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時間在情人相處的時候,總是流逝得飛快。
仿佛才一眨眼,還未在他懷中偎依夠,就到了不得不動身前往長安的日子。
被抱入馬車時,他凝視了我很久,才放下車簾。那時就知道,我們的好日子暫時結束,接下來是戰斗的時分了。這么想想,忽然覺得斗志高漲,嗯嗯,如果能夠奮斗一番就能得到我所想要的,那多美好。
怕就只怕是天不從人意哪。
果然,一抵達長安,我和他立即沒有再見面的機會。
董爺由于掌握了獻帝,又身處長安這處易守難攻之地,所以格外興高采烈的將叛亂的事情揮之腦后,再度開始揮霍殘虐的生活,加上叛軍內部自己窩里開始互相爭斗,自潰軍馬,根本無法與董爺的勢力抗衡的事實,更是讓董爺撫掌大笑。
當孫堅身亡的消息傳來,董爺大悅,至此不再有任何后顧之憂,不但把他自己封為太師,更自號“尚父”,還大肆封爵于董氏宗族,上上下下全部鑲上金光閃閃頭銜,其余效忠于董爺的人也被各種爵位所覆蓋,威風無比。
他還在距離長安二百五十里處,比擬著長安建立了行宮嵋,收斂著無數財寶及民間強虜來的美少年少女八百余名,自己安住其中,至多半月往來長安一次。
作為貼身護衛的呂布自然是寸步不離的也搬到了嵋。
權勢是天下人趨之若騖的好東西,當呂布也官上加官的明顯為董爺身前最得力之人時,長安的無數有心無心的官員都開始努力忽略掉畏懼他的兇狠殘忍,轉而諂媚的巴結,黃金珠寶和美女,紛紛雙手奉上。
而那頭王八居然全部收納,完全不見拒絕。
冷眼盯著擺放在墻上的長安地形圖,聽著李儒向著將領們指點哪里該加強戒備,好防御不軌之人再度謀反,我面無表情的轉過身,直接繞過屏風,從后門拐出兵營指揮所。
走在二月下旬的長安街道上,高高掛著的太陽無法溫暖冷冽的寒風,應該是窩在家里取暖的日子,卻依舊有不少人為了生活而奔波。
看著沿街擺攤的平民百姓,各個都是面露悲苦。據說皇宮里所挑選的良女身份最低為縣令之女,但哪個官宦愿意將自己的孩子貢獻入皇宮糟蹋,所以多半少女由民間選擇出面貌姣好的頂替。
這么說來,送入呂溫侯府邸里的女人也有不少民女才是。有沒有什么罪名和證據控告他強搶民女?把他踹入大牢里蹲幾天,好讓我心里的惱火消一消?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董爺領頭搶了八百多少年少女,所以那個干兒子呂布也跟著收納美女美妾,天下男人和烏鴉果然一樣的漆黑!
一輛馬車突兀的在我身邊停下,熊一樣的男人自馬車駕駛座上躍下,“毀公子。”沖我抱拳。
斜斜掃了他一眼,心情很是不爽的哼了一聲:“你誰啊?”
男人木訥的臉上顯示出尷尬和些微的不知所措,“在下高順,是呂溫侯……”
豎起食指比在他面前,瞇著眼瞪他,“抱歉,你,認錯人了!”誰理他啊,調頭抬腳走人。
高順兩大步追上,龐大的身子堵在我面前,很誠懇也很尷尬的認真盯著我道:“溫侯請您前去敘舊。”
緩慢的仰起脖子,冷笑給他看,“我對玩女人的男人沒有興趣。”
他一陣錯愕,額頭浸出汗珠,再次抱拳,“太師準溫侯一日休憩,毀公子請不要再推脫。”
哦?為了自身安危,時刻拎著呂布前后跟隨的董爺居然會給休息日?怎么可能?狐疑的扭頭瞄向高順駛來的馬車,“什么原因?”
高順的眼睛轉開去,沒有看我。
皺起眉頭,我轉身就向馬車走去,快手揮起放下的簾子,在聽見一聲驚嚇的低呼時,看見一個長相還算秀麗,衣裙雖然嶄新華麗,卻不很相稱的婦人。只隨便瞟了她害怕的神情,我放下簾子,歪頭看著緊跟上來的高順,“她是誰?”心里原本就未熄的怒火開始加劇翻騰,別是我猜想的那個女人吧?
