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茴在清晨醒來,入眼即是鏤金雕花的奢華,在她看來,卻是一屋的荒蕪蕭瑟,那種墓地長滿了衰草的蕭索,她赤足跳下床,踩過冰冷的地板,做她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br>
今天是陰雨天,沒有陽光。</br>
梳妝臺上的手機響起,屏幕上顯示一串熟到不能再熟的號碼,她滑動手機貼到耳邊。</br>
“晚上跟我參加一個宴會,早做準備!”</br>
“好!”</br>
“我不能陪你去選衣服,約程蘭陪你!”</br>
“好!”</br>
天空模糊的灰白,傾刻間,像是掀翻了的水桶,暴雨如注,打在嬌嫩的木棉花瓣上,灰色雨霧中絞動著嫣紅,路面上的坑洼積滿了水,車輪輾過,翻騰起巨大的水花,來茴在后座猛地一顛,前排開車的司機立刻賠不是。“對不起,來小姐!”</br>
“沒關系!”她坐好,淡淡地回一句。</br>
車駛進一幢花園別墅,歐式的小樓前,一個舉著白傘的藍衣女子上了車。</br>
“要命,這么大的雨還要出門,你為什么不預約上門服務?”程蘭是纖弱扶柳型的女子,骨子里卻盡是精明干練。她和來茴一樣,是別人的情婦;不同的是,來茴是為了錢,程蘭則是為了愛。</br>
“預約上門要收服務費!”來茴把滴水的雨傘裝進塑膠雨袋。</br>
“服務費?”程蘭怪叫出聲。“周于謙有的是錢!”</br>
“錢再多也是他的!”他沒有提起預約,自然不會給她錢付服務費;而她,也不可能掏自己的腰包。</br>
“我服了你,情婦比老婆還要慳三分!”</br>
來茴闔目養神,就算是慳吧,手頭上有錢才有安全感,她這樣想,也不再說話。</br>
風雨里連番輾轉,來茴終于站在試衣鏡前,銀灰色禮服袒露出光潔的后背,下擺搖拽墜地,貼身的設計色勒出完美的曲線,頸上的鉆石項鏈發出的璀璨光芒灼刺眼眸。</br>
“就這套吧!”程蘭嘖嘖兩聲,又道:“雖然貴了點兒,還是物有所值的,比你之前試的好多了。”</br>
來茴也挺滿意地,在單據上簽了字,接過店長的遞來的手袋,挽著程蘭步下階梯。</br>
夜的帷幕落下,雨停了,燈火霓紅的繁華都市,頭頂的天空猶似被捅破的黑洞,望不到底的黑。她仰頭笑了笑,什么**喻?誰有那么大本事捅得破一塊天。那笑僅是一瞬,目光接觸到周于謙的身影后,笑在嘴角凝滯,當穿著灰色手工西服的周于謙站在她面前時,她的臉上已經掛出一抹輕笑。</br>
挽上周于謙的手臂,他們相偕步出停車場,進入瑰麗堂皇的宴會大廳。</br>
斛籌交錯,衣香鬢影,語聲喋喋。</br>
周于謙與紳士名媛客套寒喧,來茴的笑一成不變。紳士頂著斯文禮貌的外表,看她的眼神是很無禮的不屑一顧;而教養良好、身姿綽約的名媛,看她的眼神則好似吞下一只蒼蠅。來茴平心靜氣的,幾年時間,她早就適應良好。</br>
宴會進行到中途,周于謙把她扔開,她一如往常,站在一個角落里,嘴角噙著淡淡的嘲諷,直到人群中一個身影是映入她眼中,這才收斂起嘴角的笑,她稍稍一怔,目光緊緊跟隨那個人。</br>
若沒記錯,那個人應該是有雙清澈的眼睛,氣宇軒昂,落落大方,眉眼間皆是傲氣。待那人端了酒轉過身來,他也怔了會兒,顯然是那張她曾經十分迷戀的清俊面臉,雖在幾年前,他便與她已形同陌路。</br>
突如其來的照面,讓她驚惶得不知所措,提起長長的裙擺,她穿過走廊,轉進洗手間。逼仄的小格子間,馬桶“嘩啦”一聲,清水扭著漩渦下沉,來茴無力地背靠著門板,單腳支在馬桶邊沿,掌心一陣刺痛傳來,這才發覺修剪得尖利的指甲已經掐進肉里。</br>
舊情人重逢的場景該是怎么樣的?故作大方地問候?不,這太困難,對方恨她入骨,避開是最安全的,她現在只祈禱他沒認出她。</br>
望著馬桶里的白色旋渦,她感到五臟六腑仿佛都糾結起來,不斷地扭曲,疼痛,然后沉進一個看不見的黑洞,她彎下腰,捂住胸口,身體一寸寸地隨著心下墜,直到觸到冰涼的地板,她才清醒了些,耳邊卻又嗡嗡地,仿佛從哪里傳來了遙遙的罵聲---</br>
來茴,你真下賤!</br>
來茴,我恨你!我恨你!你給我記住,除非你死了,否則,有生之年,我絕不會讓你好過!</br>
