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很冷清。
即便是入了春,風還是涼得很。
他剛轉過身,就見一個白色身影一閃而過?
“你在這里做什么?”
秋余一轉過角,就看到耿宴抱著貓站在院門口。
“秋大人,好巧!”
耿宴還是老樣子,但他懷里的那只貓似乎比他還興奮,直接從他懷里蹦出來,跳到秋余腳邊。
秋余定睛看著地上的貓。
貓抬頭沖他叫兩聲長立起來,雙腳巴他腿上。
他彎下腰,將貓抱了起來。
貓被抱起來,直接一頭窩秋余頸窩里,發出“咕咕咕咕”的聲音,很是享受。
“你們這么投緣,干脆賣給你好了。”耿宴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秋余的頸窩……里的那只貓,“絕對純種,童叟無欺。”
“他叫什么名字?”秋余將貓抱起來,舉在面前,盯著它不拿正眼瞧人的樣子。
“什么?”
耿宴說話的時候背過了身去,含含糊糊說什么秋余也聽不清楚。
“嗯?哦哦,秋大人給他取一個吧,我最寶貝這只貓了,別人我不舍得賣,要不秋大人看在他這么粘你的份上,收了他吧。”
耿宴說話的時候身后的拐角處出現了兩個跟班。
一瘸一拐地朝這邊過來。
“耿先生。”明仲手里提了一個半死人的頭顱,跟剛才秋余收了的一模一樣。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懸門是凈家之地,對于耿宴這行當的人是不受待見的。
“剛巧路過。”耿宴好似隨意一答,身邊的兩個人立馬就出賣了他。
“耿大人,我們不是來看櫻花的嗎?”
“不是說了有櫻花酒的嗎?”
“是呀,剛才我們還約秋大人來著。”
“你不是說他有好酒嗎?”
耿宴:……
兩個二百五,閉嘴吧你們。
在這條街,只有秋余的院子里櫻花樹最壯,開得最好。
他掃了一眼已經長出院墻的櫻花,再看看眼前這幾個不懷好意的人,轉身開了院門,然后隨手關上。
“哎,秋大人,這來都來了,怎么也讓我們認認門吧。”
耿宴因為緊跟,一個不留著,門差點砸平了他高挺的鼻梁。
“秋大人,貓,我的貓。”
櫻花瓣被剛拂過的風帶了些許落下,落在小貓厚厚的絨毛里,像是毯子上的花印,暖和又好看。
門突然被打開,門邊的耿宴嚇了一跳。
“謝謝。”他伸手過去接貓。
“……進來吧。”
沒錢,用櫻花酒換吧。
小說也有一兩百年了。
秋余是第一次回到這里,原本他以為這里會狼狽得不堪入目。卻沒曾想,院子還是原來的模樣。
“這院子倒是別致。”耿宴站在門邊,不禁贊嘆。
“有酒有酒。”明仲和夏夜看到了樹下的酒桶,瘸著腿連蹦帶跳。然后一前一后進屋拿了酒勺,還給秋耿宴帶過來一個蒲墊。
“小心!”
兩個人剛到樹下就被耿宴從后面拽住。
抬眼一看,樹上被砍了兩根粗枝,切面不僅不平整,還有一個鋒利的角。
兩人如果直直過去,可能額頭就破了。
秋余收回視線,進了屋。
他在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兩個酒罐子。
“裝滿趕緊走。”
酒罐子遞到耿宴面前。
這里是梅子青的地方,梅子青說喜歡清凈,于是院子里就三個人。
現在只有他了。
“秋大人就不怕我把你們的好酒喝了?”耿宴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么好的酒。”
“你是誰?”
秋余一轉身,手里多了一把劍,冰冷的劍刃抵在耿宴的脖子上。
“秋大人息怒,我就一個貓販子,”耿要說著,修長的食指輕輕拿來秋余的劍,“這東西見過血,可不好收拾。”
“你是誰!!”
秋余突然雙眼充血,他腮包鼓緊,脖頸窩里的貓突然炸毛,沖著耿宴哈氣。
這個院子沒有人來過,沒有人知道梅子青的陰線見過血。
明仲和夏夜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單腳立地,另一只腿忘記放地上了。
“你們倆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吧。”耿宴說話的時候直直看著秋余,側手一抬,明仲和夏夜頭頂就躥出一顆白晶碎片,碎片落在他手里,明仲和夏夜原地石化,成了兩個半成品的木偶。
秋余看著,眼前的耿宴慢慢模糊起來,他咬緊牙低吼。
“你到底是誰?”
