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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巷子里很冷清。

  即便是入了春,風還是涼得很。

  他剛轉過身,就見一個白色身影一閃而過?

  “你在這里做什么?”

  秋余一轉過角,就看到耿宴抱著貓站在院門口。

  “秋大人,好巧!”

  耿宴還是老樣子,但他懷里的那只貓似乎比他還興奮,直接從他懷里蹦出來,跳到秋余腳邊。

  秋余定睛看著地上的貓。

  貓抬頭沖他叫兩聲長立起來,雙腳巴他腿上。

  他彎下腰,將貓抱了起來。

  貓被抱起來,直接一頭窩秋余頸窩里,發出“咕咕咕咕”的聲音,很是享受。

  “你們這么投緣,干脆賣給你好了。”耿宴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秋余的頸窩……里的那只貓,“絕對純種,童叟無欺。”

  “他叫什么名字?”秋余將貓抱起來,舉在面前,盯著它不拿正眼瞧人的樣子。

  “什么?”

  耿宴說話的時候背過了身去,含含糊糊說什么秋余也聽不清楚。

  “嗯?哦哦,秋大人給他取一個吧,我最寶貝這只貓了,別人我不舍得賣,要不秋大人看在他這么粘你的份上,收了他吧。”

  耿宴說話的時候身后的拐角處出現了兩個跟班。

  一瘸一拐地朝這邊過來。

  “耿先生。”明仲手里提了一個半死人的頭顱,跟剛才秋余收了的一模一樣。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懸門是凈家之地,對于耿宴這行當的人是不受待見的。

  “剛巧路過。”耿宴好似隨意一答,身邊的兩個人立馬就出賣了他。

  “耿大人,我們不是來看櫻花的嗎?”
  “不是說了有櫻花酒的嗎?”
  “是呀,剛才我們還約秋大人來著。”
  “你不是說他有好酒嗎?”

  耿宴:……
  兩個二百五,閉嘴吧你們。

  在這條街,只有秋余的院子里櫻花樹最壯,開得最好。

  他掃了一眼已經長出院墻的櫻花,再看看眼前這幾個不懷好意的人,轉身開了院門,然后隨手關上。

  “哎,秋大人,這來都來了,怎么也讓我們認認門吧。”
  耿宴因為緊跟,一個不留著,門差點砸平了他高挺的鼻梁。

  “秋大人,貓,我的貓。”

  櫻花瓣被剛拂過的風帶了些許落下,落在小貓厚厚的絨毛里,像是毯子上的花印,暖和又好看。

  門突然被打開,門邊的耿宴嚇了一跳。

  “謝謝。”他伸手過去接貓。

  “……進來吧。”
  沒錢,用櫻花酒換吧。

  小說也有一兩百年了。
  秋余是第一次回到這里,原本他以為這里會狼狽得不堪入目。卻沒曾想,院子還是原來的模樣。

  “這院子倒是別致。”耿宴站在門邊,不禁贊嘆。

  “有酒有酒。”明仲和夏夜看到了樹下的酒桶,瘸著腿連蹦帶跳。然后一前一后進屋拿了酒勺,還給秋耿宴帶過來一個蒲墊。

  “小心!”
  兩個人剛到樹下就被耿宴從后面拽住。

  抬眼一看,樹上被砍了兩根粗枝,切面不僅不平整,還有一個鋒利的角。
  兩人如果直直過去,可能額頭就破了。

  秋余收回視線,進了屋。

  他在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兩個酒罐子。

  “裝滿趕緊走。”

  酒罐子遞到耿宴面前。

  這里是梅子青的地方,梅子青說喜歡清凈,于是院子里就三個人。

  現在只有他了。

  “秋大人就不怕我把你們的好酒喝了?”耿宴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么好的酒。”

  “你是誰?”

  秋余一轉身,手里多了一把劍,冰冷的劍刃抵在耿宴的脖子上。

  “秋大人息怒,我就一個貓販子,”耿要說著,修長的食指輕輕拿來秋余的劍,“這東西見過血,可不好收拾。”

  “你是誰!!”

  秋余突然雙眼充血,他腮包鼓緊,脖頸窩里的貓突然炸毛,沖著耿宴哈氣。

  這個院子沒有人來過,沒有人知道梅子青的陰線見過血。

  明仲和夏夜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單腳立地,另一只腿忘記放地上了。

  “你們倆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吧。”耿宴說話的時候直直看著秋余,側手一抬,明仲和夏夜頭頂就躥出一顆白晶碎片,碎片落在他手里,明仲和夏夜原地石化,成了兩個半成品的木偶。

  秋余看著,眼前的耿宴慢慢模糊起來,他咬緊牙低吼。

  “你到底是誰?”

