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極為凌亂, 也極為安靜。燈沒關(guān), 一整晚都流瀉著光華,鋪陳向床上擁著的兩個人。
被子稍稍滑下一些,隱約可見女人纖小的身體被男人緊緊擁著, 男人雙臂堅實有力。能夠想象得出昨天晚上戰(zhàn)況有多么激烈。
外面已大亮,陽光仍被阻隔在粉金色窗簾后, 因為酒醉關(guān)系左蘇陳還未醒,裴光光先有了意識。起初睜開眼睛她著實愣了愣, 跟著才反應(yīng)過來。
她枕在左蘇陳臂彎里, 左蘇陳將她整個人都納在懷中,親昵的姿勢是他們慣常的睡姿。裴光光動了動,左蘇陳的手也下意識緊了緊, 好像怕她逃走似的。
折騰了半夜的身體幾乎不能動, 不過裴光光還是掙扎著脫離了左蘇陳的禁錮。她全身遍布啃咬過的痕跡,他也好不到哪去, 身上到處是她的抓痕。昨天晚上兩個人都動了真格, 史無前例地對陣,結(jié)果無疑很慘烈,可以稱之為驚心動魄,但這一場交戰(zhàn)狂野卻不粗暴,身體上的歡愉默契是騙不了人的。
只是, 如果昨天晚上這個房間里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女人,他是不是也同樣會做出這種事情?也許會。此時裴光光竟然又興起一種久違的想暴揍他一頓的沖動,硬生生壓住了。
她再也不可以打人, 更不能再為了這個男人傷身傷心地動手。
左蘇陳的睡顏很安靜,臉部棱角分明,極具男人氣質(zhì),這時候的他比昨天晚上神色放松了些,滿足了些,看起來就像做了場美夢。裴光光穿好衣服站在床邊看著他,看著看著還顯遲鈍混亂的腦海猛地一清醒。
醉酒的人酒醒后對自己所做過的事一無所知,就像很久前她在三亞喝醉那一次,她醒來后也是茫然一片,不記得任何細節(jié)。也就是說左蘇陳根本不會知道是她!
既然如此她為什么不趁早逃掉?
想到這里裴光光一個跳腳穿好鞋開門,卻沒出去,而是扶著腰回到床邊盯著左蘇陳。別以為她對他心軟或者留戀他,她只是不甘心,她這么吃虧總得做點什么。
拿紙筆寫了張字條扔在枕頭上,裴光光拉好衣服,對著左蘇陳泄憤般啐他,“混蛋!”
接著她走了。
左蘇陳又過了好一會才醒來,醒來后迎接他的是宿醉和縱/欲的頭疼。閉眼揉著眉心,他掀開被子下床,卻發(fā)現(xiàn)了異樣。
他身上空無一物。
他的衣服散亂在地上,一片狼藉。眉眼間輕皺,左蘇陳失神了。昨晚他一個人去酒吧似乎喝了很多酒,接著便沒有了印象,還似乎做了很美的夢,夢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手邊觸及一片薄紙,紙上一行字工工整整,看不出任何筆跡。左蘇陳隨手拿過,卻無法再平靜下來。
“帥哥你很棒,我記下你手機號了下次再一起玩。”
房間里有歡愛的味道,很明顯,他昨晚在買醉的情況下與一個女人上/床。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仿佛有什么東西從他身體里抽離了一樣。
ons代表的意思是他從身體上背叛了他愛的女人。
仍有些理智,左蘇陳迅速穿好衣服奔下樓,前臺服務(wù)生看到他笑容熱情,“左先生你好。”這是一家五星級大酒店,也是致寧對口定點接待大客戶的酒店,所以酒店服務(wù)生認(rèn)得左蘇陳。
左蘇陳面色有些凝重,“昨天晚上是不是你值班,有沒有看到誰和我一起過來?”
