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大是1月7日放假, 這是念大學后的第一個假期,同學們都歸心似箭, 很早就買好火車票,打點好行裝。葉翩然為了等楊汐, 在學校多留了三天。因為臨近春節,火車上人滿為患。除了回家過年的大學生,大多數是打工返鄉的農民工。
本省是農業大省,經濟又欠發達,所以也成了農民工輸出的大省。有人說,如果要了解民間疾苦,就是去擠春運時的火車, 再清高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也能從天上掉下來,知道什么是真實的生活。他們好不容易買到了兩張坐票,卻是不靠窗的。車上很擁擠,連洗個臉都困難。身邊的幾個農民工, 脫了鞋在座位上打牌, 抽煙、喝酒,大聲說笑。車廂內空氣混濁,葉翩然總聞到一股嗆鼻的腳臭味。雖然只是三個小時的旅程,她卻感覺困倦和疲憊。楊汐一直安慰著她,小聲地提醒身邊的人不要抽煙。出站的時候,他不但為她提著行李箱,還體貼地為她擋著周圍熙攘的人流, 護她清靜。
最后,他們坐上了d市的公交車。楊汐問她:“你現在去哪里?”“當然是回家。”葉翩然說,看到他眼中戀戀不舍的光,低聲補充道,“我累了。明天吧,明天再一起出去玩。”“好。”楊汐很爽快地答應,“告訴我你家的電話號碼,我明天打給你。”葉翩然報了一串數字。
很快,他就到站了。他們揮揮手互相道別,楊汐轉身下了車。汽車緩緩開動。葉翩然趴到車窗上,目送著他的身影,心里充滿了依戀。雖然道別的話已經說過,雖然明天兩人又可以見面。
突然,她看到,楊汐追著公交車開始奔跑,眼里含著溫柔的微笑。葉翩然怦然一動,她從座位上站起,不管汽車已經開動容易摔倒,不顧一切地朝車廂后跑,一直跑到最后面的座位上。她把整張臉都貼在車窗玻璃上,拼命地朝他揮手。而車下,那道俊朗的身影一直跟著車子跑。行駛中的公交車很快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但兩人依然車上車下默默對望,目光灼熱地在空氣中碰撞。直到汽車開遠,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見……
多年以后,葉翩然回想起這一幕,覺得兩人都有點傻氣,但當時那樣的舉動再自然不過。彼時,他們一無所有,沒有經歷過人生風雨,沒有品嘗過世事艱辛,但他們卻明白真愛的滋味,那么快樂那么不舍那么不管不顧,沒有任何遮掩地真情流露。
當26歲的葉翩然已經習慣了和別人道別,說一句再見,不再回頭,習慣了身后沒有人目送自己離開,才知道,那樣真摯而透明的情感,已如那段遠去的青春歲月一般,永遠消逝在年輪深處。
獨身女兒分別了一個學期,回到父母身邊,當然免不了噓寒問暖。母親牽掛的是她身體好不好,大學生活是否習慣。父親呢,則關心她的學業,幸好兩人都沒有提到她的感情問題。也是,在父母的眼中,她還是個嬌氣的、沒長大的孩子,誰能想到她這么早就談戀愛呢!
在大學里談戀愛的,可不只葉翩然一個。當天晚上,葉翩然接到夏芳菲的電話,對方一口翹舌又帶兒化音的京片子,讓她差點沒聽出來是誰。
“菲菲,我很佩服你的語言能力。不過,偉大的首都人民也把你同化得太快了吧。求求你,還是改說d市普通話,否則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說話了!”
“哼,你可別寒磣我!”夏芳菲在那一頭笑嘻嘻地說,“快點老實交待,你是不是和楊汐好了?”
“消息蠻靈通的嘛。”葉翩然本來就不打算瞞她,“是啊,是啊,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阿彌陀佛,楊大帥哥終于苦盡甘來,修成正果,不容易啊!”
“你呢?和肖洋有沒有什么進展?”肖洋報考了北大,最終因為分數未上線,進了北京的一所二流大學。
夏芳菲終于說了真心話:“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肖洋。剛開學時,他到學校來找我,我明確告訴他我們不可能,后來他就沒再聯系過我。你以為每個男生都是你的楊汐啊,鍥而不舍,不撞南墻不死心,不!撞了南墻也不死心,非要抱得美人歸……”
“噓,小聲點,我媽媽就在隔壁房間呢。”葉翩然壓低嗓音說,“她不知道我在大學里談戀愛的事。她還旁敲側擊地告誡過我,學生時代的愛情太幼稚不可靠,往往難成正果。”
“別相信大人的話。在我們學校,也有很多大學里談戀愛,畢業后還分在一起,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夏芳菲振振有詞反駁道。
“聽你的口氣,八成也談了戀愛吧?”葉翩然試探地問,“是咱們首都的帥哥嗎?”
“這件事啊,電話里聊不清楚。這樣吧,你明天來我家,我再細細告訴你。”夏芳菲在關鍵時刻賣了個關子,“趙曉晴她們幾個也會來,我們約好了一起去公園玩,晚上再去卡拉ok,放松放松!”
葉翩然想到明天和楊汐的約會,有些猶豫:“我恐怕來不了,楊汐他……”
夏芳菲毫不猶豫打斷她的話:“翩翩,你可不能重色輕友喔,否則我們就和你絕交!”
“那好吧,我明天一定過來。”
“就這樣說定了,明天上午十點,在我家集合,不見不散!”
