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霞紅印枕,睡覺來、冠兒還是不整。屏間麝煤冷,但眉峰壓翠,淚珠彈粉?!标戜恋摹叭瘊Q仙”詞斷斷細(xì)細(xì)的出清瘦少年口中大聲唱出,只見的他身背竹樓,負(fù)手站立于崇山之間,淡眉微攬,有些不滿的嘟囔了句,“大哥也真是的,什么東西不好做暗語,偏偏選它,分明是欺我不善詩詞嘛?!?br /> 柔和而明媚的陽光穿過崇山間樹梢,打落在少年如玉般清和溫潤的臉上,泛起一輪柔媚的光暈,靚麗若仙。少年,正是那從七石鎮(zhèn)走出的煙蘿。
煙蘿四下瞧了下,再次接著吟唱了起來:“堂深晝永,燕交飛、風(fēng)簾露井。恨無人說與,相思近日,帶圍寬盡。重省,殘燈朱幌,淡月紗窗,那時風(fēng)景。陽臺路迥,云雨夢,便無準(zhǔn)。待歸來,先指花梢教看,卻把心期細(xì)問。問因循過了青春,怎生意穩(wěn)?!?br /> 好在記憶力尚佳,否則這般風(fēng)花雪月的詞她還真是記不住了。什么“迷離婉娓”,非凡之筆,依煙蘿看來,好是好,但這般的閨怨詞卻終究難登大雅之堂,不過也大約只有那些心性變態(tài)的無聊男子才會將其做寶,視女人為無物。大哥也真是,什么詩歌不好,偏要選它。就是那《玉磎詩詞》里那無題之詩還要來的好幾倍。
“昨夜星辰昨夜風(fēng),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嗟余聽鼓應(yīng)官去,走馬蘭臺類斷蓬。聞道閶門萼綠華,昔年相望抵天涯。豈知一夜秦樓客,偷看吳王苑內(nèi)花。”
想自己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閑靜淡雅的生活就這么硬生生的被迫告一段落,用如此應(yīng)時應(yīng)景更應(yīng)情的詩,豈不是更好?
煙蘿等候了一會,見無人應(yīng)答,心中微嘆,又繼續(xù)向前走了過去,再次大聲吟唱。一曲畢,煙蘿這才聽聞到個厚重的聲音向自己這兒清晰的傳來。
“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guān)心。自顧無長策,空知返歸林。松風(fēng)吹解帶,山月照彈琴。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來者可是鄔君同公子?”
聲音如鐘,久久回蕩于山嵐之間,震得林間樹陰搖曳,百鳥紛飛。
煙蘿微征,淡眉微凝,抱拳向林間之人道:“正是在下?!?br /> “老夫在此恭候多時了?!币灰袈湎拢痪呋野椎纳碛埃顼L(fēng)似影般的急速掠步至煙蘿眼前。來人一如煙蘿般,身背竹簍,里邊滿為各色藥草。雙眸炯亮,精神矍鑠,灰白長須迎風(fēng)微浮,當(dāng)真?zhèn)€仙風(fēng)道骨,好不逍遙灑脫。
煙蘿目光不卑不亢的迎向老者,溫和有禮的向其拱手施禮道:“想必老先生便是江湖人士敬仰的大名鼎鼎的塞華佗華震南華老先生吧?!睙熖}緊緊記著今出門時殷念遠(yuǎn)所交代之事,眸光不動聲色的打量起眼前之人,目光頓然微微下沉:難道真給大哥給料對了,果真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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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蘿,《萬華冊》上的東西可全記下來了?暗令一出,江湖必有風(fēng)波涌起,切忌萬事小心?!庇浀媚菚r殷念遠(yuǎn)是如是說的,話語有些凝重。
“暗令?可是《萬華冊》中所言的那枚足可呼風(fēng)喚雨的暗令?”煙蘿對江湖中事確實是一竅不通,若非是昨夜殷念遠(yuǎn)將一本磚頭般厚重的《萬華冊》送來,并限時要她快速記牢的話,只怕此時也只有干瞪眼睛的份。
《萬華冊》,歸云山莊深藏“古汲閣”中的秘本,是歸云山莊那些無孔不入的記事公子們將他們冒著生命危險于江湖四處收集而來江湖各色有名號之人的信息編撰而成的書冊。它是一本注解著江湖中萬事之人的書冊。在那里,清晰的記載了歷年來江湖中所發(fā)生的各種殺戮以及名揚江湖,不論善惡忠奸的各色江湖人士的武功路數(shù)以及這些年來他們的作所為和喜好特長。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如此俱全的難得的資料,何人不想得。江湖中人,或明或暗,多次涌入歸云山莊,費盡心機(jī)卻終是未能得手。至于殷念遠(yuǎn)是如何得到的,煙蘿不得而知。殷念遠(yuǎn)既然不打算說,煙蘿也不打算問。
