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也不必。”夏知白放下罐子,咽了口口水,拔腿開溜,:“我就···就不打擾你了,先……先走了。”
她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東張西望。
沒找到本子,想到待會兒要面對的歐陽教授的臭臉和鄙視的眼神,她有些懊惱。
“你,是在找這個嗎?”身后忽然傳來聲音。
她轉過頭去,看到陸奚手上拿的,正是她的本子。
“是。”她跑過去,伸出手。
“可這是我在實驗室里找到的。”他笑著歪過頭,眼神落在那具骷髏骨架,“就在那邊。”
夏知白伸出的手僵住了。
“你的本子怎么會掉在這里?”他的語氣冷下來,寒意滲入骨髓。
“我……”
陸奚走過來一步一步將她逼到墻邊,居高臨下得俯視著:“你,想找那些人?”
“沒錯。”夏知白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直直看向他,“我會找到真相,而你還有你背后的那些人都會受到懲罰。”
“懲罰?”陸奚滿是不屑的語氣,嗤笑了一聲。“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短短幾個月從一個舞女變成滬江大學的學生的。還有,你是什么時候認出我的?”
“你想怎么樣?在這里殺人滅口?”
“別說得那么嚴重,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我只是想勸你放棄做這些事情。那些人和你有什么關系嗎?”
夏知白沒有說話。
“那些人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這么做對你又有什么好處呢?等從滬江畢業,你會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和他們這樣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不會再有任何交集,若你不再插手這件事,我可以保證你在學校里的一切都會很順利。況且······”他頓了頓,“連警察都不想管的事情,你僅僅憑著一腔孤勇又能改變多少?所以你何必為了一群幾乎對社會派不上任何用常的人惹一身麻煩?”
他善于說服,一向知道如何跟人打交道可以獲得最大的利益。
“因為‘用處’不大,所以就不配被尊重。是啊,他們是流浪漢,舞女,是妓/女。他們有什么用呢?”她忽然覺得有些諷刺,忽然想起來在二十一世紀,她也總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嘲笑同學背高仿的包,或者身材失控胖得和豬。但如今,想想自己,并沒有比他們好多少。
夏知白仰起頭,“大家來到這個世界,都努力得活著,沒有誰比誰尊貴。就算有,不過是你更會投胎罷了,有可以供你讀學費高昂的大學的家庭,有給了你一副好皮囊,好腦子的父母。若是你處在他們的境地,又能好到哪里去?”
陸奚怔了怔,臉上的神情難得有了一絲變化。
他勾起唇角帶帶著若有若無的笑,俯身撩開夏知白額前的幾絲碎發別到她耳后。
夏知白打掉了他的手:“別碰我。”
“呵。”他并沒有生氣“我突然發現,你挺有趣兒的。我欣賞你,但是······”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火機,單手打開蓋子。
她有預感他要做什么事情。
下一秒,他點燃手里的本子,甩了下扔在了盆里,動作利落,夏知白完全沒有阻止的時間。
火焰一下子竄起來。
“你!”夏知白踢翻了火盆,踩滅火焰把本子撿起來,本子被燒得面目全非,大部分已經化成了灰燼。
陸奚往手指上吹了口氣,擦了擦。
上課鈴在這時響起,夏知白沒時間和他糾纏,只能抱著她本子的尸體往教室跑,邊跑邊碎碎念得大罵:“瘋子,變態。”
到教室,歐陽教授已經在里面了,在他目光的凌遲下,她走進了教室,坐在謝雨眠邊上。
“先交一下昨天關于生物堿的作業。”教授道。
歐陽教授收完作業,清點一番后皺了皺眉頭:“誰沒交。”
夏知白頭低著,忐忐忑忑得舉起手來。
“嘖嘖,女學生,就是想在滬江大學鍍層金然后好嫁給軍閥或者財閥做姨太太嗎?”歐陽教授帶著嘲諷的口吻道,眼里射出不屑的神情。
夏知白低下頭。
“你是看不起生物還是想挑戰我的權威?上次我就說過了每次作業的成績將會決定你在期末是否會被退學······”歐陽教授毒蛇得數落了她半節課。然后,作為懲罰,讓她去打掃學校大禮堂一個月。
“歐陽教授脾氣不好,你以后有得被折磨了。”下課后謝雨眠一邊收拾一邊說。
“唉。”夏知白長長嘆了一口氣。
學校禮堂別的沒有,就是大,擦完一邊欄桿窗戶都要好半天。而后面的雜物間簡直就是個垃圾堆填區,打掃的時候灰塵滿天飛,清理完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有一種顆粒感。
她放好掃把和抹布走出禮堂大門,路上,兩個男學生迎面走來。
“你……是不是夏小姐啊?”