高順很認真很嚴肅道:“是溫侯的結發之妻,嚴夫人。”說完立即退后兩步,警惕的看著我。
火焰轟然燒上大腦,閉了閉眼,我發現自己居然還微笑得出來,“你在防備什么?”輕輕的開口,背在身后的雙手已緊緊捏成拳頭。
他轉頭看看周圍投來的好奇目光,壓低了聲音,“溫侯自會解釋與毀公子,請毀公子莫惱怒。”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惱怒’了?”咬牙切齒的笑一個給他看,深呼吸一口氣,徑自撐住馬車躍上,很是惡劣的甩開簾子,動作粗魯的坐入,惹來那女人的又是一聲驚喘,依舊氣得不行的對著車外的高順呵斥:“還不駕車?”
馬車緩緩移動,車身震蕩,車簾和窗簾不住的搖晃,泄入明媚的陽光。
連連深呼吸了好幾次都無法壓抑怒火,加上狹窄車內還坐著另一個叫我第一眼就討厭的人,只得緊閉住雙眼忍耐。
自長安行駛到嵋,車內的女人還真是一聲不吭,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嚇昏了。很壞心眼的猜測著,坐靠著粗糙的車板,仰頭努力平息自己因為暈車而翻騰的胃。
馬車終于停下,我無聲的吐了口氣的時候,一只冰涼不帶惡意的手覆蓋住了我的額,“你沒事吧?”細小的嗓音依舊帶著畏懼,卻滿是關心。
握成拳的手松開,差點有個錯覺,以為是斕在我身邊。
車簾從外撩起,我沒睜眼,就聽見那道細小的聲音帶著顫抖的低呼一聲,冰涼的感覺躲開,隨即一雙結實的臂膀將我整個抱出了馬車。渾厚的低沉聲音帶著無法錯辮的兇狠喝問:“你做什么?!”
掀開眼,眩暈讓我對不準焦距,“不要對你妻子那么兇。”以為自己是用吼的,結果自己聽起起來都有氣無力得可笑。
他俯下的俊臉煞氣十足,只有深邃的黝黑瞳眸里透露著擔心,“高順,去倒杯溫水。”抱著我,他轉身就往屋宇里走,踏上臺階,步入屋內,繞過屏風,將我小心的放在軟榻上。
“下回找我請牽一匹馬。”我暈乎乎的閉上眼,馬車永遠克我,只要行程超過一刻鐘,必會假死一回,屢試不爽。
他握著我的手傳遞來強大的溫暖,品味了好一會兒,還是很任性的甩開去,“你的結發妻子在外面,別理我。”甚至轉過頭,連看都不想看他。
龐大的陰影籠罩上來,詫異的睜眼,才發現他俯低了身,撐在我上方。臉頓時竄上熱,暈車的不適被嚇得暫時無法顧及,有點慌亂的不斷看向他后肩,“會有人……”推他的肩膀,拜托,這里是嵋,董爺的地盤,他不想活了?
他的眼神很陰郁,單手執住我的下巴,側臉就吻下來。
“唔!”瞪圓了眼,不敢相信他的大膽,可推不開他沉重的身軀,只能胡亂扯著他的后領表示抗拒。唇上是散發著薄怒的侵略,灼熱的氣息涌上臉,我該惱的,可太久太久沒見到他,思念時的怨與甜蜜交錯交織得太深,讓我無法抗拒與他親近的渴望。
淺淺的合上了眼,微微開啟了口,迎接他的入侵,雙手也纏入他的發,抱緊了他。
沉淪在他的氣息中,想落淚,為什么喜歡一個人這么的難,不能好好的在一起,還得為著些七七八八的事情,氣得自己傷身傷神,好不容易見面了,卻又是以惱怒開場。
朦朧中聽見他低吼了一聲什么,然后他埋入我的肩窩里,緊緊摟著我的腰身,結實的身體壓在我身上顫抖。