“砰!”她的頭重重地撞上門板,有生之年,他們不是形同陌路,他對她是有刻骨的仇恨啊!如果他回國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她好過,那么,他不必費心了,她從來就沒有好過一天。</br>
“來小姐,你在里面嗎?”門外響起高跟鞋來回走動的聲音,隔間的門一扇扇地被打開,天花板上掠過道道暗影,來茴斂住心神,忙回應道:“我在!”</br>
“周先生在找你!要不要我先給他回個話?”</br>
“哦!麻煩你跟他說我很快就好!”</br>
高跟鞋“蹬!蹬!蹬!”幾聲,待那有節奏的脆響消失在門外,來茴緩緩站起身,抽風機“嗚嗚”地發出微弱的呻吟,臉頰一陣冰涼,她抹了把臉,掌心濕乎乎的,竟是眼淚,胡亂地擦了幾擦,她轉身按開門板上的金屬插銷。</br>
“躲在衛生間里哭?”</br>
來茴抬頭,從鏡子里看到一張清純的瓜子臉,明澄澄的眼睛含著濃濃的笑意,她身后的女人就是自己---眼睛紅紅的,眼影也有些糊了,神情狼狽不堪。</br>
她走到鏡子前掏出粉底補妝。“你觀察得還真細心!”</br>
“跟我的職業有關!” 女孩用濕手捋捋額前的短發,一臉率真地看向來茴。“寫作需要多留意身邊的事物!”</br>
來茴停下撲粉底的手,眼睛透過鏡子與女孩兒對望。“有什么效果?”</br>
“可以聯想啊,看你哭成這樣,我就聯想到你曾經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在宴會上偶遇被你拋棄的初戀情人,他從前很窮,你們分開多年后,他卻衣冠楚楚地出現在你眼前,所以,你后悔了,覺得無地自容,便躲到衛生間里哭---” 女孩偏頭,臉頰被食指按出一個深深的圓渦。忽而,她沖來茴友善地一笑:“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肖鈺!”</br>
“原來你就是那個騙走許多少女眼淚和金錢的言情小說家?”來茴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單純的女孩,據傳她的書每年都登上銷量排行榜榜首,她淺淺地笑道:“我不屬你的讀者群,不過,認識你是我的榮幸,我叫來茴!”她把粉底收進手袋里,跟肖鈺道:“呃……我的朋友還在等我,后會有期!”</br>
肖鈺揮揮手,笑道:“拜拜!”</br>
“拜!”來茴走到門邊又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何,這個率直的女孩讓她心生好感,盡管她的聯想準確得過份了些。</br>
走到長廊盡頭,她看到靠著墻抽煙的周于謙,托這處清靜地方的福,他身邊總算是沒了女人,也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偏愛這種冷酷無情的男人,有了家室有了情婦,還是有人要壯烈地飛蛾撲火,以博取他的垂憐。</br>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她遠遠地就已經笑開來。</br>
“知道讓我久等就走快些!”周于謙把半截香煙摁到旁邊的煙灰缸里捻熄,轉身走向宴會廳。</br>
她一路小跑追上他,心里只想著趕緊離開這地方,于是以手撫額,佯作虛脫無力地樣子道:“我身體不舒服,想去醫院看看!”</br>
他只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不用裝了,我本來就要離開!”</br>
“其實,我是想去醫院看媽媽!”她低下頭,避開他犀利的審視。</br>
“你可以直說!”話落,他冷漠地轉頭,徑直往后門走去。</br>
來茴正要跟上去,一人恰好擋在她身前,不待她抬頭看清,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她一陣輕顫。</br>
“來茴,好久不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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