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淵在某網站上找了一個兩室一居房,雖然他不知道師父為什么寧愿讓他們租房住也不留著自己的房子,但當下也無他法了。
中介帶著兩人來看房子。
房租便宜,房子就不會好到哪里去。
“哇靠,這中介也太他媽黑了,說是差,但差成這樣怎么住人?”羅淵一下車就開始抱怨。
三人到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小區長長的梧桐小道亮著幾盞昏黃的路燈,燈柱歪斜在梧桐樹下。那點光亮,跟沒有也沒什么區別。
正對大門的干枯噴泉邊上有一堆藍色火焰。
一個女人蹲在地上,她不停地往旁邊的白底紅牡丹瓷盆里添紙錢,紙錢堆成小山,藍色火焰迅速將它們吞噬,然后她又接著放。
她嘴里念念有詞,但聽不真切。
女人慢慢起身,她佝僂著背看不清臉。
“大姐。”羅淵想上前詢問小區情況,卻被秋余拽住。
“快走吧,別造孽啦,別造孽啦。”女人念念有詞地從秋池身邊擦過,進了單元樓。
就在這時,噴泉里突然響起了戲曲聲,一陣敲鑼打鼓,一曲空靈的曲子回蕩在耳畔,時而哀怨,時而亢奮。
羅淵抱緊滿是雞皮疙瘩的胳膊,掃視了黑乎乎的四周一圈,大氣不敢出。
曲子繼續著,涼風拂過的時候它似乎是被吹過來了,很近,近得貼著耳朵,就連唱曲人涼嗖嗖的氣息都能清晰感覺到,陰森得令人毛骨悚然。
羅淵一邊拼命拍打著自己的耳朵,一邊胡亂叫嚷著。
“別出聲。”秋余迅速伸手握住羅淵的臂膀,他手腕上的陰線迅速朝羅淵竄了過去,在他頭頂繞成一把傘,準確地說,只有一個傘架。
傘架的出現,那個曲子就慢慢消失在羅淵的耳畔。
羅淵隨后便清醒過來,呆滯了一秒,接著他就發現中介沒跟上來。
“那廝居然丟下我們跑了。”羅淵有些氣不過,“太沒有職業道德了。”
“他沒跑。”秋余淡淡說。
也跑不了。
這是一個迷魂陣,被卷入陣中的人往往陰陽不分,靈智息停,行如傀儡。如果破不了陣,就只能等著被抽空靈魄飛灰湮滅。
或者。
找到下一個替死鬼。
中介就是那個被迷魂之人,而秋余跟羅淵,就是下一個。
“那他去哪里了?”羅淵連呼吸都怕驚動別的東西,小聲地說,“好像就沒跟我們一起進來。”
這正是秋余執意要闖進來的原因。
……
像這樣的迷魂陣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過了。
千百年前,仙界高高在上,撒手人間之事,驅魔除穢就落在了夜行司的肩上。
他們游走于天地之間,斬妖除魔立世,保一方平安。
后來的幾百年,國泰民安,偶有幾只小鬼出來作祟,一個初級探師就能自如解魄。
然后在他被封印的一百年里,徒子徒孫們都沒撞見過迷魂陣。
或許這也是懸門即將斷了香火的原因。
“秋大人。”羅淵見秋余不說話,有些膽顫地喚了一聲。
秋余回了回神,手腕朝羅淵靠過去。
他手腕處的陰線松開滑向羅淵那邊,但線頭剛一碰到,羅淵就抖著手跳開了。
“秋大人,這玩意兒燙,燙死我了!”