迷茫喘息了好久,也沒回神過來,混亂的焦距里,屋頂道道橫梁在旋轉,嘴巴有點痛,又有點麻,可心里頭暖洋洋的,感覺格外的美好,美好得幾乎帶有一絲罪惡了,就連身子都酥軟掉,動也不想動。
他的唇貼在我的頸側輕咬,帶來癢癢的感覺。
下意識的偏頭躲閃,才終于發現了哪里不對勁,“呀!”羞窘的低叫,連忙推開沒有再堅持壓住我的他,慌張的坐起來,將自己被扯得亂七八糟的前襟給胡亂收攏,臉頰滾燙,胸口上仿佛還殘留著他掌心的灼熱與壓力。
他曲膝坐起,發冠滾落一邊,烏黑的發披散在寬闊的肩頭,看起來英俊又邪惡。“我來。”低沉的聲音帶笑,伸手撥開我顫抖得厲害的雙手,快速的將凌亂的衣服給整理回原樣,再用厚厚的狐裘將我牢實包住。
惱怒的瞪他,如果不是拳頭虛弱得握不起來,我一定會一拳掄到他臉上去。
我瞧著他整理著他自己同樣被我扯得歪歪斜斜的衣服,再束起散發,扁了扁嘴,“我討厭你。”
他倏的抬眼看我,目光凌厲。
不甘心的噘嘴,垂下眼,嘀嘀咕咕:“我是個小氣的女人,你不該以這個借口來找我。”說不介意他有妻子是假的,但只要不碰面,我還是可以強迫自己忍受與遺忘。可他偏偏安排了我與她相見,還同乘一座馬車,這不是要讓我被醋淹死嘛。
他抬起手,掌心托住我的臉,深幽的黑眸瞧著我,低喃了句情話:“我想見你。”
剎那間想為他這句話尖叫自己的喜悅。忍不住嘴角的上彎,我紅著臉為輕易投降的自己唾棄,可還是很歡喜的撲入他懷里,抱了他老久,以慰藉自己的相思。“我也很想見你。”悄聲咕噥,可誰叫他是董爺眼前的紅人,又不住在長安,找他都不可以。
他輕輕揉著我的后腦,沒有做聲。
舒服的閉眼偎依在他懷中,仿佛日子又回到了最后呆在洛陽的時光。“你收的那些美婢都在哪里?”吃醋吃醋,輕錘他的背。
他的語調很嚴肅,“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他的意思是利用其他女人轉移開關注他的視線,不讓任何人發現我和他有一腿,為此他還特地把妻子也接了來?出發點很好,可他怎么就不想想我會有什么想法?用力將額頭撞向他肩膀,惱火!
他抱著我,任我孩子氣胡鬧。
撞累了,停下休息,我環著他結實的腰身,好奇的掀開眼四處亂看,“好華麗,是董爺特地為你布置的吧?”比起洛陽里他的宅院要豪華一百倍不止,坐直了身,瞧瞧他身上的冬衣也是錦緞面料,無論裁減還是繡功都是一流,“嘖嘖,聽沒聽過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他面無表情的瞅著我身上裹著的無一根雜毛的雪白狐裘,抬手滑過衣襟至下擺邊緣上點綴的近百粒大小一致的渾圓上好乳白珍珠,低沉道的語調也是平平的,“哦?”
“……”垂下腦袋去看他注目之處,然后抬起頭耍賴了,“這是流行,流行!”強調的認真點頭,“絕對不是我特地從董爺寶庫里翻出來的!”
他無言。
我笑嘻嘻的抬起手臂攬住他的頸項,“我覺得很不錯呀,好看又實用,哪天沒錢花了,還可以揪下一兩顆去典當。”簡直就是一身可移動錢箱,多實在。
他很干脆的往上方瞟了一眼。
笑彎了眼,“真快樂,要是可以永遠和你這樣在一起多好。”沒有世事紛爭,只有寧靜的生活,那該有多幸福。
他深深瞅著我,俯下來額頭靠住我的額頭,專注凝視著我,低低道:“待我處理妥當一些事,我們歸隱吧。”
驚訝的瞠圓了眼,不敢相信他所說的,“真的?”
