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舒繃不住喉間涌動，手迅速捂住嘴，抹去一點血跡。

　　“你小心點，這里石路平穩得很，你可別來個平地摔。”
　　李靖雯看不明白這人好好的怎么突然踉蹌，也并不在意。

　　‘小舒，怎么了？’
　　葉云希表面無常，偷偷傳音。

　　‘方才有股氣息將我彈出，很強，我再試一次。’
　　她旋即再次靈識脫體，之前是因毫無防備，那道氣息不似刻意而為，好像是自動發出，只要有人妄圖進入就會彈出外來靈識。

　　再來到欽天監前，許是方才被觸碰過，那道大門門口凌空顯出一道金色的符咒。

　　這是人族的符咒，底端有一朵祥云紋路。

　　這是…

　　秦如放設下的符咒！

　　晶晶將秦如放的模樣身形以及喜好擅長統統說了個遍，其中有一條便是秦如放自創的符咒底下會有一朵云紋。

　　人族修煉已是不易，但凡出了名的高手都會自創一枚印記以示身份，秦如放的印記便是祥云。
　　符咒需一筆一捺盡用靈力刻畫，沒人會浪費靈力去畫別家的印記。

　　秦如放當真在皇宮里？

　　她仔細觀察符咒紋路，人族符咒方面仍比不得修道者，只能用靈力畫出用途簡單的符咒。
　　面前這符咒用途應是防邪祟，她方才太急切才被彈了出來，現在慢慢用靈力與其接觸，這符咒也并未如之前一樣反映強烈。

　　這符咒在此應當有幾十年年的時間，秦如放一直在皇城？但他為何要在欽天監設下防邪祟的符咒。

　　罷了，進去看看再說。

　　琴舒順利進入其中，里面還有人在進進出出，放置了很多大小不同卻構造精巧的儀器。

　　她唯一認得出的大概只有司南，因修道者最開始感知方向需要司南相助，其能辨南北，十分方便。

　　修道者不論天地循環晝起晨昏，只看天地因果，對于星宿天象皆從體內周天感悟而來。
　　她轉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個圓球上，也不能說是圓球，里面是鏤空，內有窺管，約莫是叫渾天儀。

　　這上面金光閃爍，卻不是用金銀打造，紋路繁雜，構造巧妙，應是用來測定昏、旦及夜半中星一類的。

　　她抬手，雖碰不到實物，但也忍不住想看看這東西。

　　“別碰。”
　　琴舒一驚，側頭張望，里面的人仍是專心做自己的事，不曾有異。

　　“此物不容侵擾，你若現在離去，不會傷你。”
　　這聲音仿佛從縹緲之境而來，無影無蹤卻又無處不在。

　　“前輩見諒，晚輩無意打擾，只想找尋一人，找到自會離去，不會驚動皇城。”
　　琴舒沖著身前彎腰行禮，雖不知是哪位前輩，可對方修為甚高，未將她直接打出欽天監已是留情。

　　“這里百年不曾有修道者踏入，你所為何？”
　　那聲音亮如洪鐘，如一道靜心訣劈頭蓋過，琴舒只覺自己多余雜念全被清了出去。

　　傳聞修到一定境界，身體會愈發與天地玄妙融為一體，手能覆山，腳能平海，心神意動便可號令天地靈物，不過世間很久沒有這樣的人物了。

　　這人開口便暗含法訣，至少已入天境圓滿，怕已與掌門修為相近。

　　“晚輩身中死咒，恕不能言明，但我受人之托，必須找到此人。”
　　她保持這樣的姿勢能有一刻，那聲音卻未曾再答話。

　　“多謝前輩成全。”
　　她暗自揣測那位高人是否默認，卻仍無人問答。

　　她又站在原地鞠三下躬，繼續在房里搜查。

　　找來找去，最后只剩那座渾天儀最為奇怪。

　　但方才那位前輩卻又說碰不得...

　　“怎么呆著不動？”
　　琴舒的思緒被這聲拉回。

　　溪閑？他怎么來了，什么時候來的。

　　“見你遲遲未歸，清清叫我來看一眼。”
　　溪閑盯著渾天儀，薛少清最近常與他交流心得，一來二去相熟了，薛少清便讓他叫清清，說是叫名字太見外。

　　琴舒了然，將方才發生的事盡數告知。

　　看到她的靈識比之前虛弱一些，這渾天儀雖古樸無華，卻透露著星辰之力，她對星辰之力并不敏感，以是并未察覺出什么。

　　“我來吧，你退后些。”
　　溪閑在心中默念心訣，輕呼一口氣，伸手慢慢貼近儀器。

　　琴舒屏氣凝神看著他的動作，什么都沒發生，他碰了兩下，旋即將手收回，面無表情。

　　“如何？”
　　她看不透溪閑的反應。

　　他搖頭：“沒什么。”

　　琴舒嘆氣，看來今日注定沒什么收獲。

　　再探查了一番，她便與溪閑靈識回體。

　　回到身體時，他們正坐在一間角亭歇腳，方才外面正熱，靖雯叫來侍從捧上幾碗蓮子羹，佐以冰塊，十分爽利。

　　琴舒坐在一角，靖雯有另外幾個一起聊天，一時不會找她。

　　今日所遇符咒，以及神秘的前輩。

　　另一旁坐著的溪閑也若有所思，心口的封印和之前在秘境尋到的玉片在碰到渾天儀時瞬間躁動不安。

　　那玉片自取出后他還從未碰過，幻妖說里面封印著他想知道的所有事，那渾天儀呢，又與其有什么關聯，為何會吸引他。

　　一碗喝羹的時間，許多猜想躍至腦海，皇城里，會有什么東西。

　　“公主，如塵大師請公主在浮生殿相見。”
　　秋若寒上前稟報。

　　“見我？”