殷念遠(yuǎn)搖頭輕笑,室內(nèi)昏暗的光線拉至門口處,將殷念遠(yuǎn)溫潤俊雅的臉龐鋪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這世上哪來這般的暗令。所謂的暗令,只不過是我向那些當(dāng)年欠我一個人情之人發(fā)出的歸還人情的信號而已?!?br /> 只是讓個他人償還殷念遠(yuǎn)人情的信號?煙蘿聽此怎能不震驚。足可以呼風(fēng)喚雨的信號,那要多少厲害之人虧欠他人情了。
“既如此,大哥又何來‘暗令一出,江湖必有風(fēng)波涌起’之說?難不成江湖人士還要擔(dān)憂大哥一統(tǒng)江湖不成?”煙蘿凝眉。
殷念元只是靜靜的看了煙蘿半晌,才道:“暗令傳出,若不小心為那些仇視痛恨我之人知道了,你說這江湖會不會有風(fēng)波涌起?江湖本就不曾平靜過,一有個風(fēng)吹草動,立馬就要鬧起來,只是他們到底為什么而爭而戰(zhàn),那也就只有他們方知曉了。”
“大哥為何又要放出暗令?如此若真是引來江湖血雨腥風(fēng),那大哥好不容易平靜安詳下來的生活不也就破滅了嗎?”煙蘿不解殷念遠(yuǎn)的想法。
“平靜安詳……”殷念遠(yuǎn)淡淡而笑,“煙蘿信嗎,我們些時日來的安定生活,只不過是個水月鏡花的假像而已。我們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自三個月前就已開始發(fā)生異變了。”
先有玉蝴蝶,后又有梅彩鳳,前者為男,后者為女,皆是沖著煙蘿而來。玉蝴蝶的輕功何其高超,梅彩鳳的毒針何等厲害,江湖中人談?wù)撈鹚麄儫o不變色,只是他們都先后莫名成了七石鎮(zhèn)一具不知所蹤的尸骸。如此,又怎不會迎來江湖人士的注目?
煙蘿震驚,久久不能話語。
“既然逃脫不了,那就迎接吧,在把它攪個天翻地覆。大亂之后必有大治,那時我們才能真正獲得個安寧?!边@是殷念遠(yuǎn)的注解,如此的乖張,不為他人,只為自己。
《萬華冊》中的殷念遠(yuǎn)就如此時煙蘿眼前之人一般,都是煙蘿所不曾認(rèn)識之人,那么的陌生,那么的遙遠(yuǎn),卻也同時那般的震撼著煙蘿的每一個毛細(xì)孔。玉面游俠,“俠客篇”最為傳奇的人物之一。他是一個不能稱的上有俠道精神的俠客;一個行事詭異,以辛辣狠戾手段而聞名的俠客;一個以各種狡詐手段耍的江湖眾人如螞蟻一般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俠客;一個挑戰(zhàn)四方高手威震江湖卻又立時消失的無影無蹤的俠客;一個十四歲默默無聞的進(jìn)入江湖,十七歲威震江湖時卻突然歸隱無蹤的傳奇人物。若非是旁有張嬸提示,否則自己當(dāng)真是極難將那個少年游俠與殷念遠(yuǎn)相連一起了。
無怪乎張嬸滿心自豪且崇拜的說:“《萬華冊》上,無論正邪,只要是于十三年前便已小有名氣之人,都曾受過二爺恩惠?!币矊?,那么個行事乖張,亦正亦邪之人,應(yīng)該也是只要有利可圖,便無分正邪的施恩他人了吧。只是這樣的人,與人除了利益的牽扯便應(yīng)再無其它了,可偏偏他的身邊卻老是有那么群甘愿為他赴湯蹈火之人,十足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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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眼神犀利的圍繞著煙蘿轉(zhuǎn)了一圈,驀然探手,如電光時速般的扣索住煙蘿的手腕,兩指輕彈。目光微訝,但旋即溫溫轉(zhuǎn)和,放開煙蘿手腕,緩緩捋須頷首道:“原是個俊俏的女娃兒啊?!表庥行?fù)雜而古怪的盯視著煙蘿,眉目淡淡鎖起。
煙蘿微微淡笑,迎視著著老者暗沉的目光,無波無紋,目似洗凈鉛華后的沉淀,一如深沉的大海。舉手投足間從容淡雅的似如這崇山峻嶺之間的仙子,只需再一眨眼,人便瞬息幻化的無影無蹤了。只是這般的淡定之中,又有誰能窺視到煙蘿此時心中警鈴大做的緊張?
