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我去哪里?”夏知白被俞幼薇拉著,往穆樓走去。
“你就當陪我嘛。”她說話時帶來幾分少女的扭捏情態,“我們一起去聽陸先生的課吧。”
“陸懷瑾?”夏知白聽到立在了原地,“我才不去聽他的課。”
“怎么了?你認得陸先生?”
夏知白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不認得。”
“那便隨我去罷。你就當陪我嘛,好不好?”她拖著她的手晃著。
夏知白禁不住央求,最終還是跟著去了,她們走在走廊上,前面走著一個燙著卷頭發的女學生,她穿著長裙,裙擺是搖曳的流蘇,雪白的腕子上一圈一圈繞著珍珠。
即使只是一個背影,在一群女學生中間也顯得打眼。夏知白記得,那天在燕京女生宿舍看到過她和戴泊舟說話。
女學生抱著幾本書,一張紙片從書頁里滑落,她卻并未發覺。
“同學,你的東西掉了。”夏知白蹲下身拾起紙片,上面用黑色墨跡寫著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角落里有一朵鈴蘭。
女生才發現,忙忙接過來:“謝謝!”
“沒關系。”夏知白搖搖頭。
她跟著俞幼薇走進教室,那個女學生也一同走進來。
“我叫溫以寧。”她坐到位子上,將那張信紙妥貼的放好,轉頭問夏知白和俞幼薇,“我是醫科的學生,你們倆看著眼生,似乎以前沒有見過?”
“嗯……我們是來旁聽的。”
“是這樣啊。”她點點頭。
她說話吐字沒有輕重音,仿佛初學漢語的洋人,夏知白聽著覺得有些奇怪。俞幼薇倒是早就曉得她,美國回來讀醫學系,每天打扮成洋人一般的女學生,早就在學校里傳遍了。
她仿佛察覺到了夏知白的所思所想,“我自小長在美國,國語說不太好。”
“原來如此,沒事沒事,你說的已經很好了,我們都聽的懂。”
“那見諒了。”
“那你為什么到這里來讀書啊?”俞幼薇好奇得問,畢竟現在大多數人都想去留洋深造。
“因為······”她歪歪頭,露出幾分羞澀的表情。
這時,紛亂的教室忽然安靜了下來,有人走進了教室,是這節課的老師,陸懷瑾,夏知白看見他,埋下頭去。
她不確定他認不出她,畢竟這間教室并沒有很大。
過了一會兒再抬眼偷偷看他的時候,卻發現他嘴角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事實上,陸懷瑾剛走進教室便一眼看到了夏知白,他挑了挑眉毛,不知她在搞什么把戲,見她把腦袋越埋越低,也并不戳破,自顧自打開講義,開始說鼠疫。
上課時溫以寧看到陸懷瑾總是向這邊投過來的目光,她以為是在看她,內心有些雀躍。
只有夏知白覺得這時刻分外難捱。下課鈴響時她仿佛獲得解脫一般站起來。
“等等,我還沒說下課。”陸懷瑾的目光恰好落到了她身上,“這么著急,這位已經站起來的女同學,下節課將鼠疫傳播的原理以及防治方法,寫一份報告交給我。”
夏知白左看右看,發現只有她站了起來。
“我?”
陸懷瑾點點頭,眼里是狡黠的光芒。
他是故意!
旁的學生因為沒有抽到自己,都松了一口氣。
夏知白離開教室追上陸懷瑾:“你什么意思?”
“剛才課上你似乎沒有認真聽講。”他歪歪腦袋,笑得不懷好意。
“我并不是特意來聽你課的。”
“別這樣,我挺歡迎你的,或許你可以告訴我哪些學生上課時沒有認真聽,下次我可以給他們多布置些作業,例如抄一遍威廉奧斯勒先生的書。”
夏知白有些嫌棄地打量著他:“你是這樣的老師?”
