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之人？”阮霽聽得心里一驚，意外夾雜欣喜，一時之間心緒復雜。
    世人口中克父克夫之人，怎么會偏偏在這位坊間先生眼里驟然變得福氣盎然？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小姐的未來夫婿，甲冠天下、至尊至貴。”
    “當真？”阮霽驚詫地睜大眼睛，卻見川東先生將眉頭緊皺，接著說出一句讓阮霽嚇破膽子的話。
    “姑娘姻緣雖福，但命中有一劫數，怕是有性命之憂。”
    阮霽屏住呼吸，終于揣摩出川東先生話中深意，“先生的意思是，我即將遭逢命劫，若能活命，才有大福的姻緣？”
    阮霽忽閃著水靈靈的眼睛，仿佛點破川東先生的晦意，他有些意外，心中堪覺眼前的姑娘聰慧，破例應聲道，“禍兮福所倚，此乃后福方至。”
    阮霽一時之間哭笑不得。這是什么簽象，福氣倒是有了，可未見得有命去享。
    “先生，那這這命劫……”
    “不可說。”川東先生連連搖頭，“阮小姐，命中之劫乃天機，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姻緣先生，豈敢妄言，我只能說小姐命中劫數，若遇貴人，可化險為夷。”
    頗有道理，卻又什么也沒解釋。
    貴人？阮霽回顧自己短短半生的遭遇，實在是不敢奢望。
    罷了，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再思量。
    當務之急，要想盡一切辦法把消息遞給平武王。阮霽辭別川東先生，帶著那幅好不容易得來的《千里京跡》，匆匆出了酒肆。
    陸之微早已備好馬車，等阮霽上車，二人便驅車往侯府方向駛去。
    “阿霽，是不是川東先生的應對之策不如意？”
    一路上，阮霽心事重重。陸之微在一旁看得小心謹慎，她心中不安，瞧阮霽這悶悶不樂的樣子，恐怕是聽了些不入耳的話罷。
    陸之微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便不答應帶她來測姻緣，平白惹得不開心。她扭了扭輕盈的身子，湊上前拉住阮霽冰涼的手，輕聲開解道，“你別放在心上，這個什么川東先生，說不定就是個招搖撞騙的門生，騙些錢財罷了……”
    陸之微說著往阮霽的袖袋里瞧了瞧，扒拉開袖口只見一疊厚厚的銀票，又轉頭看了一眼阮霽緊緊抱在手中的畫軸，連連驚嘆。
    “阿霽，你可真厲害！聽說這個勞什子川東先生要價不菲，你不但銀票一文不少，還白得了一幅字畫？”
    “好。”阮霽都沒聽清陸之微具體在說什么，全然點頭應承下來。
    從大慈恩寺回來不過短短一日日，阮霽只顧著想法子見到平武王，全然忘記自己早已暴露了身份。
    她想起曾在金佛像后見了兩次的帷帽男子，若他知道自己還活著，會不會再次對自己痛下殺手？這莫非就是剛剛川東先生所說，自己命中的劫數？
    畢竟，能把自己丟在寒凍徹骨的后山，此人必定是心狠手辣之徒。
    想到這里，阮霽有些后怕，她拉著陸之微的手說道，“之微，這幾日若我沒有再尋你，你千萬不要來侯府。”
    “啊？”陸之微聽得迷糊，嘟起小嘴，“小氣，我就問問這字畫是如何來的，怎的還下逐客令了……”
    兩人話音未落，乘坐的馬車好似撞上異物，戛然一聲停了下來。
    “哎呦。”陸之微側身一個趔趄，差點撲了出去。
    阮霽立即去扶陸之微，順手將字畫卷軸放在了右手邊的橫欄上。掀開帷簾，卻見馬車并非停在上卿侯府門口，而是一個陌生的巷口。
    阮霽今日乘坐的是陸府的馬車，身型龐大，而前方小巷狹長逼仄，無法通行。
    阮霽有些意外，她下意識地招呼車夫，“老喬，怎么偏走了這條道了？”
    車夫老喬將手中的韁繩拉得繃直，尷尬地回頭憨笑道，“小姐，路上太堵，本想尋著小路抄近道，沒想到反被巷子攔路，咱們過不去了。”
    “調頭，走順武街罷。”
    馬夫老喬聽了阮霽的話，連忙急轉車轍。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乎黑的身影從天而降，他一躍跳上馬車車窗，伸手便帶走了阮霽方才放在橫欄上的字畫，身手迅捷，動作一氣呵成，阮霽差點沒反應過來。
    “小賊！站住！！”
    阮霽和陸之微匆匆下馬，卻見那賊人身影輕盈如燕，順著小巷一陣風兒似的消失在盡頭。
    陸之微傻眼了，“阿霽，真的假的？這小賊當著咱們的面把東西偷了？”
    阮霽心中只嘆，“好厲害的身手。”
    “真是愚蠢的小賊，好好的銀袋子不偷，卻偷什么字畫。川東先生的字畫能值幾兩銀子？“陸之微回過神來，看阮霽目光深邃，口中碎碎喃喃，“阿霽，咱們還追不追啊？”
    “不必了。”阮霽聞著空氣中殘留的一絲熏香之氣，這似曾相識的味道，她忽然心中明了，看來這是遇到“故人”了。
    “老喬，去打聽一下，剛剛停在川東酒肆門口的韓府轎子，如今在哪里？”
    北風呼嘯，天色已沉，清冷寂寥的長街幾乎無人。
    東市一家胭脂鋪子門口。
    一道俏麗的身影踱步而入，此人白紗覆面，腳步匆匆。此女子穿過一道狹長的里門，徑直推開胭脂鋪子二樓的包間房門。