這是姐妹淘上了大學后的第一次聚會,葉翩然自然不方便缺席,她想打電話給楊汐,卻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楊汐家的電話號碼。
還是明天問夏芳菲吧。他們住在一個大院,她一定知道他家的電話。
第二天到了夏芳菲家,問了號碼,打過去,卻被告知,楊汐已經出門了。
接電話的是個威嚴沉郁的男聲,葉翩然也不敢多問,慌忙放下電話。
“應該是楊汐爸爸吧,他說話的語氣是很嚴肅。”夏芳菲說,“哦,對了,聽我爸爸說,他前不久由市建設局局長榮升為副市長了。”
“真的嗎?”趙曉晴湊過來,“那楊汐不就成了市長家的公子,我們翩翩就是未來的市長兒媳婦,不得了啊!我們要趁機多拍拍翩翩的馬屁,畢業分配的時候,要她公公關照我們找個好工作……”
d市前不久撤地設市,副市長就是副廳級干部,雖然算不上什么高官,但在d市卻能呼風喚雨,顯赫一方。而葉翩然父母兩年前就下崗了,她父親如今在一家私企給別人打工,他甚至從來沒有身居過小職。
葉翩然突然意識到自己和楊汐身份的差距,一下子變得沉默不語。
夏芳菲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連忙阻止趙曉晴說:“你才讀了半年大學,就變得這么勢利!好朋友之間,談什么官不官的,重要的是感情,懂嗎?”
夏芳菲在大學里也交了一個男朋友,是新疆人,高高壯壯的,五官深秀,面目俊朗,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
“新疆啊,實在是太遠了!”一向快言快語的蘇婕接嘴說,“菲菲,如果你以后嫁到新疆,我們見你一面都不容易,而且你聽得懂維族話嗎?我只知道一句,雅克西!”
“他是漢族人,不是維族的。”夏芳菲說,“他畢業后也不打算回新疆,會想辦法留在北京。”
“連畢業的去向都商量好了,看來,菲菲,你這回是真的動情了!”謝逸笑著調侃道,“什么時候把你那位雅克西帶回來,讓咱姐妹過目?”
“明年春節吧。”夏芳菲大方地說,“我已經和家里人說了我和他的事,我父母沒有表示反對,只說想見見他。”
“你爸爸媽媽真的好開明啊!”趙曉晴羨慕地說,“居然能夠容忍寶貝女兒這么早就私訂終身?”
“死丫頭,別胡說!什么私訂終身?”夏芳菲用手拍她一下,回頭對葉翩然道,“翩翩,還是說說你和楊汐吧!”
“我和楊汐,沒什么可說的。就是他跑到n大來找我,然后我就答應和他交往。”葉翩然輕描淡寫地說。
愛情,從來都是自己的事情。再轟轟烈烈、驚心動魄的情節,感動的也是自己,對別人來說,只是稀松平常。
在公園游玩的時候,因為心里牽掛著楊汐,葉翩然提不起興致,總想著給他打電話。夏芳菲從身上掏出手機,遞給她:“這是我新買的手機,你用這個給楊汐打電話,省得他找不到你,心里著急。”
手機,那時候還是個稀罕物,前幾年還叫“大哥大”來著。在大學生中遠沒有現在普及,只有少數富裕家庭的子女,才能擁有。
葉翩然把號碼撥過去,這回接電話的是楊汐:“喂?”
“楊汐,是我。”她滿含歉意地說,“我今天有點事,不能和你約會了……”
“翩翩!”楊汐嗓音立刻提高了,語音急切,“我在你家樓下等你,你老不下來。打你家的電話,你媽媽又說你出去了,還追問我是誰。”
“你沒……告訴她吧?”葉翩然一聽,情緒緊張起來。
“我說是你高中同學,瞧你緊張的!”楊汐忍不住輕笑。
“我現在和夏芳菲她們在一起。”葉翩然仍然覺得抱歉,“晚上的時候,我們會去歌廳唱歌,你也來吧?”
“你玩你的,別擔心我。我待會兒去找陳晨,好久沒在一起打籃球了!”
放下電話,葉翩然仍然情緒低落,夏芳菲說:“你們這發展,真是一日千里啊!我以前一直以為,是楊汐單相思,沒想到,原來你也早就對他動了心……”
“菲菲,”葉翩然抬起頭,望著她,雙眸炯亮,“我現在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么滋味。以前和沈煒在一起,只是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卻遠沒有達到這種程度。”
那天晚上,在歌廳人聲喧嘩的包間,葉翩然霸著話筒,一直在唱那首《偏偏喜歡你》。
直到深夜十一點,葉翩然才和夏芳菲她們分手,踩著陰冷的月光,往家里走。到了小巷口,她似有所感地抬頭一看,就見楊汐正靜靜地站在她家樓前,身影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很孤獨。
她走上去,停在他面前,低低地埋著頭,說:“對不起,總是讓你等我。”
“不用說抱歉,我只是想在今天過去以前,見你一面。”暗淡的路燈光下,楊汐拉住她的手,定定地說,“翩翩,以后不要像今天一樣,讓我找不到你!”
葉翩然鼻子一酸,淚水從眼眶里涌了出來。
他捧起她的臉,低低地問:“翩翩,我可以吻你嗎?”
葉翩然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濕潤的目光,無限溫柔地看著他。
他心下一動,忍不住伸手把她攬進懷里,輕輕親吻。
兩人的初吻,雖然有點青澀,有點笨拙,但那種甜蜜的味道,一直從唇尖蔓延到腳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