夏知白有些驚訝:“你認識我?”
“真的是你啊?我就說長得很像!我在歌舞廳見過你。你不畫濃妝反倒好看。”男生道。
“是嗎?”她撓了撓腦袋,客套了幾句。
夏知白以為這只是個小插曲,也不甚在意。
畢竟她每天都很忙,白天上課,晚上去歌舞廳,周末還要去做家教。這兩天還抽了空陪著謝雨眠去大夏蹭了節課。
講課的是徐志摩。
謝雨眠是個總捧著本新月集的文青,偶像便是徐志摩,當初考滬江大學,也是帶著幾分想尋找偶像青春時的足跡的意思。
結果到了滬江大學才發現徐志摩在隔壁學校教書。這廝忒勤奮,教了光華,東吳,大夏仨學校,就是不來滬江。
每每想到這兒,她都要感嘆命運的陰差陽錯。
因為入學考試期間,繁體字這玩意兒給夏知白實在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所以她是實在是不怎么想去聽徐志摩上課,但耐不住謝雨眠的懇求,最后還是陪她去了。
兩人就坐在最后一排。
上課鈴響,走進來一個三十多歲,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男人,那便是徐志摩,好像和以前看到過的黑白照片上差不多。
謝雨眠激動得很,話多了幾倍,就和現代的小迷妹追星沒兩樣······
幾日后
不知是不是錯覺,夏知白總覺得最近走在校園里都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就像她現在走進教室,教室里的同學看見她,神情也是帶著一絲微妙,然后轉過頭開始竊竊私語。
她莫名其妙得問坐她邊上的謝雨眠說:“誒,你有沒有覺得他們的眼神有些奇怪啊?”
謝雨眠有些欲言又止。
夏知白覺得她似乎知道寫什么:“怎么了?”
“嗯···最近學校里都在傳,你在歌舞廳上班···是真的嗎?”
夏知白忽然想起來那天遇到的那兩個男生。她并沒有覺得在歌舞廳上班這件事情有什么問題,所以并不屑于辯解什么:“是啊,是真的。”
謝雨眠驚訝極了,在胸前做了個十字:“上帝啊。”
這是座教會學校,許多學生都是基督徒。而失貞,是罪。
在這個極其注重女子清白的保守又封建的社會,在歌舞廳工作,沒人管她是否出街,她都已經被釘在了不貞的恥辱柱上了。
夏知白仿佛變成了一個行走的病疫體。吃飯,上課,她若坐了在一處,四周圍原本坐著的人必然要默契又心照不宣得一齊匆匆離開。與她保持遠遠的距離,生怕染了她身上的墮落氣,污了自己的名。
她忽然想起之前長三堂子的紅杏說的,她們是半個同行。她錯了,在世人眼里,其實她們就是同行。
放學,夏知白走到自己放東西的柜子,卻發現柜門上不知被哪個混蛋寫上了紅色的“貨腰女郎”這四個字。
“是哪個混蛋寫的?”
回答她的只有樓梯間的回音和外面的鳥鳴。
她在心里罵了這個混蛋一千遍,提了一桶水蹲在地上擦:“讓我抓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這個寫字的顏料質量似乎不錯,她費了好大的勁兒都蹭不下來。
她正擦得起勁兒。
“哐”一聲,水桶翻了。水濺在她身上,淌了一地。
夏知白抬起頭來。
陸奚垂著眸子,又踢了一腳,水桶滾到了邊上。
她忽然就明白她在歌舞廳上班的事情為什么會人盡皆知了。
“是你?”她攥緊了抹布“你想讓我在這里待不下去?”
“你說這些字?呵,我可不做那么沒品的事情。”
“你知道我指的不單是這個.”
“所以,你打算認輸了么?”他蹲下身與夏知白平視。
“休,想。”
他笑了笑,站起身往門口走去:“一切才剛剛開始。”
背影消失在光亮中。
夏知白冷笑了一聲,將抹布扔進了桶里。
第二天,夏知白和謝雨眠上完課。
謝雨眠忽然提起來:“今天是管弦樂團的招募。你要不要一起去。”
現在學校里也就謝雨眠和虞書峣愿意和她說話了。
于是,夏知白答應了她,她倆排在隊伍里,遠遠可以看見屋里的陶菀青,一臉溫柔的笑意。
一個穿洋裝,燙卷頭發的尖下巴女生沿著隊伍一個一個做信息登記。
“什么名字,哪個學院的,擅長什么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