借著微微的燈光,秋余看到羅淵腕骨處的皮膚被灼得通紅。
線頭又原路返回,但這次沒纏在池上的腕骨上,而是重重往下一墜,像個上了脾氣的孩童。
秋余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長袍飄然的少年背影。他端立在山頭,手中的陰線閃著明亮的銀光,在接近的時候幻作一把落靈劍……
真是什么樣的探師養什么樣的線,脾氣還挺像。
秋余輕嗤一聲,深沉的眼窩里波光柔和了些許。他輕輕晃了晃手腕,線頭別向另一邊,他緊跟過去,線頭悄悄回頭,這才轉過來,死死纏繞在他手腕。
很緊,頗有懲戒之意。
二人沿著女人走的路線往里走。
這是一個年時已久的小區,沒有霓虹,沒有綠化,更沒有人來人往。
墻角的雜草猛長,在紅磚墻上投下張牙舞爪的身影。偶爾還能在磚墻下看到個把破損的銻盆。
這時戲班的曲風也換了一個,這次有些亂,或者說更像是在摔鑼砸鼓,還伴著雜亂的呼喊聲。
走進單元門的時候,女人的背影就消失在一號房門后。就在他們走近時,門突然被“嘭”地一聲關上。
羅淵的心臟差點就被震出胸腔。
然后整棟樓在關門聲消失后又恢復了可怕的平靜。
樓梯間按在天花板上的按釘掉了一顆,燈線搖搖欲墜。燈泡上掛滿了蜘蛛網,似乎并沒有人關心它亮還是不亮。
微弱的昏黃燈光下,水泥樓梯被鐵銹斑斑的欄桿攔著。
秋余抬頭往樓上看了一眼,上面沒有燈,深幽的通黑,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血盆大口。
“秋,秋大——人。”羅淵緊緊揪住秋余T恤下擺。
二人摸著黑上了四樓。
一號房的門虛掩著。
“有人嗎?”羅淵扣了一下門,屋里沒有回應,但他的聲音卻在空蕩蕩的樓道里回蕩了幾圈。
他們在網上看的就是這套房,三室一廳,簡單裝修,可以拎包入住,租金半年付,900塊一個月還包物業費。
畢竟對于一個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老古董和一個無父無母又死了師父的窮光蛋來說,便宜才是真理。
但這一刻羅淵就不那么認為了。
就在他被秋余的眼神要求再次敲門時,屋里傳來了聲響,是金屬碰撞的聲音。
“有人嗎?我們來看房的。”
房間又恢復了短暫的平靜。
門就在肖杰探頭的瞬間突然開了。
“咯吱咯吱”地轉到一邊。整個樓道里都回響著這刺耳的聲音,樓道里的燈突然亮了起來,緊接著又暗了下去。
“有人。”
一個披著長發滿臉蒼白的女人突然現在二人面前。
剛被開門聲分了神的羅淵面對突然出現的女人,差點一口氣沒抽上來。
女人約摸三十,她開門的瞬間,屋里的過堂風卷著一股霉臭味撲面而來。
她伸手撩了撩額邊的頭發,頭發連著腐爛的肉被拽下來一撮。她紫青的手上連長長的指甲蓋也是青的。
“進來吧。”她冷冷地說著轉身進了屋,拐了個彎,人就不見了。
“秋大人,我,我怎么感覺不太對勁呀!”羅淵說著,但提心吊膽跟著秋余抬腳進了屋。
師父生前雖然沒有帶他行過夜,但他也算是懸門的人,以他敏銳的觀察力,他還是判定不出,這套房乃至整個小區都在迷魂陣中。
二人前腳剛進門,身后的門就“嘭”地一聲砸上,羅淵嚇了個機靈,差點沒跳到秋余的背上。
他們進去的時候中介正坐在沙發上數錢。
一桌子的錢。
羅淵正想罵他兩句,卻被秋余拉住。
秋余走過去站在中介韋侃跟前,韋侃只顧著數,頭也不抬,那對錢卻一張不見少。
“這小伙子人不錯,幫我出房子,我付他中介費。”剛才的女人又突然冒出來,這次她手里還端著兩盆同樣的錢對秋余和底線快崩塌的羅淵說,“你們也數。”
她語氣僵硬,但聲線柔和。
羅淵這才看清楚,她長長的頭發下是一件藍色女帔,上面繡了花,但卻壞了不少處,從表面來看不是撕扯壞,而是,看起來像是埋在土里腐壞的。
“我們有錢,有錢。”羅淵連連擺手,“謝謝您的招待,我們看看房就,就走。”羅淵一秒鐘也不想多呆。
他的話音剛落,屋里的燈“吱吱吱”閃了幾下,熄了幾顆,房間瞬間變得昏暗起來。
此時,噴泉邊的唱曲又開始了,尖銳而哀怨。
羅淵聽著聽著,汗毛直立,瞬間就有種借著怨曲哭上兩把的沖動。
秋余將羅淵拽到身后,他頭頂的傘架發出銀白色的光,客廳里的所有物品都在墻上投下深灰的婆娑影子。
他抬起左手動了動手指,傘架順成一股線,繞著修長的手指回到手腕上。
“救救我……”
昏暗中一個凄慘的呼叫聲穿透耳膜直擊心臟。
聽起來不像剛才的女人,這個聲音相對有些悶,就像被人用什么堵住嘴。
“救救我……”
又喊了幾聲,就變成了悶聲掙扎,然后就又恢復了平靜。
秋余轉身,沒尋到女人的影子。
他抬手在虛空中畫了一張定靈符,貼在韋侃的頭頂,然后在房里查尋女人的蹤跡。
“你們找不到他的,他被我藏起來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