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huì)兒,姜靈明顯發(fā)現(xiàn)自己大腦反應(yīng)有點(diǎn)遲鈍;但姜靈覺得,自己的邏輯還是很清楚的:道歉值什么?我要來能干啥?我又不能拿著那玩意兒去告你們,什么用都沒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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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所以,你壓根用不著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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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另外幾人哪里知道姜靈的推理過程什么樣,暗自松了口氣。張甫心里則有點(diǎn)兒奇怪:姜靈不是這種豪爽的性子啊?這會(huì)兒怎么了?但他生意人,和氣生財(cái),也樂得看見雙方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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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廖局則忙里偷閑,端過自己那個(gè)一半茶葉一半水的大杯子,猛灌了幾口濃茶——路林這種級(jí)別的外賓,相關(guān)保衛(wèi)工作可不輕松,他已經(jīng)連軸轉(zhuǎn)了多少天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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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后他把茶葉吐回杯子里,慢慢喝,一邊暗忖:安慰小姑娘,還是風(fēng)華正茂、英俊瀟灑的青年良才出馬好用;做思想工作,實(shí)在不對(duì)口啊。這一點(diǎn)以后要注意。這年頭眼球經(jīng)濟(jì),不能不服老啊!不過,要是咱年輕個(gè)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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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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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與廖局一同的青年,拎過一旁的熱水瓶給廖局添了點(diǎn)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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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那邊廖局慢慢喝茶,還有手下添水,這邊姚遠(yuǎn)卻開始覺得口干舌燥——因?yàn)樗趯?duì)姜靈的大度表示了欣賞與感激后,說到了關(guān)鍵問題上。他緊張!他沒法不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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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小姐,說實(shí)話,在與琪雅方面接觸時(shí),我們的工作遇到了一點(diǎn)困難。”姚遠(yuǎn)克制著自己吞咽唾沫的沖動(dòng),“如果方便的話,你能不能配合一下、幫我們一點(diǎn)小忙?都是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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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不解,而且以她現(xiàn)在遲鈍的反應(yīng),也終于開始不耐煩了,打斷道:“配合?配合你們要資金、要物資、還是要技術(shù)?你不是親自去了嗎?你都要不到的東西,我哪能要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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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姚遠(yuǎn)心里焦灼,微笑已經(jīng)不知不覺撐不住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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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對(duì),沒錯(cuò),自己人,都是中國人。”姜靈一下子截?cái)嗔艘h(yuǎn),目光古怪起來,忽然笑了,笑容輕佻恍惚,囈語般喃喃,“唔……至少現(xiàn)在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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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廖局暗嘆年青人沉不住氣,低低清了一下嗓子。姚遠(yuǎn)聽到響動(dòng),硬生生就著之前那句換了一個(gè)話頭,重新擠出笑容來:“我們對(duì)今晚的事很抱歉。大家都是自己人么。姜小姐有什么補(bǔ)償要求,只要是合理的,盡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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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瞅了瞅姚遠(yuǎn):“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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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姚遠(yuǎn)嚴(yán)肅道:“是的。”不怕你要什么,只怕你不要——無欲則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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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認(rèn)真懇求:“你們,還有你們的同事,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和我爸媽面前,行嗎?”這會(huì)兒姜靈的思維簡(jiǎn)單得像個(gè)草履蟲。她想:其實(shí)我不是那么介意你們打擾我,因?yàn)槲覜]感覺;但老媽是真被你們嚇到了,所以,請(qǐng)務(wù)必不要去打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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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句話真誠而飽含期待,特別是最后兩個(gè)字。姚遠(yuǎn)正對(duì)著姜靈的眼睛,心里忽然就涌上強(qiáng)烈的負(fù)罪感,胸口一痛,一口氣接不上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gè)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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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廖局使勁揉了揉眉心。小姑娘……果然還是嚇到!有些人嚇到了會(huì)哭,有些人會(huì)臉紅臉白,有些人會(huì)發(fā)顫,這些種種都好辦。最麻煩的就是這種不哭不抖、臉色不變、看上去沒事的!忍下去了、沒現(xiàn)出來,也就是憋在里面了,成內(nèi)傷了,成心病了!外傷好治、內(nèi)傷難辦,心病更是沒法醫(y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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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臉上漸漸浮起失望,慢慢垮下了肩膀:“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了,‘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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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下連廖局都覺得有點(diǎn)兒歉疚了。他暗道:我真是老了,忙了幾天累了點(diǎn),就情緒不穩(wěn)。于是端起濃茶又喝了好大一口。而姚遠(yuǎn)則整個(gè)兒噎住了。他干這一行七八年了,還從來沒遇到過眼下這種情況——敵人兼同行碰上了,自然不會(huì)這么斯文。偶爾涉及普通女孩子,只有嚇哭的;就算問話時(shí)沒嚇哭,確定沒事了、或者情況特殊家人朋友來接時(shí),肯定也后怕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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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一個(gè)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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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而姜靈被問了一個(gè)多小時(shí),剛才又說盡好話,為了安撫,連帶張甫與趙永剛都讓他們進(jìn)來了,可這女孩卻眼角都沒紅一紅,情緒穩(wěn)定,雖然有點(diǎn)異常,但沒突破口啊!所以姚遠(yuǎn)到這時(shí),一下子之間,也找不到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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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其實(shí)與廖局一樣,也已經(jīng)連軸轉(zhuǎn)好幾天,也已經(jīng)很累。