“我是昨天的晚班。”前臺服務(wù)生認(rèn)真思索了幾秒鐘,“我記得十一點多有位小姐扶你過來,左先生你好像喝醉了。”
果然是個女人,左蘇陳心一沉,“什么樣的女人?”
前臺服務(wù)生抓頭,“我只記得是個短頭發(fā)的年輕女人,身材高高瘦瘦,具體的記不清了,得看到人才認(rèn)得出來。”沈靜就是短發(fā),高高瘦瘦。
似乎沒什么可再質(zhì)疑,左蘇陳眉頭越擰越緊,“那她的身份證信息你系統(tǒng)里有記錄吧,幫我看一下。”
“不好意思左先生,我見是你就直接讓你們?nèi)チ隧敇翘追浚瑳]登記她的身份證。”
左蘇陳一個頭幾個大,胸口憋悶得幾乎不能呼吸,只能交代前臺服務(wù)生,“那個房間替我留著先別動,也別整理。”
“好的左先生。”
原本裴光光只是發(fā)泄般惡作劇,而在左蘇陳這邊卻證據(jù)確鑿地顯示他曾與一個短發(fā)年輕女人春風(fēng)一度……
裴光光每天都提心吊膽著,生怕左蘇陳察覺出那晚的女人是她,所幸過了好幾天左蘇陳都沒有動靜,她懸緊的弦才松下來。
應(yīng)該是過關(guān)了,不然左蘇陳早來找她了。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她知,她會讓它成為永遠的秘密。只是她并不知道某個男人因為這事正承受著煎熬。
裴光光現(xiàn)在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公司、家里、康樂中心三點一條線,偶爾和沈靜逛逛街,康樂中心一周帶兩次課,日子過得簡單舒心。
有一天裴小多挺晚才回家,神情恍恍惚惚,裴光光去他房間,“你干什么,這兩天心情不好?”
裴小多矢口否認(rèn),“沒有。”
“那你怎么了,和艾雪出了問題?”裴光光比較關(guān)心這個。
裴小多也搖頭,嘆了一口長氣,裴光光摸摸他的頭,“來,告訴姐姐發(fā)生了什么事?”
裴小多沒有情緒說笑,依舊呆愣愣定定看著一處,沉默很久才說出來,“西雅在和朋友一起爬山時摔跤,手骨骨折,可能以后都不能再彈鋼琴。”
唐西雅四歲開始練琴,已經(jīng)有二十好幾個年頭,不能彈琴對她來說極為殘酷;而且她在藝校當(dāng)鋼琴老師,一旦她不能彈琴大約工作也成問題了。
裴小多雖然已經(jīng)看清唐西雅,但畢竟動過情,一時半會還有些放不下,裴光光也說不清什么感覺,木然地問:“你和她還有來往?”
