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時已近零點,估摸著媽媽已經睡下,沈回沒按樓道門鈴,從褲兜里翻出鑰匙開門。
他換鞋動作很輕,但臥室的母親還是聞聲而出,驚訝:“你怎么回來了?”
沈回將板鞋放回鞋架:“跟同學在附近玩,不想回學校了,而且你不是要過生日了,周日。”
母親一愣,失笑:“我都忘了。”然后走近關心:“吃晚飯了嗎?”
沈回說:“吃了。”怕媽媽心血來潮要準備宵夜,他又說:“很飽。”
母親還是笑。
沈回取出手機看一眼:“媽,你接著睡吧,我洗個澡也睡了。”
母親應“好”,轉身回房。
女人披著寬大的線衫,有些含胸,走路姿勢因而顯得沒什么精神,腦后低髻潦草松垮,像一團亂七八糟的黑線條,早已懶得一筆一劃地跟生活抵抗。
無端的,沈回聯想到今晚見到的——孫樂成的小姨。
同為女人,都是長輩,那個女人卻光潤精美得像是詩里才會描繪出來的形象。
洗完澡回到床上,沈回查看手機,發現樂成在寢室微信群里@他,問他到家沒。
他回復:到了。
一分鐘后孫樂成回了個“OK”手勢。
沈回盤腿坐正,打開紅藍機玩塞爾達,邊等頭發自然干透。大約半刻鐘,他抬手摸摸發根,判斷,觸到劉海時,他頓了一下。
關掉switch,沈回仰到枕頭上,腦袋放空。漸漸,那股香氣又從知覺里浮繞出來,像黑夜里似有若無的白煙,隱隱繪出一抹女人的廓形,窈窕,縹緲,觸不可及。
沈回犯了會呆,瞌睡上來,側過身,沉沉合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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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后,一切如常,男寢的話題無非游戲相關,要么就是在外語系或美院見到了什么漂亮妹妹。
孫樂成個頭不算高,但長相奶油,氣質闊少,衣品佳,跟女生要起微信來幾乎百發百中,閑著沒事會將她們的朋友圈自拍發群里分享。
沈回跟著看一眼,從不評頭論足。
這夜,隔壁寢的陳然忽然說:她眉眼是不是有點像你小姨?
孫樂成擠兌:你還惦記著我小姨呢。
陳然說:我惦記一已婚婦女干嘛,我就是覺得像,你看是不是。
沈回本來直接滑過去了,聽他們這樣說,也倒回去,點開大圖多瞄了兩眼。
說實話,不太像。
但也是同個晚上,沈回夢到了孫樂成小姨,兩人仍在車里,女人的距離要比上次近得多,軟綿綿地貼著他前胸,像某種雪白的甜點。她的嘴唇很輕地摩擦過他脖子和耳朵,他再一次呼吸困難,手腳無處擺放,腦袋跟著火一樣,熱烘烘的。
驚醒時,他滿身大汗,慌張打開微信,翻出那個“眉眼相似”的女生自拍,刪除記錄,最后惱火地塞到枕頭下面。
遺留的潮濕的恥感讓他連續兩天都無法直視孫樂成。
好在后來再沒有過類似糗事。
半個月后,周六下午,沈回在寢室打LOL,忽然接到孫樂成語音。
電話那頭,室友氣喘吁吁:“你人在哪?寢室?”
沈回說:“嗯。”
孫樂成說:“我媽讓我小姨給我送了東西,她在過來路上,十分鐘就到,我還在球場,抽不出身,你方便幫我去西門拿一下不?”
聽見這個稱呼,沈回有些抗拒,謊稱:“我這局還沒結束。”
孫樂成換人問:“張心陽在嗎,讓他代領也行,你把手機給他,我跟他說。”
但沈回又不樂意了,他瞟著屏幕:“算了,推高了,我去吧。”
孫樂成嘿嘿一笑,學妹子撒嬌:“謝謝沈哥哥啦~”
沈回掛斷電話。
推水晶時,他沒跟隊友一塊在敵方泉水門口亮標金身嘲弄,埋頭使勁A塔,火速結束對局。
隨后躬身換鞋。
見鞋面有些臟,他又脫掉,拖出一旁剛刷過沒兩天的全白板鞋,扎緊鞋帶,抄上手機出了門。
天氣好到剔透,像大瓶裝的玻璃黃桃罐頭水,沈回浴在樹影里,越走越快,心跳也越來越快,最后幾乎小跑起來。
快到西門時,沈回的手機在衛衣兜里震起來,他抽出來看,是道陌生號碼,本地的。
大概猜到是誰,他立刻接通。
他放慢腳步。
“是沈回嗎?我是樂成小姨。”
沈回平穩鼻息:“嗯。”
“我到了,在西門等你。”
沈回看一眼校門:“好,我馬上到。”
掛了電話,他自己也無法理解地勾了下嘴角,又迅速抿平。
此刻臨近中午,校門外沒什么車,多是往來的學生。白色卡宴淹在人流里,很是惹眼。
看到孫樂成小姨時,女人剛巧從駕駛座上下來,她頭發挽得一絲不茍,領口露出來的皮膚似潔白的貝母,而黑絲絨裙子是一種藻類,服帖地蔓生在她軀體上,渾然一體。
可能因為她膚色過白,身材有致,優雅如布道的修女,不少人轉頭看她,男女皆有。
沈回知道她看見了自己,在跟他揮手。
他雙手不再抄兜,沖那快跑過去。
“你好呀。”走近時,女人必須仰頭看他,因為他要比她高出一頭。
沈回微微頷首,臉曬得有點熱:“您好。”
人高馬大的他,視線卻膽小,不敢在她細膩的臉上久留。
女人雙手將黑色的大紙袋遞過來,“樂成媽媽托我帶給他的,有些重,辛苦你拿一下了。”
沈回單手接過:“好。”
她瞟一眼遠處,嗔怨難辨:“這個小懶鬼,還要室友跑一趟。”
她聲音真的……沈回的腦皮層麻了一下,不自知地被電笑。
女人發覺,跟著彎彎眉:“笑什么?”
沈回眼神閃跳:“沒什么,他剛好有事,再說也不重。”
“嗯,”她鼻音輕輕的:“那麻煩你了。”
沈回點頭。
兩人間靜了一秒,沈回以為要道別了,女人卻忽然問:“你是不是剪頭發了?”
沈回微怔,抬手搓了搓:“上禮拜剪的。”
“我就說,”女人莞爾:“劉海短了,是比上次看著要清爽些的。”
沈回局促起來,嗯了嗯,然后無聲。
他心口的部位有了反應,安靜、隱蔽,但滾燙,甚至帶著細微的痛感;像撕裂,又像腐蝕。
他們沒有講更多。
說完再見,回頭的瞬間沈回就開始笑。風吹散他漆黑的發,他像打濕的小狗那樣速甩兩下,不自在,又很自在,腳步格外輕松,要飛起來。
回到寢室,他微喘著氣,把紙袋放到孫樂成桌上,坐回自己椅子,長腿舒展,什么也不干,就這樣盯著待機狀態的黑屏,一會,他坐正身子,戴耳機,握鼠標,還沒看多久電腦,眼又失焦,人又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