  耿宴沒有回答,而是笑了笑說。

  “要不,先請我喝兩種。”
  耿宴一晃身,便是一身白袍,手里提著兩個酒壺,袍擺上落滿了粉嫩的櫻花瓣。

  他就這樣笑著,那張臉慢慢融進了秋余的腦海里,跟腦海里的那張臉無法重合。

  櫻花樹下的是秋余用櫻木做的木偶,因為技術有限,一點兒都不像他和梅子青。

  “手拙。”

  梅子青坐在樹下,他仰頭,喝光了瓶里的酒。

  “嘴欠。”
  秋余盤腿坐在他對面,扔了一張鎮定符過去。

  梅子青輕輕抬手,符就被他手里的劍扎住,還刻意拿著在他眼前晃了晃。

  “脾氣還挺大。”

  他笑起來的時候就像飄落在他肩上的櫻花,溫暖如春。

  他把秋余撿回來的時候也是櫻花開得很爛的時候。
  秋余一個人呆在樹上,任他怎么逗,人就是不下來,后來梅子青在樹下釀酒,把不沾酒的人給從樹上熏了下來。

  “秋大人,秋大人?”

  耿宴看著他微微笑著,“來一杯?”

  “裝滿出去。”

  秋余看著面前的耿宴,剛才臉上的柔和瞬間消失了,恢復了冰冷冷的樣子。

  耿宴輕輕捏著劍刃將其往外挪了挪,說

  “這是我的院子,你可不敢攆我哈?”

  秋余看著他,試圖從他身上找到一些梅子青的影子,但除了那晚他就在手心里的余溫,梅子青真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心里空空的,就像被人掏了一塊一樣,無著無落。

  劍被他收回手腕,歸于無形。

  秋余獨自走進屋,坐在門邊的蒲墊上,那一門一窗的櫻花,映得滿眼都是。

  他依靠在門框上,白貓窩在膝蓋邊兒,頭輕輕搭在膝蓋上,眼里滿是他。

  秋余失去靈丹,好多事他無法感知,也捕捉不到氣息。就像梅子青消失了,他都找不到他。

  “你起開。”

  秋余的話聲過來,耿宴一激靈,從蒲團上抬起屁股,再看看秋余那刁鉆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簡直是目無尊長啊,這個徒孫不好帶啊。”
  耿宴說著,還真重新拿了個蒲團,坐到門邊。

  他身形比秋余高些,大半個身子擋在秋余前面,和他一樣,看著院里的櫻花。

  “你就沒念過我?”
  耿宴背對著秋余,背部拉出很好看的輪廓。

  秋余沒說話,掃了耿宴一眼。

  “是我把你封印起來的,為師對不住你,可你能不能笑笑,都幾百年了,天天冰著和臉,我都擔心你累。”

  秋余沒有接話,依然盯著門口的櫻花,和那兩個半成品的木偶。

  ·

  早上羅淵起床的時候就看到池上站在供桌前,盯著上墻的畫像發呆。

  他的臉色看起來比昨天好了些許。

  “秋大人。”羅淵走上前上恭恭敬敬作了個揖。

  香爐里已經燃了三炷香,淡淡的煙霧繚繞,飄到畫像上,沒了蹤跡。

  畫像上秋余一襲紅衣位于左邊,懷里擼著一只白色的貓,貓妖嬈地臥在他的臂彎里。
  貓和他都瞇縫著眼睛。

  而右邊的陰傘架下站著的白衣少年卻跟他截然不同。雖然二者年紀相仿,但白衣輪廓分明的臉上神色卻顯得異常嚴肅。
  他左手端腹前,右手背向后,眼神堅定地注視著前方的晞光。

  “秋先生,”羅淵三拜上了香,忍不住發問,“這位著白袍的是哪位先祖?”

  畫像有點不對,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對。

  秋余說這幅掛畫是羅淵師父的師父的師父的師父……總之就是不知道傳了多少代,而從來沒有人知道白衣少年是誰,跟秋余是什么關系。

  秋余似乎也并沒有要說給他聽的意思。

  但既然出現在一張畫像上,肯定關系匪淺,索性一起供了。

  但羅淵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忍不住發問。

  “一條狗。”
  秋余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他沒有懶睡的習慣,這個習慣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或許,是從那個家伙出現開始。

  有一千多年了吧!
  最后這一覺還睡了一百多年。

  “秋大人,探師沒有輪回嗎?”羅淵接受不了師父姚十六的離開。

  “有。”秋余答得言簡意賅。

  “那師父什么時候才能輪回?”

  說實話,探師傳到這一代,也讓秋余很擔憂,而后逝去的探師并沒有輪回的修為。

  “輪回要看修為,”秋余說著,眉頭輕輕蹙了蹙,“還有……”

  “還有什么?”羅淵追問。

  “靈魄的意愿。”秋余淡淡答到。

  修為不夠,靈魄也會隨著逝者安息。

  這一百多年,他們被世世代代供著,他的身體雖封著,但靈魄卻從沒離開過那副掛畫,而身旁的人,他卻感受不到對方一絲靈魄的氣息。

  一百年了啊!