耿宴沒有回答,而是笑了笑說。
“要不,先請我喝兩種。”
耿宴一晃身,便是一身白袍,手里提著兩個酒壺,袍擺上落滿了粉嫩的櫻花瓣。
他就這樣笑著,那張臉慢慢融進了秋余的腦海里,跟腦海里的那張臉無法重合。
櫻花樹下的是秋余用櫻木做的木偶,因為技術有限,一點兒都不像他和梅子青。
“手拙。”
梅子青坐在樹下,他仰頭,喝光了瓶里的酒。
“嘴欠。”
秋余盤腿坐在他對面,扔了一張鎮定符過去。
梅子青輕輕抬手,符就被他手里的劍扎住,還刻意拿著在他眼前晃了晃。
“脾氣還挺大。”
他笑起來的時候就像飄落在他肩上的櫻花,溫暖如春。
他把秋余撿回來的時候也是櫻花開得很爛的時候。
秋余一個人呆在樹上,任他怎么逗,人就是不下來,后來梅子青在樹下釀酒,把不沾酒的人給從樹上熏了下來。
“秋大人,秋大人?”
耿宴看著他微微笑著,“來一杯?”
“裝滿出去。”
秋余看著面前的耿宴,剛才臉上的柔和瞬間消失了,恢復了冰冷冷的樣子。
耿宴輕輕捏著劍刃將其往外挪了挪,說
“這是我的院子,你可不敢攆我哈?”
秋余看著他,試圖從他身上找到一些梅子青的影子,但除了那晚他就在手心里的余溫,梅子青真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心里空空的,就像被人掏了一塊一樣,無著無落。
劍被他收回手腕,歸于無形。
秋余獨自走進屋,坐在門邊的蒲墊上,那一門一窗的櫻花,映得滿眼都是。
他依靠在門框上,白貓窩在膝蓋邊兒,頭輕輕搭在膝蓋上,眼里滿是他。
秋余失去靈丹,好多事他無法感知,也捕捉不到氣息。就像梅子青消失了,他都找不到他。
“你起開。”
秋余的話聲過來,耿宴一激靈,從蒲團上抬起屁股,再看看秋余那刁鉆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簡直是目無尊長啊,這個徒孫不好帶啊。”
耿宴說著,還真重新拿了個蒲團,坐到門邊。
他身形比秋余高些,大半個身子擋在秋余前面,和他一樣,看著院里的櫻花。
“你就沒念過我?”
耿宴背對著秋余,背部拉出很好看的輪廓。
秋余沒說話,掃了耿宴一眼。
“是我把你封印起來的,為師對不住你,可你能不能笑笑,都幾百年了,天天冰著和臉,我都擔心你累。”
秋余沒有接話,依然盯著門口的櫻花,和那兩個半成品的木偶。
·
早上羅淵起床的時候就看到池上站在供桌前,盯著上墻的畫像發呆。
他的臉色看起來比昨天好了些許。
“秋大人。”羅淵走上前上恭恭敬敬作了個揖。
香爐里已經燃了三炷香,淡淡的煙霧繚繞,飄到畫像上,沒了蹤跡。
畫像上秋余一襲紅衣位于左邊,懷里擼著一只白色的貓,貓妖嬈地臥在他的臂彎里。
貓和他都瞇縫著眼睛。
而右邊的陰傘架下站著的白衣少年卻跟他截然不同。雖然二者年紀相仿,但白衣輪廓分明的臉上神色卻顯得異常嚴肅。
他左手端腹前,右手背向后,眼神堅定地注視著前方的晞光。
“秋先生,”羅淵三拜上了香,忍不住發問,“這位著白袍的是哪位先祖?”
畫像有點不對,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對。
秋余說這幅掛畫是羅淵師父的師父的師父的師父……總之就是不知道傳了多少代,而從來沒有人知道白衣少年是誰,跟秋余是什么關系。
秋余似乎也并沒有要說給他聽的意思。
但既然出現在一張畫像上,肯定關系匪淺,索性一起供了。
但羅淵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忍不住發問。
“一條狗。”
秋余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他沒有懶睡的習慣,這個習慣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或許,是從那個家伙出現開始。
有一千多年了吧!
最后這一覺還睡了一百多年。
“秋大人,探師沒有輪回嗎?”羅淵接受不了師父姚十六的離開。
“有。”秋余答得言簡意賅。
“那師父什么時候才能輪回?”
說實話,探師傳到這一代,也讓秋余很擔憂,而后逝去的探師并沒有輪回的修為。
“輪回要看修為,”秋余說著,眉頭輕輕蹙了蹙,“還有……”
“還有什么?”羅淵追問。
“靈魄的意愿。”秋余淡淡答到。
修為不夠,靈魄也會隨著逝者安息。
這一百多年,他們被世世代代供著,他的身體雖封著,但靈魄卻從沒離開過那副掛畫,而身旁的人,他卻感受不到對方一絲靈魄的氣息。
一百年了啊!