他眼里閃過堅定,“對,就我們兩個。”
“嘎?等等。”不解的皺起眉頭,“你老婆和我妹妹怎么辦?”就我們兩個是很不錯啦,可怎么想怎么覺得好象太不負責任了點。
他認真的盯著我,“我只能保證我們兩個,其余的,無法多慮。”
那一剎那,猶豫了,跟他走是我夢寐以求的,可真的能拋棄一切么,包括從小相依為命的斕么?忽然不敢看向他的黑眸,垂下眼睫,覺得自己好自私。他是說到做到的人,既然說出了口,就表明了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放棄他的所有,甚至他的妻子,可我卻不能……
“你妹妹年初已經行過冠禮了,她已經不需要你的保護了。”他冷然道。
“可她是女孩子呀,在這亂世之中,她能依靠誰?”我納納的咬住下唇,想起這個就一肚子火,“都怪董爺,孫堅死了,他的長子孫策是絕對不會娶斕的。”害我白高興一場,優秀妹婿的人選少了一個。
“你只是她的姐姐,不是她的母親。”
抬眼看入他眼里的冷酷,“我們的爹娘早亡,她是我唯一的血親,我也是她唯一的血親,我……無法放下她,對不起。”如果能走,就一起走,丟下了斕,我會內疚一輩子。
他緊閉上眼,下頜抽動,劍眉擰成了一條線,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她不會贊同你跟我走的。”
的確,斕怕他怕得要命。“不試試看怎么知道?”不喜歡看他傷神的樣子,捧住他的臉 ,湊上前親一下他抿直的薄唇,不顧臉上的熱,沒有回避他睜開的眼,“如果她不贊同,那么我一個人跟你走。”
他沉默的注視了我很久,漆黑的眼眸一眨也不眨。
有點心慌了,“你……后悔了?”就因為我顧及著斕?
他托起我的下巴,輕輕道:“我只是害怕,害怕當我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所有代價后,依舊發現一切都還是奢望,我的雙手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我想要的,沒有……你。”
鼻子酸澀,眼眶濕潤,淚水在眼里滾來滾去,“我很自私,明明知道你舍棄得比我多得多,可還是請你千萬不要放棄我,我不想失去你。”
他嘆息,拇指撫去我眼角的淚,“值得的。”
瞧著他,我卻深深的不自信了,真的值得么?
他忽然微微彎起薄唇,“你去試試吧,我等你。”
想笑,眼淚卻流了下來,將臉埋入他的胸膛,哽咽了,“我愛你,我愛你,好愛好愛你!”
他沒有回答,只是抱著我的臂膀收得很緊很緊。
從相識到相處,每每需要讓步和妥協與謙讓的總是他。
這么想想,我就格外的很混蛋起來,不但霸道住了一個大好的有為青年,還逼得他下了決斷與我拋棄世事去游山玩水,唯一的好處是不曉得幾十年后,有沒有機會在深山野嶺中成仙的快樂到永遠哦?
他以犧牲了一切的前提跟我在一起,我卻連個妹妹都舍不得,是不夠冷血還是不夠愛他?
仰頭看看陰暗的天空,自馬車上跳下后,沖高順抱了抱拳,沒有和木頭說話的欲望,直接進了屬于我的府邸,往斕的跨院而去。
她在屋里軟榻上安靜的刺繡,見到我,立即綻開笑顏,放下手里快完成的鳳凰牡丹圖,“姐姐。”
“坐。”示意她不用起身,走過去坐到軟榻矮幾的另一側,托腮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細心將針線和繡品擱置一邊,斕微笑的微歪頭瞧著我,“姐姐今天好嚴肅呢,是有什么事困擾著姐姐么?”
猶豫反復,要怎么開口才不突兀而且誘導她答應我的事?盡管作為長姐的我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見便可自行處理關于自己的事情,可還是希望她會贊同和支持。
“嗯,斕,你喜歡過誰么?”結果問出的是最老套的問句。
她詫異的眨巴著眼,美麗的小臉淺淺的浮起動人的紅暈,“姐姐喜歡上誰了么?”開心的輕笑起來,沒等我再開口就立即道:“真好,我就要有姐夫了,姐姐打算什么時候出嫁?我一定會乖乖的,給姐夫一個好印象。”
……她興奮個什么勁?我話還沒說完咧。“咳,斕,冷靜一點。”
她笑得好喜悅,“姐姐,是誰呀?”
為什么她能猜得到?先不理這個問題,我彎出個笑,“斕,你知道這是亂世。”得到她的點頭后,我才繼續說:“我對輔佐和幫助誰統領天下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想和喜歡的人廝守一輩子,意思是,如果我將離開,你跟著我還是不跟?”反正她也聰明,不用拐彎抹角,直接丟下問題讓她思考。
她小嘴微張,臉上的緋紅消退,卻沒有多想就道:“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沒有提前小小的高興,很謹慎的問:“即使你并不贊成我喜歡上的人?”