  他不想看到他的業愿砸在自己手里,雖然有時候他會感到很無助,但更多的時候他只是氣憤,那個不辭而別,自以為是的人。

  “秋大人,”羅淵打斷了池上的思緒,“師傅離開之前給我說咱們得房子賣出去了,換了些現錢,買主今天會過來驗收房子,可是……”

  羅淵看向秋余,他盯著那副突然多了個人的畫像,好像在想什么。

  秋余的靈魄在這副畫像上呆了一百多年,到羅淵,已經是第三代。

  他把羅淵叫到跟前,將懸門的活過給他。

  陰線不好操作,秋余當年就差點被要了命。

  所謂陰線,并無實體,初學者很難把握意念訣竅,甚有直接呼不出陰線之人。陰線傳到羅淵這一代,也只到能呼出這一步了。

  這或許也是探師走到今日這個地步的原因之一。

  秋余坐在窗邊沐浴在晨光中,臉色慢慢暖了起來。

  他看著城中村外的高樓,時不時提點一下滿頭大汗的羅淵。

  “秋,秋大人,有沒有比陰線更好練的東西呀,這陰線太重了,我,我操不動啊!”秋余喘著粗氣,閃著微弱光芒的陰線在他手腕僅纏了一圈,剛抬起頭又焉了下去。

  “我昨天看到您用符,那個應該比陰線好操……”

  “啪!”

  秋余話沒說完,就被一個巴掌打在手背上。

  是池上的陰線。

  羅淵疼的血管都快爆炸了。

  “我……”
  秋余一個“操”還含在嘴里上,又一個巴掌拍在臉上,留了五根修長的指印。

  “秋大人,你打我干嘛?”羅淵捂著臉哭唧唧。

  “專心練!”秋余本已溫和了不少的臉上染上了怒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火。

  “陰線是探師的命。”
  有則保命,無則喪命。

  秋余走到窗邊,也不知道是精神太緊張還是什么,這兩天總是能嗅到一股熟悉的清竹香,忽遠忽近,若不是他現在靈魄息弱,或許操縱一下陰線就能找到。

  就在秋余累得嗷嗷大叫的時候,樓下的鐵門被敲響。

  “肯定是買主過來了!”
  羅淵從地上爬起來,逃命似的下了樓。

  敲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

  “蔣叔。”羅淵將蔣勇往里屋迎。

  “我就不進去了。”蔣勇站在門口,“上次你師傅說這幾天就可以過來,我今天……”

  “蔣叔,我們這幾天就搬,但東西有點多,您容我們幾日。”肖杰打斷蔣勇的話。

  “等一下,等一下,”蔣勇笑笑,“小肖,是這樣的,我兒子月底要回國結婚,這房子我準備收回裝修一下,所以實在是不好意思。”

  蔣勇說話的時候下巴像木偶人一樣上下扯動,如果多注意些就會發現,他說話的時候嘴唇被沒有動。

  “可是叔,這……”羅淵想著要和師傅的師傅留宿街頭就腦瓜疼。

  “那你們盡快哈,”蔣勇接著說,“你們在月底之前搬出去就可以了,我給你們留了半個月的時間,不用那么趕。”

  直到羅淵垂頭喪氣關了門,蔣勇才離開。

  他一瘸一拐走到巷口,然后有些艱難地抬腿鉆進一輛黑色轎車后排。

  “怎么樣?”副駕駛座上的女人從后視鏡往后看,黑色墨鏡擋住了她一半的臉,只露出一個瘦俏的下巴。

  “說了,就半個月。”蔣勇說著,手放在耳根剛準備往上掀,就被前面的女人制止住。

  “你干什么!”

  “天熱,受不了。”蔣勇臉角已經掀了一個角,露出些許泛黃如木色的皮膚。

  “先生會怪罪的。”前排的女人叮囑。

  蔣勇無奈地放下手,將后排的的空調開到最大,小聲嘀咕道:“這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他說話的時候埋頭試圖伸展一下指節,指節關節像沒有打上潤滑油,發出咔嚓咔嚓的木頭摩擦聲。

  “實在不行,就請先生試試看吧,你別亂來。”女人說完轉正身子,對駕駛位上的一言不發的司機發號施令,車緩緩開離了巷口。

  羅淵將被房子的事告訴秋余的時候,池上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一點兒詫異之色。

  “那就重新找吧。”秋余說著,又站回供桌前。

  “在此之前——”

  秋余的聲音猛的響起,將正準備下樓偷懶的羅淵嚇了個機靈。

  “啊,啊?”

  “你多加練習,扎實基礎。”秋余背對著羅淵,看著墻上的畫像說,

  “別丟了祖師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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