他不想看到他的業愿砸在自己手里,雖然有時候他會感到很無助,但更多的時候他只是氣憤,那個不辭而別,自以為是的人。
“秋大人,”羅淵打斷了池上的思緒,“師傅離開之前給我說咱們得房子賣出去了,換了些現錢,買主今天會過來驗收房子,可是……”
羅淵看向秋余,他盯著那副突然多了個人的畫像,好像在想什么。
秋余的靈魄在這副畫像上呆了一百多年,到羅淵,已經是第三代。
他把羅淵叫到跟前,將懸門的活過給他。
陰線不好操作,秋余當年就差點被要了命。
所謂陰線,并無實體,初學者很難把握意念訣竅,甚有直接呼不出陰線之人。陰線傳到羅淵這一代,也只到能呼出這一步了。
這或許也是探師走到今日這個地步的原因之一。
秋余坐在窗邊沐浴在晨光中,臉色慢慢暖了起來。
他看著城中村外的高樓,時不時提點一下滿頭大汗的羅淵。
“秋,秋大人,有沒有比陰線更好練的東西呀,這陰線太重了,我,我操不動啊!”秋余喘著粗氣,閃著微弱光芒的陰線在他手腕僅纏了一圈,剛抬起頭又焉了下去。
“我昨天看到您用符,那個應該比陰線好操……”
“啪!”
秋余話沒說完,就被一個巴掌打在手背上。
是池上的陰線。
羅淵疼的血管都快爆炸了。
“我……”
秋余一個“操”還含在嘴里上,又一個巴掌拍在臉上,留了五根修長的指印。
“秋大人,你打我干嘛?”羅淵捂著臉哭唧唧。
“專心練!”秋余本已溫和了不少的臉上染上了怒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火。
“陰線是探師的命。”
有則保命,無則喪命。
秋余走到窗邊,也不知道是精神太緊張還是什么,這兩天總是能嗅到一股熟悉的清竹香,忽遠忽近,若不是他現在靈魄息弱,或許操縱一下陰線就能找到。
就在秋余累得嗷嗷大叫的時候,樓下的鐵門被敲響。
“肯定是買主過來了!”
羅淵從地上爬起來,逃命似的下了樓。
敲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
“蔣叔。”羅淵將蔣勇往里屋迎。
“我就不進去了。”蔣勇站在門口,“上次你師傅說這幾天就可以過來,我今天……”
“蔣叔,我們這幾天就搬,但東西有點多,您容我們幾日。”肖杰打斷蔣勇的話。
“等一下,等一下,”蔣勇笑笑,“小肖,是這樣的,我兒子月底要回國結婚,這房子我準備收回裝修一下,所以實在是不好意思。”
蔣勇說話的時候下巴像木偶人一樣上下扯動,如果多注意些就會發現,他說話的時候嘴唇被沒有動。
“可是叔,這……”羅淵想著要和師傅的師傅留宿街頭就腦瓜疼。
“那你們盡快哈,”蔣勇接著說,“你們在月底之前搬出去就可以了,我給你們留了半個月的時間,不用那么趕。”
直到羅淵垂頭喪氣關了門,蔣勇才離開。
他一瘸一拐走到巷口,然后有些艱難地抬腿鉆進一輛黑色轎車后排。
“怎么樣?”副駕駛座上的女人從后視鏡往后看,黑色墨鏡擋住了她一半的臉,只露出一個瘦俏的下巴。
“說了,就半個月。”蔣勇說著,手放在耳根剛準備往上掀,就被前面的女人制止住。
“你干什么!”
“天熱,受不了。”蔣勇臉角已經掀了一個角,露出些許泛黃如木色的皮膚。
“先生會怪罪的。”前排的女人叮囑。
蔣勇無奈地放下手,將后排的的空調開到最大,小聲嘀咕道:“這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他說話的時候埋頭試圖伸展一下指節,指節關節像沒有打上潤滑油,發出咔嚓咔嚓的木頭摩擦聲。
“實在不行,就請先生試試看吧,你別亂來。”女人說完轉正身子,對駕駛位上的一言不發的司機發號施令,車緩緩開離了巷口。
羅淵將被房子的事告訴秋余的時候,池上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一點兒詫異之色。
“那就重新找吧。”秋余說著,又站回供桌前。
“在此之前——”
秋余的聲音猛的響起,將正準備下樓偷懶的羅淵嚇了個機靈。
“啊,啊?”
“你多加練習,扎實基礎。”秋余背對著羅淵,看著墻上的畫像說,
“別丟了祖師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