這一回她思考了,“不會是……董爺吧?”很慌亂的神情立即展現。
差點暈倒,“佩服你的想象力,不是他。”擺了擺手,“我只需要你的回答,即使你并不贊成我喜歡上的人,你還是會跟我走么?”如果不,那么我只能自己離開。
意識到我的嚴肅,她也不再帶著笑容,而是很認真的歪著小腦袋,足足考慮了一刻鐘,輕聲細語道:“我不知道,因為我不知道姐姐喜歡上的到底是誰。”
心有點涼了,呂布是對的,斕不會贊同我和他在一起,更不會跟我們走。垂下眼睫,靜靜品嘗著舌尖的淡淡苦澀,“算了,我說笑的。”還能如何?沒有別的選擇了。“斕,你長大了。”如果她再小一點,不懂事一點,會不會簡單很多?
嘲弄的一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把從小跟著我身后到大的斕給舍棄掉,終于稍微明白了一些當初呂布的感觸,代價,好大啊。
不過,他值得。
即使背棄全世界,他也值得!我絕不會后悔為他做出的一切。
彎起個笑,輕拍了拍斕的臉,“我們去用晚膳吧,我說過的話,在未來會再問你一遍的。”等到我與他離開,等到斕也有了喜歡的人,我會在她的婚禮上回來,再次詢問她的意見。
她不安的看著我,“姐姐,我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沒有,是我不該問的。”笑著起身,牽起她,“走走走,我們吃飯去!”還能和她像這樣相處多久?我唯一的妹妹,不得不舍棄的妹妹,心,憐惜哪。
當夜能再見到他純粹屬于意料之外,說是司徒王允遣侍從前來請我去小聚,我很是驚訝,因為除了董爺身邊最為親信者外,其他人壓根不重視我,頂多知道我是董爺比較恩寵的一名小官罷了。
斕倒是挺開心的催促我更衣出門,積極勸我打好人際關系。
結果出了門,跟隨侍從往司徒府走了不到半里,就見到了呂布和高順,驚喜的笑了,他是因為想我才在一天之內找機會見我兩次么?真甜蜜哦。
赤菟馬上的他一襲黑袍,渾身散發的煞氣十足,英俊的面孔冷然沒有表情,整個人沉浸在黑夜里,很誘惑的味道。笑彎了眼,握著韁繩的手心很癢,想去碰碰他,卻因為其他人的在場而無法太過放肆,只能問好而已。
他簡單點了點頭,說王允家確實有個聚會,只是他并不熟時王允,所以希望我一同前往。
有點失望,不過很快振作起來,反正見到他了,我還計較什么,于是笑瞇瞇的答應。
到了司徒府上,很官宦的聚會,無聊的一呆就是深夜,看著男人們飲酒作樂,歌伎舞姬又唱又跳,很明顯一個糜爛的官宦之夜。因為官階的不同,我坐得離呂布老遠,一方角落里,身邊呆著的人居然是高順。
因為實在太乏味,用過晚膳的肚子還飽,酒又不喝,只能托腮側坐,借著高順熊一般的身材遮掩著打瞌睡。
直到一切突然安靜下來,才迷迷糊糊的掀開眼,宴會結束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家去睡覺?小心探頭,透過高順的肩膀去看上位,正見一個面相嬌美的少女坐在王允與他中間,噙著笑為兩人倒酒侍侯。
微微瞇上眼,這廳內其他的女人全部退下,只剩下那邊一位,意圖好象太明顯了點。
果然,王允說要將那少女贈于他做妾,他應允。
心中很不是滋味,知道他收女人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酒席散去,出了司徒府,他策馬并行在我身邊,沒有說話。
在通往我家的岔道口時,我停住,往另一個不同的方向指去,“我要往那邊走。”不開心的瞪他,看他要說什么。
他眉毛都沒動一下的叫高順和其他人先回嵋,完全沒有發問的直接跟上我。
這是往長安西郊上山的路,漆黑的夜里寒風夾雜著不知明野獸的咆哮,慘淡的月光下幾乎連路都看不清,該是害怕的,卻因為惱火和其他的原因沒有感覺,只是冷著臉,駕御著馬兒到了半山上的一所小廟宇,躍下馬,去砸緊合的廟門。
他默然下了馬,立在我身邊。
一個睡意濃濃的小道士揉著眼睛打開廟門。