“沒有,早就沒來往,剛好昨天聽一個朋友提起她,說她出事進了醫(yī)院。”
裴光光猜測,“你一定是去醫(yī)院看她了。”裴小多比她心軟,左蘇陳生病在醫(yī)院里掛點滴她都能狠得下心。
被戳中事實,裴小多神色有些黯然,“我沒進去,就在病房外看了她一眼,蘇陳他在里面。”
唐西雅住院,左蘇陳去探望并陪伴很天經(jīng)地義……裴光光低頭,忽略掉心里涌出來的不知是怒意還是酸意的東西,拍裴小多,扯唇笑笑,“哥,他們的事我們以后別管了,好壞都和我們沒關(guān)系,睡吧。”
“嗯。”裴小多點頭,“不過蘇陳臉色不好,他們好像在吵架,西雅一直哭著說自己‘沒有沒有’,我不清楚他們在吵什么。”
他們竟然會吵架?大概唐西雅梨花帶雨一哭左蘇陳就會心軟了,裴光光暗暗捏拳頭,“不管他們,我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裴小多應(yīng)著,“好。”
自酒店之后左蘇陳就沒出現(xiàn)過,手機短信也沒一條,裴光光一狠心又把他的新號碼拉進黑名單,蓋上被子蒙住頭,“睡覺睡覺睡覺。”
第二天下午有跆拳道的課,裴光光和肖意凡一起過去,肖意凡健身,她帶課。帶這個班是她第一次當(dāng)老師,每次穿上白色道服裴光光都覺得四肢舒展順暢,心情特爽。
不知何時起訓(xùn)練室門口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靠在門邊專注地看著他們。
裴光光并沒注意到,仍在專心指導(dǎo)小學(xué)員們的動作,倒是幾個女學(xué)員漸漸地嬉笑開了,不時瞄向門邊。裴光光后知后覺,順著她們的目光才發(fā)現(xiàn)門邊那個失蹤好幾天的男人,她第一反應(yīng)是心虛酒店的事,眼神不安了一會沉下臉,“你走遠點。”
左蘇陳靜默地看她,而后聽話地走開了,幾個女學(xué)員騷動起來,“裴老師,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好帥呀。”
“看人不能看表面,表面越好的男人往往越靠不住,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就是這個道理。”裴光光老太婆一樣說教,點點幾個不安分的小女生,“擺好姿勢,不然把你們摔出去。”
學(xué)員們?nèi)套⌒^續(xù)。一小時的課其樂融融,只是裴光光有些心不在焉了。下課走出訓(xùn)練室,左蘇陳就站在外面,裴光光不理他直接走過去。
左蘇陳攔住她,同樣沒開口,就這么看著她。眼前仰天走路活力四射的小女人還是他那個可愛的小女人,只是酒店的遭遇過后他不知該怎么面對她。
裴光光豎眼睛,“又有什么事?”這幾天她總在想,那天晚上她怎么就沒力量把他摔一個跟頭呢?明明幾個小混混她都能應(yīng)付的。
這次左蘇陳沒有賴著她道歉或者求她揍他一頓,而是深深地說了句:“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仿佛包含了很多內(nèi)容,裴光光一時也解不開其中的意味。
“一開始我就錯了,我不該那么信任小雅。”
這真是稀罕事,裴光光嗤笑,“你不是一直都把她當(dāng)成知己信任有加嗎?”
“以前我信她,也信你,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向媽告密的事到現(xiàn)在都只能查出有人給曉柔寫信,信已經(jīng)不在,查不到人。”
裴光光撇過臉不想聽他說,左蘇陳拉住她,“直到前幾天我才意外發(fā)現(xiàn)一直以來我都被騙了,原來我二十一歲那年遇險并不是出于偶然,她為我擋一刀也不單純。”
裴光光是聽左蘇陳說過他與唐西雅的陳年舊事,只是不知道細節(jié),“所以呢?”