心力焦竭、滿是失望。他們稍微正常一點(diǎn)的情況下,也不會(huì)找個(gè)普通女孩子配合工作!但這是最后一絲希望了……他忽然很羨慕那個(gè)日本大廚二郎,羨慕他的好運(y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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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見姚遠(yuǎn)沒后文,于是擺擺手轉(zhuǎn)過身,走向門口、擰開門把,邁了出去。會(huì)議室鋪著地毯,門內(nèi)外差了個(gè)幾厘米的小的厚度。姜靈出門的時(shí)候因?yàn)檫@點(diǎn)落差,竟然就一腳沒踩穩(wěn),身子一歪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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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門邊值哨的小戰(zhàn)士反應(yīng)迅速,抬手去扶;但能在這里站崗的優(yōu)秀戰(zhàn)士,同時(shí)也是吃得起苦頭的農(nóng)村娃,又是二十來歲年紀(jì)不大、在純粹的****環(huán)境里呆久了的,不敢直抓一個(gè)年輕女孩的胳膊,只是半空一擋、預(yù)備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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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結(jié)果姜靈朝另一邊歪去,竭力躲開了小戰(zhàn)士的手、自己趔趄了一下站穩(wěn)了,又恍然明白過來,轉(zhuǎn)頭直瞅著人,微笑夢(mèng)游一般:“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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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戰(zhàn)士臉膛慢慢漲得通紅。姜靈沒等回答,自顧自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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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對(duì)男人們來說,年輕女孩子出這種小丑,本該很可以樂一樂。然而此時(shí),一屋子五個(gè)男人,沒有人笑。按理說,他們一個(gè)個(gè)閱歷豐富、理智強(qiáng)大。但不知為何,卻全被一個(gè)小姑娘的情緒感染了——輕微的委屈與憤懣,鋪天蓋地的無奈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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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甫忽然反應(yīng)過來,起身迅速向幾人點(diǎn)頭道別,招手示意趙永剛,追了出去。不過,后者被姚遠(yuǎn)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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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廖局示意趙永剛落坐,自己卻習(xí)慣性站了起來:“你就是趙永剛對(duì)吧?”他身后的人遞上一份文件,廖局把它向趙永剛出示,開門見山道:“從現(xiàn)在開始,你的預(yù)備役結(jié)束了——你被緊急征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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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房間里靜了一瞬。趙永剛緩緩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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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抬手齊額、行了一個(gè)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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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甫在樓前趕上姜靈時(shí),趙永剛還沒出來。姜靈狀態(tài)不正常,沒有留心。張甫心里大致有數(shù),所以并不擔(d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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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甫叫住姜靈:“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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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被夜風(fēng)一吹,恢復(fù)了一些,看見張甫,笑了笑,目光往張甫身后一掃,又笑了:“這回嚇到你們了。路林他們說我什么精神力六級(jí),我自己也糊涂,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沒跟你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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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甫擺擺手:“這有什么,人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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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著實(shí)感激,同時(shí)也暗嘆了一句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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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兩人一前一后走向張甫的車子。張甫心里琢磨了一下,拉開車門前,還是委婉提醒道:“聽說那個(gè)東西天網(wǎng)上就有,你回去有空,就多看看吧,有備無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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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答應(yīng)了,習(xí)慣性上了后座。張甫點(diǎn)了火:“你家住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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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說了地方,呆坐著沒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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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甫開出大院,想了想,推上后視鏡、抓過方向盤前的一盒餐巾紙,往姜靈懷里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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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接住紙巾盒,苦笑。要是能哭就好了。淚眼婆娑、梨花帶雨……好吧,鼻紅眼腫。不管怎么樣,只要她哭了,然后廖局也好,姚遠(yuǎn)也好,她姜靈也好,大家都有臺(tái)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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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她哭不出來,一點(diǎn)也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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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誰說的,有流淚的能力,本身就已經(jīng)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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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隨即姜靈想起了手機(jī),連忙掏出來給爸媽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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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車開到樓下的時(shí)候,姜靈一眼就看到了爸媽的房間亮著燈。淡橘黃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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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一下子就微笑了,真正的微笑。