“我們要拜天地。”火氣很沖,我扯下腰帶上的瑪瑙墜子,丟過去,“這是香油錢。”抬腳就跨入廟內。
廟很小,一進門就與慈面的神像面面相覷。仰頭看著神像慈悲的面龐,還是很不高興,“香。”伸手向睡意消失,轉為滿臉驚嚇的小道士。
遞上香的是他。
偏頭瞅他,看他依舊沉穩如山,惱怒了,“你想清楚了,我是個善妒的女人,也比方才那個少女年紀要大。”如果后悔,趁早奪門而逃。
他垂眼瞧著我,手里執著燃燒的香,低沉道:“沒有盛大的婚禮和酒宴,太委屈你了。”
完全沒料到他會這么說,愣了好久,才深深低下頭,走上前,將額頭抵住他厚實的胸膛,委屈的抱怨:“怎么辦,我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剛才我竟然想挖了那女孩的眼睛,誰叫她老沖你拋媚眼。”
他拍了拍我的腦袋,語調很嚴肅道:“你若真討厭她,待她到了我府上,就去挖了她雙眼。”
……這男人是不是太過分縱容我了些?忍不住彎起笑弧,仰頭看他,“你寵我了。”
他垂著頭看我,薄唇勾起個很淺卻很溫柔的笑,“嗯。”
嘻嘻笑了,將腦袋偎依著他,像只貓一樣蹭來噌去了半天,才直起身子,很快樂道:“好,我們拜吧。”斜眼掃向那個哆嗦在角落里的小道士,“喂,拜天地的步驟是什么?”
……一片沉默。
然后一只大掌包住我的臉,將我轉過來,面對他無奈又好笑的面孔,“跟著我念。”
他懂?先壓下醋意,學著他有摸有樣的舉起香,拜三拜,再跟著他一句一句念:“蒼天在上,我呂布(萬毀)愿娶(嫁)萬睿之(呂……奉先??)為妻(夫),今生今世不離不棄,永不反悔,若有違背誓言,定遭天打雷劈。”
然后跟著他一起把香插入香爐里,再拜三拜,就好了。
確定了一切都合法合禮,我笑著跳入他懷里,用力摟住他結實的腰身,“嗯嗯,你是我丈夫了,丈夫大人。”仰高下巴,高興得想哭,“你是我的丈夫了!”耶!好棒!
他握著我的腰,笑得好開懷,深邃的雙眸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深情與喜悅,“嗯,我的妻。”托住我的下頜,他先往小道士那邊送去一道森冷的警告目光,再側臉俯首,刷過我的唇。
臉熱了起來,可就是不想放開他,“對了,為什么你從沒叫過我的名?發誓的時候也沒有呀。”害我莫名其妙的跟著喚他的字。
他微微皺眉了,“念你的名會讓我覺得失去你。”
是咩?眨巴著眼睛想了半天,笑起來,“管他名還是字,我就是我,只要你眼里的人是我,叫我什么都好。”
他微笑,傾頭在我耳邊悄聲道:“吾心。”沒待我來得及反應就一把抱起我,大步向外走去。
被他扶上了赤菟馬,我還是沒恍過神來,他喚我……低叫一聲,捂住嘴,轉頭就撞進坐在我身后的他肩頭上。
他連忙托住我的臉,擔心的低頭查看,“怎么突然就撞過來?”
推開他的手,快樂的埋入他懷中,悶悶的叫:“我愛你,好愛好愛你!”他將我比做他的心,唔,好感動這個男人罕見卻精辟的情話哦,心醉得一塌糊涂。
他低低笑了,環住我,縱馬急馳下山。
寒風呼嘯,但躲在他的懷里是那么的安全又溫暖,好快樂,一想到我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嘴角就很干脆的咧到耳根子,傻笑個不停。
回到長安的城市區域內,他才停下馬,低沉道:“我只能與你共騎到這里,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驚訝的連忙抬頭,“你不去我家么?”今夜是我們新婚之夜呢!臉燒起來,可還是很勇敢的瞪他,“就說你酒醉,留宿我府上好啦。”
他的目光深沉,“我無法再克制自己。”握著我的腰的手收緊。
心砰砰亂跳,有些口干舌燥,很小聲很小聲道:“我們是夫妻了。”
他緊緊閉上眼,深深呼吸一口氣,嗓音沙啞了許多,“那好,你吩咐準備客房,待其他人休息后,我去找你。”
臉頰滾燙,止不住嘴角的蠢笑,將額頂住他的胸口,聽著他劇烈的心跳,“好,雖然感覺像偷情。”呵呵,我的新婚之夜呢,真幸福!