　　“是。”

　　李靖雯就納悶了，今日是不宜出門嗎，怎么一個二個不想見的人一股腦全找上門來了。

　　“你們等我一會，我很快就回來。”
　　李靖雯雖不情愿，但如塵大師可是父皇的恩師，她可惹不起。

　　琴舒耳尖，聽得靖雯自言自語不解如塵大師為何會突然找她。

　　秋若寒也跟在公主身后，像是察覺到什么，回頭望了眼。

　　她撤回探知，沒想到皇宮還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

　　眼下就剩他們幾人在這園子里，葉云希左瞧右瞧，見沒人了才放心問道：“小舒，有什么發現嗎？”

　　琴舒剛欲回答，忽然戒備。

　　一股強橫的氣息由遠及近，她看清來人，衣著樸素，米白的衣袍與華麗的建筑格格不入，眉眼滿是平和慈藹，樣貌約在三十歲，氣質卻十分沉穩，眼角有顆紅痣。

　　但她看了看四周，一切都靜止下來，泥土里的小蟲頓住叫聲，飛撲的鳥翅沒了聲響。

　　這片空間里，只有她和身前的人能動。

　　“秦如放前輩？”
　　她認得那顆紅痣，雖然他樣貌有所變化，可眼角的痣卻還在。那是晶晶留下的疤痕，即便秦如放能力通天，也無法去除。

　　男子并不訝異：“這么多年，她卻還是不放棄，當真執著。”

　　他自然坐在角亭中間，思緒飄向很遠，眼神中有迷戀，亦或眷戀。

　　琴舒答不上話，秦如放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很久了，她每年都會找上許多人來打聽我的消息，有妖族，有人族，也有修道者，不過你是其中最厲害的。”

　　“前輩，您既然知道它在找您，為何不見上一面？”
　　她靜侍左右，晶晶并未將它與秦如放的恩怨盡數道出，只說秦如放欠它一條性命，無論是死是活，都要見上一面才能罷休。

　　但看秦如放的樣子，他們之間的關系又不像死仇般隔著刀山火海。

　　“這本書你可曾讀完？”
　　秦如放說罷，從袖里拿出一本發黃的舊書，即便仔細清理過，也掃不去歲月的痕跡。

　　這正是她之前看的那本《周生傳》，這本書第一條線縫裂開，封皮上還有一團污漬，怎么也去不掉。

　　“不曾，只讀到周生左右為難是否要殺人族。”

　　原來這本書是被秦如放前輩拿走了嗎。

　　“這本書放在那很久了，從沒人看過，藏在那犄角旮瘩里無人問津。”
　　他手輕輕撫過封皮，眼神深遠，像是在看一見稀世寶物。

　　確實，這本書包裝陳舊，連簡介文案都不曾有，藏書閣里節約最多的永遠是那些話本戲劇和經典古籍。

　　《周生傳》名字平平無奇，沒人想看一只妖族變成人族如何艱難，他們大多更愿意看妖族與人族的禁忌之戀，纏綿悱惻。

　　“你不妨猜一猜結局？”
　　他再抬頭，眼里多了些意味。

　　琴舒不懂，但她想周生經歷了那么多險阻，最后總該有個好結局：“或許是周生為民除害，最后成功變成人族。”

　　殺壞人，豈不造福他人，再者這也是功德的要求，周生照此行事，應當會變成它夢寐以求的人族。

　　秦如放輕抬嘴角，笑她的天真與單純：“你可以自己看。”

　　他把書放在桌上，琴舒接過，剩下攏共十幾頁的文章，很快便看完結局。

　　氣氛陷入沉默，半晌，她合上最后一頁，心情五味陳雜：“前輩，您為何提及此書？”

　　“你是修道者，應當更清楚妖族與人族之間隔著天塹，妖族想變成人，何其滑稽。”秦如放語氣有些激動，似乎憋著一口氣。

　　“你說說，我為何還要見它，見一個死性不改，只知殺人作樂的狐妖。”

　　他說完頓了頓，又恢復從容，片刻的失態仿佛水中鏡花，眨眼即逝。

　　“我見你，是因為你有趣，但你死了讓我見它的心吧。”
　　他不知見了多少個為找他而不得最后全身潰爛或是爆體而亡的人，每見一次，他的心便冷一寸，如今早已心若寒鐵，不受干擾。

　　他今日來見她，不過是看在她與自己有緣，既讀了周生傳又能破他的符咒。

　　她很聰明，既已知周生的結局，便應當明白人妖殊途，生死不容。

　　“聽聞周生曾是一只狐妖，因遇見所愛，奈何人族壽命太短，它為長久陪伴所愛，苦求上天賜它變成人的機會，上天感其誠心，布下九十九件功德，可惜最后功虧一簣，真是可哀可嘆。”

　　琴舒回頭，只見溪閑的身體動了兩下，竟然恢復意識。

　　今日的溪閑，著實讓她意外。

　　秦如放目光一側，坐在角落的男子卻是掙脫他的空間束縛，竟也行動自如。

　　溪閑走至琴舒身旁，即便嘴角含笑，卻不知為何身旁籠著一股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