他輕笑一聲:“開玩笑的。”
夏知白轉身要走,他忽然又叫住了她。
“等等。”
“怎么了?”她疑惑得回過頭。
他走近了,伸出手,捋了捋她的頭發:“有些亂了。”
他們的距離很近,她可以看到他下頜青色的須根,薄而鋒利的嘴唇,一陣冷冷的鳶尾花香包裹著她。
一群學生從走廊上跑過來,夏知白避嫌一般后退了幾步。
陸懷瑾有些無奈得抿唇,低頭到她耳邊:“好了,你先回去吧。”
說完,他笑了笑,便朝反方向走了。夏知白走回教室發現俞幼薇還沒走。
“你干嘛呢?”
她忽然羞澀地一笑:“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可以啊,你說。”
“能幫我把這個給陸老師嗎?”她手里掏出一個東西
夏知白瞪大了眼睛,雖然她不確定,但看樣子,和上次她轉送的戴泊舟的情書似乎差不多,所以大概率也是情書。
“我……我只是仰慕陸老師。”
“這……”就在夏知白為不知這忙是該幫還是不該幫躊躇時。俞幼薇手里的信被抽走了。
那雙手的主人便是溫以寧。
“算了吧,師哥他一向眼高于頂,以前在美國,無數女子都給他送過情書。”溫以寧說著便將信撕成了碎片,扔進了垃圾桶里,“最后都是這個歸宿。我只是說得直白些,你不要介意,長痛不如短痛。”
俞幼薇霎時便愣住了,眼淚在眼眶里積蓄。
夏知白有些看不過去:“他怎么處理是他的事,你為什么撕別人的書信?”
“我只是不希望師哥麻煩,原來你們過來聽課是抱著這種想法來的。”溫以寧攤攤手,一臉你奈我何,像只高傲的大公雞一樣走開了。
夏知白還想追上去理論,被俞幼薇拉住了:“不用了,我不送了,我也沒有希望老師對我有什么表示,我只是想告訴他我很崇拜他。”
她越說越小聲,夏知白看俞幼薇眼睛紅紅的樣子又覺得十分不忍心:“這樣,你再寫一封,下次我幫你送,我住的地方離教師宿舍很近。”
走出教室,她忽然聽到一聲“顧小姐!”
夏知白一轉頭卻看到了戴泊舟:“是你啊。”
“顧小姐,沒想到這么巧在這里遇上你。”
“啊,是很巧啊。”夏知白尬笑著回應。
“嗯······我的信,你收到了嗎?”他醞釀了一會兒問道。
夏知白想到那首小詩,忽然覺得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和尷尬:“戴先生,算上這次我們見了也不過三面,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嗯···”他傻笑著撓了撓頭,“顧小姐,我可以追求你嗎?”
夏知白原本以為百年前的人都很含蓄,沒想到還是有例外的。她以前拒絕人向來直白,而今經歷的多了,也開始考慮對方的體面,于是說話便多了幾分婉轉:“戴先生,你儀表堂堂,又年輕有為,我很是欣賞,只是我們相識并未多久,互相不不了解······”
“不,我對你是一見鐘情,我覺得這你就是我要找的愛情。”他說著抓住了夏知白的手。
夏知白有些受驚嚇得將手抽出來:“不是的,戴先生你聽我說完,是這樣的,我已經結婚了。”
“什么?”戴泊舟聽到這話如遭雷擊,半晌也未反應過來。
“我已經是有夫之婦了,我們交往的話不合···不合倫理。”夏知白尷尬得將兩人只見的距離扯開了幾步。
“沒關系的。”他緩了緩,目光堅定得看著她,“我不在乎那些封建禮教,我對你的心意,是不會改變的。”
夏知白趕忙搖著頭拒絕:“你怎么樣我不管,可我沒有紅杏出墻的打算啊。”
后來她幾乎是逃似的跑著離開的,跑了好長一段路,看戴泊舟沒有跟上來,才稍稍安心。
這是什么事兒啊。
隔了幾日,她去俞幼薇的宿舍,給她量衣裙尺寸順便拿情書。
俞幼薇把情書給夏知白后八卦得和她打聽戴先生的事情:“聽說,戴先生為情所困,你拒絕他啦?”