他擰了一下我的腰,得到我怕癢的抗議輕叫,低聲笑了。
換騎上我的馬,與他并行著回府,大部分仆人已入睡,只有專門侍侯我的丫鬟們依舊等待。吩咐了她們去準備客房熱水,我則回到自己的跨院中,指揮丫鬟們幫我換上新的被榻,然后去浴池泡熱水澡,泡到皮膚紅紅的快起了褶子,才起身回房。
將丫鬟們揮退,讓她們都去歇息。
我坐在床邊,靜靜瞧著燃燒的燭火,燭光跳躍,我的心也蹦得快跳出嗓子眼里。嗯,原來新婚之夜的第一感覺就是緊張到無法呼吸,快要窒息而死的滋味咩?
一刻鐘后,萬籟聚寂,門被推開,他跨入,上栓后,沉穩的走過屏風,立入我的眼簾之內。他是那樣的高大又威風,簡單的灰袍勾勒出結實的身體曲線,整個人雙腿分開矗立,像座大山,穩穩的可以撐起整片天空。他應該也洗過澡了,渾身散發出清新的氣息,披肩的黑發散發出濕漉漉的黝黑光澤。
和他靜靜的對望了好久,我泛起苦笑,“抱歉,如果你希望我過去幫你更衣的話,是不太可能了,我的腿軟掉了。”沒想到會緊張到這種程度,就連原本擱在膝頭的雙手都在不知覺中轉為緊揪住膝上的衣料,連關節都白了。
他沒笑,仔仔細細的瞧了我好半天,才靠近了,蹲下身,輕柔的小心掰開我與衣裙糾纏成一團的手指,“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鼻子突然酸起來,淚珠莫名其妙的滾下臉龐,“我、我沒辦法呼吸。”他會不會嫌棄我沒用?
他抬眼看我,黑黑的眼珠是溫柔的,“今夜我抱著你睡就好,別擔心。”
用力搖頭,淚水不斷滑落,“我,我只是……”可憐兮兮的瞅他,“你,你不可以不要我。”
他嘆息了,“哭得跟孩子似的。”低沉的調子帶著滿滿的疼惜,他起身吹滅了燭火,將我輕輕放入床榻,揮下床簾后,他摟住我,嗓音低得都幾乎叫我聽不清了,“叫我如此心憐哪。”
抽泣著縮入他懷抱,知道自己很沒用,可還是哭著笑了,“我愛你。”
他的吻印上我濕濕的面頰,“我也愛你。”
很難形容成為他的人后的感覺,是一種得到全世界的味道,那種洋溢著溫暖的浪濤在胸口洶涌澎湃著,滿滿的往外洋溢,讓人想哭又想笑,想尖叫想跳舞,想向全世界的人宣布我是多么的快樂。
很早就醒了,盡管厚重的床簾讓光線無法滲透,可還是知道天應該還未亮。
漆黑中,肌膚貼著肌膚的親昵事實讓我臉紅,下意識的動了動,腰上不屬于我的粗壯手臂立即收緊,將我密密的緊貼在強健的身軀上。
小心的抬起頭,“你醒了么?”聲音啞得不像我似的,吐了吐舌,臉熱得要命。
“嗯。”他的嗓音也很沙啞,但很清醒,聽起來壓根沒合過眼。
摸索著,將額頂在他的下巴上,笑了,“真幸福。”一個女人的幸福不過如此,在所愛的人懷里醒來,多美好。
他無言的輕輕撫摩著我的后背,掌心很溫暖,帶著粗繭滑出粗糙的感覺,其實有點癢癢的。
挪動了一下,心情好得不得了,“雖然我不會下廚,但我會把董爺的寶庫洗劫一空,就算跟你走到天涯海角,我們都用不怕餓肚子。”
他低笑了聲,鼻息噴灑在我頭頂,“你考慮好了?”
有些黯然,但很快就振作起來,“斕是不可能跟我們走的,那我就沒有別的牽掛了,什么時候動身,告訴我一聲就好。”如果我能到處亂闖還安然無恙,那么身為我妹妹的斕沒道理不行,我相信以她的聰慧,沒有我,她也會過得很好。
“好。”他的語調很溫柔,“你想去哪兒?”
