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豐盛佳肴布了滿桌,可孫樂成的小姨并未到場,沈回吃得食不知味,酒水都嘗不出甜度。
好在孫樂成臥室成套的高達模型能幫忙移情。他很快被吸引,目不轉睛欣賞著。
走到大櫥窗末端,他看到了一張尺寸較大的全家福,里面的孫樂成在第一排,尚還年幼,肉嘟嘟,不像現(xiàn)在瘦又白,跟剝了皮的鐵棍山藥似的。
有個少女蹲在他身側,穿著紫紅的沖鋒衣,這種災難色在她身上都美極,配上她明朗的笑容,猶如通透怒放的杜鵑。
沈回能看出她是誰,眉眼別無二致,只是那時的情緒更純粹,更放肆,也更有活力。
笑就是笑,沒有生活和歲月的打磨。
他看得太久了。
室友走過來,沈回呼吸一滯,迅速挪開視線。
孫樂成并未發(fā)現(xiàn)異樣,只顧自己臭屁:“我小時候可愛吧?”
“胖子有什么可愛的,”沈回嘲道,故作隨意問:“旁邊是你小姨吧?”
孫樂成說:“對啊,你認出來了啊,她當時好像……”他思考兩秒:“正值十八青春年華。”
沈回偏眼看他:“你那會多大?”
孫樂成岔開五根手指。
沈回訝然挑了下眉。
下午,孫樂成要午睡,沈回沒有這個習慣,在客房收拾好行李就回到客廳,一個人坐那打游戲。
午后靜悄悄的,日光洗滌著偌大的金閣,萬物透亮,保姆打掃好客廳,澆了花,跟他寒暄兩句也回去自己房間。
此時沈回才不再正坐,微微后倚,靠進沙發(fā)抱枕里。
第三把游戲,隊友很坑,沈回想贏,皺眉專心Carry,外加戴耳機,沒聽到密碼鎖聲音,也沒留心門被打開,有人走了進來。
直到她停來茶幾前。
他才因光影的改換有所察覺,揚高眼瞼。
一霎,沈回瞳孔收緊,抽離出游戲。
耳邊音樂剛好播放著:
“You came into my life with no warning like a flash of light
你像一道炫目的光亮毫無征兆地闖進我的人生
And I was doing fine but as you came in
我一直安靜地生活直到你闖進
I watch my future rewrite
我目睹我的未來即將被重寫”
女人在高處看他,光在她身上是流動的,時間卻從此靜止。
“I\'m not ready, I am not prepared
一切來得太突然,我還沒準備好
I was so steady, on my feet but now I’m up in the air
我雙腳貼地鎮(zhèn)定自若,但下一秒便飄向了太空”
沈回慌忙扯掉耳機,起身喚人:“姐姐。”
音樂消弭,空間回歸安靜,僅余兩個急迫的字眼,玻璃球一般,滾掉在空氣里。
他一起立,女人便來到低處,距離因而變近,她被裹入他高大的投影里。
心跳得像不再屬于自己,沈回握緊手機,全然忘記游戲里的自己,還在團戰(zhàn)。
女人蹙了蹙眉,很輕一下,轉瞬即逝,隨即彎唇:“坐啊。”
沈回立刻坐回去,按黑屏幕,隊友愛舉報舉報,此時此刻,他的腦子里和眼睛里再裝不下任何東西。
女人坐到他斜對角的單人沙發(fā)里,示意:“你玩你的。”
沈回說:“結束了。”
她似乎不信,頭略略歪一下,眼色懷疑。
沈回摁亮,角色重新鏈接,對局仍在進行,打斗聲清晰傳出,他極快瞄女人一眼,低頭赧笑:“馬上。”
她也笑了,明眸皓齒。
沈回臉開始發(fā)燙,認真操作,為了盡快結束,不讓她久等。
他殺瘋了,單槍匹馬開團,拿了個四殺,意念催促室友:快點推!
速戰(zhàn)速決。
沈回把手機耳機揣回褲兜,發(fā)現(xiàn)女人在專心剝一只澳柑,緊實的果皮在她手里慢慢開成一朵六瓣橙花,果肉剔透。
她額角有一綹發(fā)絲垂落,被她勾回耳后。他忍不住盯著看,眼里溫度漸起,心里也是。
他在她抬頭前別開視線。
女人環(huán)視一圈:“孫樂成呢?”
沈回說:“午睡。”
“他可真懂待客之道。”她諷道,把那朵橘子花放去他面前。
沈回看橘子,再看她:“樂成小姨你吃吧。”
女人一詫,微笑:“怎么一會姐姐,一會又樂成小姨?稱呼都不統(tǒng)一。”
沈回頃刻漲紅臉,他剛剛叫了她姐姐?她在他手機里的備注的確是姐姐,但……靠,一定是情急之下不過腦地喊了出來。
太尷尬了。
如果非要確定一個的話——
沈回攥起按在沙發(fā)邊緣的手,僵硬改口:“姐姐你吃吧。”陳然都能這樣叫她,他憑什么不可以。
不料女人似被取悅,掩唇,發(fā)出兩聲細弱的鼻音。
沈回嘴角也被牽起,情不自禁。
然后,她搖搖頭:“我不吃,就是給你剝的。”又正色:“不過在樂成面前你可千萬別這么叫我。”
沈回疑惑。
女人瞥瞥走廊,放輕聲音,如密語:“他聽到了會學。”
沈回聯(lián)想了一下,笑應:“嗯。”
沒說幾句,樓梯傳來動靜,孫樂成頂著頭亂毛大搖大擺走來客廳,一見茶幾旁兩人,眼底惺忪立消:“唷~大美女來啦!”
女人揚眸,沒接話。
孫樂成走近:“謝謝你幫我招待小帥哥啦!”
她這時才說:“臭豬你總算醒了啊。”
沈回低頭憋笑,她聲音太好聽了,罵腔都像嗔嗲。他也好想被這么叫一下。
孫樂成注意到沈回跟前一點沒動的橘子,一把抓起,托在手心,齜牙:“怎么不吃?我拿走了啊。”
女人冷聲:“放下,要吃自己剝。”
孫樂成哼聲,訕訕擱回去:“家里外甥不如外面外甥香是吧。”隨即甩頭走人。
等他一走,沈回立刻拿起來,摘下一瓣放嘴里,再揚眸,女人正看著他,唇邊有笑,眼瞳很亮,日光一樣浸透了他。
沈回耳根溫熱,三下五除二把整顆橘子解決——她怎么還是在看他,笑容放大,露出珍貝似的小白牙。
他的思緒在升溫,甚至有一絲眩暈,天旋地轉。
他的目光成了無家可歸的游子。走向她,繞開她,再走向她,東躲西藏,藏無可藏。
她終于開口說話:“你知道你這樣讓我想起了什么嗎?”
沈回問:“什么?”
她說:“就一個小孩,本來不想吃某樣東西,別的小孩子來搶,才知道當回事了。”
沈回忙道:“我沒有不想吃。”
她裝出有小情緒問:“那為什么剛剛不吃?”
沈回說:“有點不好意思。”更多是舍不得,他在心里偷偷地說,聲音很輕,像是怕她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