br> 封琛立即感覺到精神域里的黑獅從趴伏休息的姿勢站了起來。</br> “你想給它取什么名字？”封琛隨意地問。</br> 顏布布冥思苦想：“叫斑馬？”</br> “不行。”</br> “浣熊，大貓，魚？”</br> “都不行。這些就不能作為名字。”封琛拒絕道。</br> 顏布布的詞匯量實在是匱乏，便一邊看左右，一邊不停提出新的想法：“石頭？小草？梯子？”</br> 他倆隨著人群已經到了快至山頂的位置，能看見山壁上的山洞，封琛便打斷他道：“以后再給它想名字，我們現在到了。”</br> 海云山上有一座獨峰，陡峭高聳。獨峰腰際存在一個中空的大洞，四個方向都有洞口。</br> 那大洞據說比籃球場都要大，但四個洞口都開在陡峭的山壁上，平常除了一些攀巖愛好者，也沒人進去過。</br> 現在朝向石梯方向的洞門前站著一些士兵，正將幾條軟梯從上面放下來。</br> 隊伍緩慢向前移動，封琛見顏布布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眼，便用手擋在他額頭上，隔開那些雨水。</br> 過了足足十來分鐘后，他倆排到了洞下面。封琛正要往軟梯上爬，就聽到旁邊有人在喊他：“秦深。”</br> 封琛轉過頭，看見是于苑。</br> “于上校叔叔。”顏布布看見于苑后很是開心。</br> 于苑走過來，拍拍封琛的肩，又揉了揉顏布布的腦袋：“我一直在找你們，安全就好，去吧，先上去，晚點再來看你們。”</br> 封琛本想問他顏布布已經具備了向導能力，但卻沒看見他量子獸的問題，但見于苑又轉身離開，看上去很忙碌，便準備等會再問。</br> 他將顏布布拎到背上，順著垂落的軟梯爬了上去。</br> 置身于大山洞之內，他才發現這空間比想象中的還要大，高高的穹頂，寬闊的洞身，洞底也很平坦，足以容納下他們所有人。</br> 只是洞里還一片忙亂，有些人就在洞口坐下，被士兵往里驅趕，里面的人也不知道該在哪兒落腳，四處亂轉。</br> “A蜂巢的去最右邊洞口，B蜂巢的后面洞口區域，C蜂巢的就去左邊……”</br> 顏布布半瞇著眼道：“我們好像又有三個蜂巢了，哈哈，又有三個蜂巢了。”</br> 旁邊人聽到這話也樂了，苦笑道：“還好還好，到哪兒都是三個。”</br> “這邊，A蜂巢C區的人來這邊集合。”顏布布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精神一振，對著那方高喊道：“吳叔叔！”</br> 吳優聽到聲音后看了過來，笑得見牙不見眼：“晶晶。”</br> 顏布布從封琛背上溜下地，對著吳優跑去，吳優一把將他抱起來，仔仔細細地看。</br> “剛才大水嚇著了沒？你坐在哪條船上的，我怎么沒找著你？”</br> 顏布布說：“我和哥哥坐在一條船上的，我們在猴子下面等水過去，所以你找不著我。”</br> 吳優不明白他說的猴子是什么，便看向走來的封琛：“秦深，猴子是什么？”</br> 封琛就把剛才的事情簡略說了遍，但是沒有說自己精神力消耗過度，顏布布給他梳理精神域的事。</br> 吳優聽完后感嘆：“吳叔知道你有能耐，不過這也太危險了，好在我們晶晶有魔力不是？能夠化險為夷。”</br> 顏布布附和地點頭：“對，是這樣。”又湊到吳優耳邊道：“我特別有能耐，吳叔你別怕，我可以保護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