“只要和你在一起,都行。”手不小心碰到了他溫熱的胸膛,嚇得縮了回來,可按耐不住好奇的悄悄重新探出去,豎起食指戳了戳,是硬的,嘻嘻笑起來,真好玩。
他隨我玩,只是擁著我,鼻息綿長又平穩,平和極了。
閉上眼嘆息,“真幸福。”
再度醒來天已大亮,他不在身邊的事實讓我有些失望。
懶洋洋的撐起身,才覺得有些疲乏和酸痛,想起他耐心的誘哄和不可思議的溫柔,臉滾燙起來,抿著嘴笑,掀被褥下床去穿衣服。
門外侯著的丫鬟們聽到我起身了,才敲門后進來,幫我整理床榻,在我慵懶的閉目讓貼身丫鬟梳理長發幫我抹臉時,一名丫鬟驚訝的低叫:“小姐的葵水來了?日子不對呀。”
差點跳起來,心劇烈的撞擊著胸膛,我咽了口口水,含糊的應了一聲,覺得臉燙得可以煎蛋了。
幾名丫鬟低喃著說我太辛苦,要去熬些補藥什么的,我聽在耳里卻越聽越別扭……是不是做壞事必然會心虛的?不用摸就知道自己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呂溫侯起身了沒?請他過來一道用早膳吧。”很刻意的隨便說道,就怕讓人聽出語氣中有任何不自然。真懷念在洛陽搶劫的那段日子,哪里會擔心什么閑言碎語。人多,果然不僅嘴雜還心煩。
“是。”乖巧的丫鬟出去了一個。
一切都打理妥當了,也裹上厚厚華麗的紫貂大氅,我這才悠哉的走出臥室,來到正廳的軟榻上隨性伸腿坐了,等待膳食和人上門。
他先到來,進門后深邃的鷹眸里閃過飛快的熾熱,隨后瞥了我大大咧咧的坐姿一眼,沒做聲的上了軟榻,在面積不大的矮幾另一端盤腿坐下。
托腮斜瞄他冷然兇狠的神情,彎起唇角笑一笑,“呂兄早啊。”他看起來精神熠熠,真想撲上前去咬一口。
他離我還不到一個手肘的距離,高深莫測的看著我,忽然探身在我耳邊很小聲道:“還疼是么?”
意識到他指的是我坐的姿勢,臉唰的火燙起來,忙咳嗽幾聲,移開視線,尷尬極了,“呃,有點。”所以才坐得這么隨便,因為會痛啊,沒想到他連這個都看出來了。
“抱歉。”這回他的聲音沒有掩飾的壓低了。
“沒、沒關系。”我還能怎么說……連忙轉移話題,“一會兒,需要我上嵋去向董爺解釋么?”
“不用,你休息。”他低沉道。
可惡,為什么每句話都要惹得我的臉燒起來?很是羞惱的撇過腦袋,還沒想出什么安全話題,斕就笑吟吟的自門外走進來,“姐姐,我們一同用早膳好不好?”美麗的小臉在瞧見我身邊坐著的男人時,立即被嚇得慘白,“呂、呂、呂溫侯……”
……我現在開始覺得不帶斕走是很正確的,如果一起跑路,遲早她會被她姐夫給嚇死。“嗯,呂兄昨夜酒醉,所以來投宿一晚。”這種解釋應該是沒有問題吧?
他冷酷的微微頜首。
斕在門邊杵了好久,才戰戰兢兢的走過來,曲膝跪坐下。
早膳上來了,沒人吭聲,氣氛很僵硬。他一用完早膳就端著張冷臉走人,半分客氣也沒有,而斕一待他離開,則癱軟在榻上,半天動彈不得。
哭笑不得,我慢慢玩著筷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精致的點心,一邊笑著看斕軟趴趴的模樣,如果沒有估計錯,呂布對她也沒有絲毫好感才對,這兩個是無緣當好親戚了。
“姐姐怎么會遇見呂溫侯?”斕軟語詢問,滿臉是不解和懊惱,“害我和姐姐的早膳都被打擾了。”
……很沒良心的偷偷翻個白眼,好象是她打擾了我和他的早膳吧?“嗯,昨天晚上司徒府上遇見的。”
她若有所思的瞧著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發問,“姐姐好象不害怕也不討厭呂溫侯呢。”
略微驚訝的挑高眉毛,“董爺好象不提倡窩里反吧?”懶懶伸直雙腿,按耐下微微的疼痛,笑給她看。
她眨了眨眼,也彎出個難看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