左蘇陳無力地牽起唇角,“她騙過了所有人。”
左蘇陳對于唐西雅的信賴完全是出于當(dāng)年唐西雅曾為他擋過一刀救過他。左家和唐家乃世交,他們從小認(rèn)識,關(guān)系很好,而左家生意越做越大,唐家漸走下坡路。左蘇陳二十一歲那年,致寧下屬制造公司一位沈姓車間女員工因工作日未完成工作量而自主在周末加班,不料發(fā)生意外造成癱瘓。那位員工的家屬認(rèn)定是工傷要求賠償,致寧管理層認(rèn)為自行加班不算在工作時間之內(nèi)不可列為工傷,雙方最后鬧到了左爸爸那。結(jié)果是賠償十八萬元,沈家也認(rèn)可,不料卻在兩天后反悔,認(rèn)定這是重度工傷并造成沈姓員工這輩子無法再工作,要求賠償兩百萬,并請了律師。左爸爸當(dāng)時怒了,也請了律師雙方對峙。此事當(dāng)時很轟動。法院最后未將之判定為工傷,只將賠償額提升至四十萬,沈家不服,數(shù)次攔截左爸爸交涉,均被左爸爸拒絕。沈姓員工的丈夫在不久后左家宴會上突然闖入,聲稱左爸爸為富不仁,提刀刺向左家繼承人,唐西雅恰好在左蘇陳旁邊,毫不猶豫為左蘇陳擋下。之后唐西雅在醫(yī)院躺了大半個月,所幸傷口較淺問題不大。沈姓員工的丈夫則入獄兩年。原本獨斷無情的左爸爸對此事頗有感觸,主動挽救了瀕臨破產(chǎn)的唐家。
這便是事情始末,也是左蘇陳對唐西雅信任的癥結(jié)所在。
裴光光提及唐西雅是告密者的事,左蘇陳初時不信,卻也對唐西雅多了個心眼,直至前陣子他才在一次偶然機會下發(fā)現(xiàn)唐西雅和一個中年男人見面,那中年男人像極了沈姓員工的丈夫。他找人查證,才意外發(fā)現(xiàn)沈姓員工的丈夫在那一年打官司的當(dāng)月賬戶內(nèi)忽然多出兩百萬,而最近半年賬戶內(nèi)又分別多了二十萬和三十萬,那是敲詐回國的唐西雅所得。
事情再明顯不過,從沈家反悔要求兩百萬起便不是偶然了。
他對唐西雅的信任源于此,相反也終結(jié)于此,醫(yī)院里的爭吵即是由此而來。雖然告密者的事沒有證據(jù)顯示是唐西雅所為,但想來已八九不離十。
裴光光發(fā)現(xiàn)自己唯有涉及告密事件真相的時候才愿意耐著性子聽他說,聽完笑了,繼續(xù)問:“所以呢?”
左蘇陳沉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對不起。”
裴光光瀟灑地做了個請的姿勢,“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老婆……”
他一叫“老婆”裴光光就想起那晚酒店的事,火氣噌噌噌上涌,“你信任她的時候就把我晾一邊,你不信任她了就反過來找我,你當(dāng)我裴光光什么人?”
左蘇陳直直看進她的眼,“我從來沒這么想,我明白以前我的很多做法不妥,但是我對你的心意自始至終都沒變過。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吵成這樣他們還能在一起嗎?裴光光反問:“你對我真的從來沒變過?”
“始終如一。”
“那你為什么和其他女人去酒店過夜?”
一語出,四周凍結(jié),左蘇陳平時光華流轉(zhuǎn)的眼神瞬間寂靜下來,“你說什么?”
裴光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做,大概以前被左蘇陳欺負太多產(chǎn)生了逆反情緒,大概這段婚姻里的委屈實在太大,她對他的怒意沒有消減,大概更是因為酒店那晚他強占她而賭氣,“有人看到你和其他女人去酒店開/房,你能告訴我你們什么都沒做過嗎?”
左蘇陳整個人怔住,臉緩緩側(cè)向一邊。這段時間他不敢來找她正是因為這段陰云。酒店的女人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回去查看過,那女人沒留下任何東西,沒再聯(lián)系他,神秘地像風(fēng)一樣,無法確定身份。曾經(jīng)他還以為自己僅僅是做了場夢。
裴光光低頭不語。如果說她在這段婚姻里受傷受委屈,那左蘇陳也沒能幸免,他們徹底決裂后裴光光同樣沒見他笑過,從前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笑得壞壞又總是欺負她的男人也短暫告別了。
只是她不能再沒出息地走回頭路的,裴光光朝左蘇陳看了一眼,噴他,“以后別來找我!”
沒有答復(fù)。
裴光光離開的時候偷偷回頭看了一眼,左蘇陳仍站在原地不動,表情黯淡。
裴光光轉(zhuǎn)到另一側(cè),筆直貼燒餅一樣貼在墻上,捏眉毛。她竟然做了那些小女人最會做的賭氣撒謊的事,她鄙視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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