    室內熏香繚繞，一位面色姣好、唇紅齒白的小姐正在憑欄飲茶。
    桌上赫然擺著方才那副《千里京跡》，望著門口不請自來的阮霽，韓林兒眼中一愣。
    或許平日里這般戲弄阮霽還不至于生氣，可今天卻不太一樣。
    阮霽徐徐幾步走到桌前，單刀直入，“不知妹妹何時竟有賞畫的興致了？”
    “姐姐，別來無恙。”韓林兒口吻冷清如刀鋒凌厲，早就沒了眾人面前那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兩人四目相對，阮霽心中倒是一片坦然，這么多年過去了，韓林兒再也不是從前只知道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那個天真爛漫小女孩。如今的她，每次看向自己，眼神中那無法抹去的厭惡都在提醒著阮霽，是她曾經虧欠。
    “既然畫也賞了，也該物歸原主了罷？”阮霽指著桌上那副攤開一半的《千里京跡》，語氣堅定。
    “一副不值錢的字畫，姐姐未免太緊張了些？”
    韓林兒語氣輕蔑，但是她許久未見阮霽能有如此糾結神色，心中竟然有些隱隱舒爽。
    “既不值錢，何苦派人偷走？”
    韓林兒臉上云淡風輕，一副看戲神色，“林兒只是好奇，姐姐怎么忽然改了性子，要找先生測姻緣罷了。這畫中晦語可是暗指什么？簽象如何？”
    阮霽覆手收攏桌上的字畫，小心翼翼地放入卷軸之中，冷冷答道，“妹妹聰慧，一副字畫，一道簽象對妹妹有何難處？”
    冷不丁一陣揶揄，見阮霽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韓林兒心中方覺氣悶，口中喃喃。
    “就算你再怎么算姻緣，就算你有皇后娘娘賞賜的步搖，這鎮北王妃我也當定了。”
    阮霽心中惘然，她還當韓林兒要說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話，萬萬沒想到繞了一大圈，竟然還是為了“王妃”一事。
    阮霽喬裝儀容徒步而來，腳邊還殘留著幾支折散的松枝，心中不忍煩躁，她實在沒有任何心思再跟韓林兒解釋，她對王妃的頭銜絲毫沒有興趣這件事。
    “哦。”阮霽面不改色，“恭喜妹妹，告辭了。”
    “你站住！”韓林兒見阮霽毫不懼怕，心中更是憤怒，一把拉住卷軸另一端，糾纏不休，“你如今越發得意，竟然妄圖攀上鎮北王的高枝了？阮霽，你可別忘了，我姐姐、還有康大哥是怎么死的！”
    此話如刀鋒入鞘劃在阮霽心上，似雷霆轟擊一般，她腳下一怔，險些崴了腳。
    滿室清冷，韓林兒趁機從阮霽手中奪過卷軸，扭頭竟從窗口扔了出去。
    扔……了？
    卷軸乃是金縷裝裱，若高空墜下，定然破損。阮霽顧不上腳踝疼痛，連連幾步移至窗口，卻見那卷軸不偏不倚，正砸在一位路人身上。
    路人恰逢騎馬從長街而過，面對突如其來的墜物，他揮劍相御，咻得一聲，一柄長劍穿軸而過，阮霽眼睜睜看著卷軸驟然一削為二、殘破落地。
    ……
    阮霽心中五味雜陳，卷軸徹底沒了，她拿什么信物去找平武王？
    韓林兒到底為什么偏偏這個時候與自己作梗，阮霽氣得雙手忍不住發抖。
    眼見阮霽面色痛苦，韓林兒心中才有些愉悅，她難耐得意神色，字字誅心，“阮霽，你活該是個天煞孤星的命。”
    最后一絲忍耐的心也消耗殆盡。阮霽扯下覆面的細軟白紗，盯著韓林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應道。
    “韓林兒，就算我阮霽當不上鎮北王妃，也絕對輪不到你。”
    “你……”
    兩人正僵持不下，被長街上一位持劍的侍衛高聲打斷，“大膽！何人竟敢行刺鎮北王？”
    ？
    鎮北王？行刺？
    一番鬧劇，這可真是烏龍至極。
    轉眼之間，兩人被一眾侍衛團團圍住，阮霽和韓林兒乖乖被帶到騎馬之人身側。
    阮霽忍不住抬頭看，駿馳黑馬，馬背上之人豐神俊朗，身形倒像是與鎮北王頗為相似。
    只不過那日在宮中，阮霽恪守規矩，只用余光匆匆撇過幾眼，不敢完全確認。
    韓林兒倒是滿臉熱絡，俯身嬌柔行禮，“韓林兒，見過鎮北王。”
    俗話說得好，英雄難過美人關，韓林兒這一派弱柳扶風般嬌羞姿色，連阮霽見了也要動容三分。
    不曾想馬背上的男人卻毫無反應，迎接韓林兒的只有一柄直抵面前的長劍，劍刃與韓林兒的喉嚨咫尺距離，瞬間斬落幾片毫不不識趣的落雪。
    未等劍刃抽離，韓林兒喉頭一緊，面色煞白，腿腳發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祁牧云面色尋常，他收劍入鞘，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那位嬌小安靜的女子。冬雪輕飄飄地漾在阮霽的肩側，浸濕了她單薄的衣裳。
    “小女阮氏，見過鎮北王。方才與韓家小妹玩鬧，無心之失，不想驚擾了鎮北王，實在是罪過。”
    眼前女子小心翼翼卻又毫無畏懼的眼神，祁牧云嘴角微微揚起，“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