“大哥有事,一時半會兒無法離開,所有只好勞煩老先生送君同一程了?!睙熖}面色平靜的拱手言語。
暗語對了,暗物卻到現(xiàn)在還未出現(xiàn)。煙蘿腦中思緒翻涌,將《萬華冊》里邊所描述之人一一從腦海中過濾一遍。眼前之人的面皮,應(yīng)該不是他的本貌吧?
老者呵呵一笑,罷手道:“鄔姑娘客氣了,只要是玉面游俠之求,老夫定當(dāng)盡力而為,無所勞煩不勞煩的。姑娘請隨我來吧。”
煙蘿也只是淡笑,拱手道:“有勞老先生帶路了?!?br /> 舉手投足間,男兒氣息實足,就是嗓音也絲毫不見女孩兒的那份嬌媚柔婉,而是清朗的如同林間清流的涓涓聲響。
兩人一前一后的走著,除了腳踏山道間厚重枯葉的沙沙聲及其林間撲飛的鳥叫聲,便是一片靜寂了。寂靜無人的山路間上驀然出現(xiàn)了枚色彩斑斕的玉面蝴蝶紋佩玉,孤零零的躺在枯葉間,似乎是想向他人預(yù)示著什么。
“鄔姑娘與玉面游俠究竟是何關(guān)系?他歸隱江湖十三載,也不曾見其動用過暗令,如今竟然只是為讓姑娘好平安過這幾個山頭,就向老夫連發(fā)了三枚暗令?”老者忽然回頭問道。
煙蘿似乎早就猜測道老者會這般詢問般,也就不驚不慌的應(yīng)答道:“關(guān)系?君同曾幫過他一次,今日他也回敬君同一次。君同稱他為大哥,他道我為賢弟,如此而已?!?br /> 老者怔住,眼中滿是不可思議,半晌才于煙蘿不解的眸光中回過神來。
“鄔姑娘曾幫過玉面游俠?”
“華老先生不信?今日華老先生送君同過山,不也是幫了他一大忙了嗎?”煙蘿笑言。那個人,若非是極其必要,絕對是不想欠他人之情的。只不過依現(xiàn)在的形勢看來,只怕當(dāng)年的人情債他都要一起收回來了,除非自己能獨自逃脫眼前之人的監(jiān)控。大哥,你可想過自己也會有這般失策之時?
“也是,只是他為何要姑娘到吳州去?”老者又問。
“去吳州???”煙蘿答著,“那是君同的意識。吳州可是江南最為繁華的州府,何人不想去。怎么,我大哥未同華老先生說嗎?不該啊?”
“提過,當(dāng)然提過?!崩险哌B忙點頭應(yīng)道,眸光躲過煙滿是狐疑的探視,將話題含糊般的轉(zhuǎn)過,“姑娘身背著藥簍,可是位醫(yī)者?不知師從何家?”
煙蘿輕輕一笑,有些愧色般,緩步跟步老者身后足足四步之遙道:“晚輩并不能算是位醫(yī)者。至于師從何家?說來慚愧,晚輩自來只是幫幫鄉(xiāng)間郎中打打雜,跑跑腿而已。對于草藥,也只是粗識一二罷了。大哥曾語,華老先生乃當(dāng)世之醫(yī)神,天下各色疑難雜癥,若有華老先生出馬,定能手到病除。任何人若能有幸得華老先生指點一二,必有大進(jìn)?!眱叭皇菍ρ矍爸松钚挪灰闪?,眸光灼灼發(fā)亮,竟是如此的崇拜者,“只是大哥又說,華老先生并不喜收授弟子……”
煙蘿說的好不惋惜,灼亮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來。
老者聽聞煙蘿這般言語,嘴角頓然有些僵硬,捋須扯笑道:“鄔姑娘真的是想習(xí)醫(yī)嗎?為何呢?”