她向張甫道謝下車,很快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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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甫坐在車?yán)锟粗`消失在樓道里,手指敲著鍵盤。不一會(huì)兒,旁邊的窗戶燈也亮了。橘黃之外,還有五光十色的閃動(dòng)點(diǎn)綴。接著,閃動(dòng)點(diǎn)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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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客廳。一開始情急之下,胡亂抹過去,于是一排開關(guān)挨個(gè)傾倒,所有的燈都打開了。然后又關(guān)掉了不必要的,只留下平時(shí)常用的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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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甫完全明白,所以他無聲笑開。而后倒車調(diào)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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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半途路過一家花店還在營(yíng)業(yè),張甫心里一動(dòng),停車跑了進(jìn)去,左右看看,指著紫粉紅的香水百合——他覺得這花個(gè)兒大、又漂亮——財(cái)大氣粗道:“這個(gè),給我來一束!九十九朵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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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花店規(guī)模不大,店里的小妹一下子就窘了:“我們沒這么多香水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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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甫混不在意:“那就八十八朵。”見小妹依舊眉頭不展,又減了一些:“那六十六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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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店小妹的聲音更輕了:“也沒有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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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甫暗罵了句娘:“老子我難得一回……那就一束!大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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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店小妹這下子活過來了,叫回在隔壁水果店聊天的老板,兩人迅速開始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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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幾分鐘后,張甫抱著一束雨傘那么大的香水百合走出店來,結(jié)果一眼就看到有個(gè)摩托交警,在他車子旁忙著開罰單。張甫心情正好,也不在意,走過去時(shí)一邊掏錢包、一邊道:“就停了這一下,給老婆買了點(diǎn)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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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交警年紀(jì)很輕,臉還有些嫩,一見張甫這年紀(jì)的給老婆買這個(gè),就揉掉了罰單,對(duì)花束乍舌了一下,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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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甫道了聲謝,開了門把花往副駕駛座上放。結(jié)果太大,一下子塞不進(jìn)去。張甫塞了兩下惱了,也不去開后座門,抓了一大把、從做造型的花泥里拔出來,往摩托車擋風(fēng)玻璃后一塞:“小兄弟,送女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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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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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交警從香水百合之間目送車子遠(yuǎn)去,搖搖頭嘟噥:“我還沒女朋友呢……阿嚏、阿嚏!”香水百合太香了!香得嗆人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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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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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交警打噴嚏的時(shí)候,姜靈已經(jīng)安撫好了爸媽。一家人終于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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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富安與胡海燕年紀(jì)大了,擔(dān)心時(shí)不覺得,這會(huì)兒一放心,就覺得又累又困,很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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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卻不累。她躺在自己床上,看天花板。今天一天度日如年。一系列的事,那么多面孔,他們說的話……對(duì)這些,姜靈只覺得不像真的,簡(jiǎn)直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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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而正是這種荒謬感,讓姜靈清晰地認(rèn)識(shí)到,在得到林語者的傳承后,自己付出的代價(jià)是什么:不止是樓上樓下響動(dòng)變大、也不止是一口米飯下肚立即消化干凈的詭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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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些都只是細(xì)枝末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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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最重要的是,過去所熟悉的那種普通人的平靜生活,已經(jīng)永遠(yuǎn)離她遠(yuǎn)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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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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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窗外的白霧熟門熟路地彌漫了進(jìn)來,合果芋又開始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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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不得不警告它,長(zhǎng)葉子過快的話,很有可能會(huì)被今天來拿便攜包的那些人搬去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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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于是合果芋終于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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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靈平靜地呼吸,緩緩闔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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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有得必有失,這句話從來都是對(duì)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