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余讓到一邊,本以為無頭身體會繞過去,沒想到她將頭從土坑里刨了出來,然后自己按在脖子上。
她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秋余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跟羅淵好像。
“風向變了呢秋大人?!惫⒀缱哌^來,像是打趣一般盯著一邊的羅淵。
女人朝這邊過來的時候秋余從滿臉怒氣的羅淵身上嗅到了一陣靈的氣息,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細細查看,一邊的羅淵就跑過來將女人的頭拔了下來。
“姐姐說要藏好?!?br />
秋余:......
羅淵嘴里發(fā)出的不是十八九歲的羅淵的聲音,而是剛才跑下樓的小男孩的聲音。
秋余回想了一遍這個陣里的種種,推翻了之前的結(jié)論。
如果那個小男孩兒就是羅淵,女人是他的母親,小女孩兒是姐姐,男人是爸爸。
那這個陣,是羅淵布的?
羅淵可是個大活人!
就在秋余不得其解的時候,樓下的明仲和夏夜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咯嘚咯嘚地上樓來了,他們一搖一擺直直朝著女人過去,又將那只手臂拔了下來!
秋余:?。?!
這TM?。∈裁床僮?!
一旁的耿宴似乎對這種無理又冒事的行為很滿意。他接過二人手里的手臂,端詳了一番,然后看向秋余。
正在秋余準備走開之際,他就將那只手臂扔了過來,出于自然反應,秋余伸手接住了。
戒指穩(wěn)穩(wěn)地戴在她烏青的中指上,而自己口袋里的那枚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
老姚掌管了懸門一百多年,雖說人間和懸門之間,人和魂魄之間存在著某種特別的聯(lián)系,但這種聯(lián)系在懸門的兩個老妖怪消失前一直保持著平衡。
是什么讓羅淵,一個純?nèi)祟愑羞@種想法,他到底想干什么?!
秋余盯著手指上的戒指,就在恍惚之際,耿宴已經(jīng)走過來,他手指修長,輕輕地取下那枚戒指,然后走到羅淵跟前,蹲下身。
此時的羅淵正蹲在地上刨坑,高高的額頭上冒著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阿淵,”耿宴的聲音在這個沉悶的花園里卻很柔和,跟被擋在外面的陽光不一樣,“你看。”
耿宴說著,側(cè)過身子指著身后的秋余。
“那只老妖怪來了?!?br />
秋余盯著那只指著自己的手:……我可沒惹你們?nèi)魏稳耍?br />
眼神空洞的羅淵突然停下手里的動作,順著耿宴的手指方向朝這邊看過來,突然在他漆黑的眸子里閃過一道光,然后“哇”地一聲便嚎啕大哭起來。
本來已經(jīng)走開了的小女孩兒聽到哭聲就從芭蕉樹后面提著一把鏟子過來了。
這時的她身上全是泥土,本該白凈的臉上也看不到一寸嬌嫩的皮膚。她跑到羅淵身邊,抱住羅淵,用小小的手緊緊捂住他的嘴巴。
“弟弟不哭,一會兒爸爸聽到了會打我們的。”小女孩兒哽咽著,但卻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這時候的羅淵已經(jīng)不是那個時候的小男孩兒了,但姐姐還是那個時候的姐姐,她用小小的身軀緊緊護著高高瘦瘦的十八九歲的弟弟。
羅淵的眸子黑得像兩顆夜明珠,很黑,很黑。
秋余輕抬手腕,銷魂扇從他袖口緩緩而出,幻作一把潔白的傘,遮在兩兄妹上方。
“明仲,夏夜!”
耿宴見勢,立刻將還在門口攔著羅淵爸爸的兩個奇怪跟班叫了上來。
“可以收了。”
耿宴拿著戒指,寬大的手掌輕輕放在羅淵的心口處,將戒指融進了他的身體里。
秋余的扇子回到手里。
秋余身后的男人滿臉是血,兇神惡煞地看著地上的兩姐弟。
小女孩兒無助地摟著地上的羅淵,想托著他往后躲,但她嬌小的身軀怎么拽得動十八九歲的羅淵。
眼看男人越來越近,小女孩兒的眼淚噴涌而出,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著:“爸爸,別打我們,別打我們,爸爸,求您了!”
小女孩兒的哀求讓人心痛得出不來氣,就這么一瞬間,整個陣里就天旋地轉(zhuǎn),雷聲轟鳴。
突然一聲尖叫,一片血紅閃過秋余眼前。等一切恢復正常后,小女孩已經(jīng)倒在血泊里。她小小的身軀,靠在她一直想保護的弟弟身上。
原本躺地上的羅淵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來了,他跪在地上看著小女孩兒,趴在她身邊不停搖晃著她。
羅淵驚恐的眸子里映著那個高大的,提著斧頭的男人,他的嘴巴張得很大,但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從眼眶里噴涌而出。
秋余心頭一緊,奮力朝男人扔出了銷魂扇。銷魂扇的扇角一觸碰到男人,男人瞬間化為灰燼,消散在虛空中。
“他的心結(jié)是什么?”