煙蘿抬眼,眸如黑玉,不解的看著老者,問道:“習(xí)醫(yī)需要理由嗎?難道大家習(xí)醫(yī)不是為了醫(yī)治病者,解除他們的病痛嗎?”
好個天真的回答,好個再簡單不過的答案,老者頓然久久不能答語,眸光越發(fā)復(fù)雜看著煙蘿,再次細(xì)細(xì)的打量起眼前這個纖細(xì)柔美的女子。
“鄔姑娘姓鄔?”他突然這般問道。
“嗯,有什么問題嗎?”煙蘿頷首回問。
老者搖頭:“本朝以來,鄔姓者甚少,最為大的一族也是京都四年前分崩離析的鄔氏家族。你可與此家族有何關(guān)系?”
煙蘿淺淺一笑,乖巧般的回答道:“華老先生這問題倒是將晚輩問住了。晚輩都不知自己于那家族有沒有關(guān)系呢。若說有,可晚輩久居鄉(xiāng)間,對那家族是只曾聽聞卻無緣相見;可若說無關(guān)系……正如老先生所言,鄔氏者甚少,左右牽扯總會找到些關(guān)聯(lián)的?!?br /> 老者只覺滿心無奈。不知是這鄔君同太過聰明,所以老是四兩撥千斤般的奪過自己一個又一個的試探,還是因為她對自己所問之話根本就是不知不解,所以才會這般令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到吳州后,姑娘可有何計劃?” 他繼續(xù)問道。
“拜師學(xué)醫(yī)。”煙蘿輕輕答語,臉上紅霞飛舞,似乎極其羞怯般。眸光細(xì)細(xì)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將其深深印入腦海,等待著好時機(jī)逃去。
兩人愈走愈遠(yuǎn),漸漸消失于了山路的盡頭。只是他們所行之路線,卻并非是通向吳州,而是通向郯城。
……
夕陽直下,艷紅一片,夾著漫天的紅霞,漸漸向西山落去。山嵐間,只見得一灰一白的兩個身影滿目焦慮的在崇山峻嶺之間穿梭著,似在急切的尋找什么般。
“華老頭,若是鄔二小姐果真是被旁人擄走的話,你就死定了!”灰影壯漢扯著嗓音對不遠(yuǎn)處的白影老者叫道。
“怎么能怪我,要不是你那日囔囔,戈青揚又怎會知道二爺?shù)陌盗?。否則他又怎會向我這一把老骨頭動手?再說了,你不是說鄔二小姐聰慧過人嗎?她既然那般聰慧,沒道理識破不出戈青揚的偽裝。”被稱為華老頭之人不滿的回道。
“什么囔囔?我從頭到尾只說過二爺終于聯(lián)系我們了,是你向我張揚那暗令的好不好!再者說,鄔二小姐再如何個聰慧,她也不曾踏入江湖半步。她哪知道華震南長何樣?!她哪曾見過易容術(shù)?!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會敵得過那個卑鄙小人?”壯漢滿心惱意無出發(fā),一腳用力往枯敗的木葉中重重的踢去,木葉頓時滿場飛揚,夾起腐敗的枯葉味。
紛紛揚揚的木葉被夕陽金黃的斜暉給籠罩了起來,漾起一抹絲剔透的光芒,明晃晃的直刺人眼。
“那是……”華震南兩眼頓然發(fā)亮,直盯著程拋物線掉落下來的一枚物體,驚喜不已。一個箭步走到那輕巧的物體面前,小心翼翼的拾起。
“是半枚蝴蝶玉佩!”壯漢也震驚不已的叫起,黯淡的雙眸在如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的尋找無果后終于再次亮了起來,“華老頭,快對對,是不是鄔二小姐扔下來的,是不是同你懷中的可以粘合?”
“不會有錯的,就是它,就是它……”老者何止是一般的激動,“快找找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記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