她一邊說一邊伸展了手臂,讓夏知白給她量。
夏知白趁她不備,拍了一下她的額頭:“多管閑事。”
俞幼薇捂著額頭哼了一聲。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宿舍里其他的女生也對這件事情感到好奇。
“別提了。我懷疑他啊,這里有問題。”夏知白指了指腦袋,收起軟皮尺,又將自己畫的一本設計稿拿出來,遞給俞幼薇,“選一選吧。”
“戴先生是留洋回來的,可能比較奔放些吧。不過他年紀輕輕就能在燕京大學任教,而且也算儀表堂堂,你不考慮一下?”俞幼薇接過本子,翻開來,夏知白在上面畫的是A字裙,軟尼外套和雙排扣的風衣,都是現在市面上前所未見的,“哇,你是怎么想出來這些。”
聽俞幼薇這么說,其他三個女生也圍到她身邊,女生們,不管是一百年前的還是一百年后的,都喜歡討論服飾,她們熱烈得議論著看完整本稿子。
“我們覺得你可以開一個裁縫鋪子誒,這些想法都很不錯,如果不做出來的話,實在太可惜了。”她們說。
俞幼薇為了感謝夏知白,還送了她一籃柿子和一罐柿子酒。
這柿子酒喝起來甜甜的,她剛到家,因為秋天燥熱的緣故,口渴得很,便咕嘟咕嘟灌了不少,半晌,才發現這酒后勁兒很大。
陸懷瑾回到家的時候看見夏知白半躺在沙發上 。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她說話含含糊糊的,手里舉了個小信封。
陸懷瑾湊近了,聞到一股酒味兒。
“給你。”
“你給我的?是什么?”陸懷瑾其實隱隱有猜到些,語氣里是藏不住的愉悅。
“情書啊,笨蛋。”她邊說邊從籃子里撈上來一只柿子,北平秋天的柿子,黃澄澄的,晶瑩剔透,皮似蟬翼般薄。
陸懷瑾嘴角往上揚了揚。
夏知白咬了一口柿子,柿子汁流下來沾到了手上,腦袋四處亂轉著想找塊手帕擦一擦。
陸懷瑾見她手忙腳亂的想幫她找塊帕子。卻見她用腳踢了踢沙發邊上的籃子:“吃么?挺甜的。”
她說話的時候嘴巴一開一合亮晶晶的,不知是用了什么口脂,讓人······頗有食欲。
“你還挺大方的。”他忽然就不怎么想去找帕子了,忍不住俯下身來。
她聽出來似乎不是贊賞的語氣,卻并未在意,直到一片柔軟便落到了唇上。
一個試探性的蜻蜓點水的吻。
一雙蕩漾著漣漪的眸子離她近在咫尺,那一刻,似乎連呼吸也快停滯了,她捧著柿子的手指也有些僵硬。
似乎,又有一些意猶未盡,她拉著他的領口又吻了上去。
舌頭上沾染了柿子酒的甜味,他眼底暗了暗,聲音也有些低沉:“我酒量不好。”
他托著她的后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柿子的甜膩交融在唇齒間。他的舌頭撬開她的齒關 ,她醉得腦子也不清醒了,只感受到柔軟的唇,炙熱的氣息,覺得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的。
陸懷瑾討厭甜食,卻沉浸在這個夾雜著柿子味的吻里。許久才放開她,還依依不舍得舔了舔她的嘴唇。
“你打開看看。”夏知白提醒他。
陸懷瑾聽話地打開了信封,臉色卻沉了下來:“你這是幫誰送的?”
可是,夏知白已經在沙發上呼呼大睡了起來。陸懷瑾無奈,只好將她抱起來送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