秋余覺得這一刻他很想知道答案,但是他不敢去思考。
反而是誤打誤撞進來的耿宴,雖然是一個不上道的歪門邪路徒,但對這個陣,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耿宴側(cè)過臉,看到秋余原本蒼白的臉上此時更是難看。
他輕輕撫了撫秋余肩上的有些不安的白貓,直到白貓呼吸平息下來,他才試著緩緩開口:
“阿淵,是老姚從孤兒院領(lǐng)回來的。”
那枚戒指,是母親留給他唯一的思念。
秋余看著雜亂又壓抑的花園,羅淵躺在地上。已經(jīng)長成大孩子的他無助地蜷縮著,像極了一只受驚的小貓。
秋余在封印期間也只從老姚嘴里知道些許跟羅淵有關(guān)的信息。他只知道老姚想帶個人,但并不知道其他原因,現(xiàn)在看來,或許,他能知道一部分。
那時候的老姚還不叫老姚,他坐在垃圾堆旁邊,衣衫襤褸,小臉蛋兒被雪風刮得看不到一片完整的皮膚。他身上除了雪,沒一處白凈,手里干得已經(jīng)裂開的饅頭還帶著霉味。
見有人來,他迅速縮作一團,然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手里的饅頭扔過來,嘴里嚷著“饒命饒命”。
秋余看了良久,接過旁人遞過來的肉餅,慢慢探到他跟前。
那時候的老姚只知道自己姓姚。
“今日幾號?”
“十六。”旁人柔柔答到。
“你就叫姚十六吧?!?br />
臘月十六,大雪。
老姚有了名字,姚十六。
秋余將老姚領(lǐng)回懸門,住在珠市街。
這是懸門最繁華的一條街,街市每日熱鬧非凡。
櫻院的櫻花很美,每每開春,院里就會飄出陣陣櫻花酒的香味,秋余不會釀酒,姚十六乖乖地趴在他腿上盯著面前的人,提袖,遞勺,或者瘋鬧一番,氣得釀酒的人將二人定在樹下,任由瓣瓣櫻花堆落在純白的袍擺上。
清晨的珠市街是最清凈的,這時候櫻院的人會將門開在街尾,延著田間小路,一路閑游到街頭。
姚十六用櫻花酒換一些小玩物,玩著去紫凌山找兩個老妖怪,偶爾因為玩物靈氣頑劣,姚十六長長哭著鼻子來求報仇。
每每這個時候,紫凌山上的兩個老妖怪不僅不幫忙,還要大笑一場,此后又將此事作為調(diào)侃姚十六的笑柄。
從山上下來,夕陽的余暉又會將歸家的三個身影染紅,然后拉得很長,慢慢溶在一起。
秋余從未去試探過老姚的過去,只在他夢魘時輕輕拍拍他顫抖的后脊……
秋余蹲下,像一百多年前帶老姚一樣,手輕輕搭在羅淵后背。興許是肩上的貓體溫很足,秋余身上已經(jīng)很暖和了。
這種溫度觸到羅淵皮膚,一寸一寸舒緩他緊繃的神經(jīng)。半晌,他的身體才慢慢放松下來。
仗陣并沒有因為小女孩兒的死而消失,羅淵的心結(jié)沒有解,他體內(nèi)的靈氣依然控制著仗陣里的一切。
秋余早早失去了靈丹,他無法使出太多靈力感知羅淵體內(nèi)靈氣的來源以及它的靈力。
就在秋余嘗試著閉上眼睛探究竟的時候,明仲和夏夜回來了,他們搬著一個木箱子。箱子上堆滿灰塵,蜘蛛網(wǎng)結(jié)了一層又一層。
“找到了?!?br />
夏夜咧嘴笑的時候秋余才發(fā)現(xiàn)他口里黑漆漆的一片,一顆牙齒也沒有。同樣是潦草得令人同情的明仲在一旁歡喜捧場。
“打開?!?br />
耿宴輕蹙眉頭掩住鼻口,同時,秋余肩上的貓咪就將尾巴搭在他的鼻子上。
隨著箱子打開,濃濃的霉臭味和著厚厚的灰塵撲面而來。
待塵土散盡,耿宴才蹲到羅淵的身旁。
靈丹在羅淵體內(nèi)。
這是老姚的靈丹。
靈丹亦是魂,老姚將它給了羅淵。
聰明的探師都不會這樣做,這是萬劫不復,不僅入不了懸門的魂冢,還永世不得超生。
白貓在掉下地之際一個躍身就跳到秋余脖頸上,它緊緊地環(huán)著秋余,小臉使勁埋進他的領(lǐng)子里。
就在這時,地上的羅淵突然坐起身,赤紅的眼珠死死盯住秋余。他身體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將他往秋余的方向拉,可心結(jié)還沒解開的羅淵是沒有理智的,他在玩命抵抗。
那股力量并沒有要放棄的意思,陣中的羅淵也不會罷休。他惱羞成怒,一聲咆哮后他身體里的靈丹爆發(fā)出一股驚人的力量。
那股力量沖出羅淵的身體。如一條渾身燃燒著火焰的赤龍,猛地咆哮著朝秋余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