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漆如點墨,雖生得美,但自帶上位者的凌厲。</br> 被那雙眼一望,雪芽倏地意識自己在犯蠢,連忙跪在地上,太過緊張,連行禮聲都沒說,如啞巴般蜷縮身體跪著,頭上帽子不慎又滾了下來。</br> 這次比上次見到崔令璟那次滾得還遠。</br> 雪芽偷偷瞄了下滾遠的帽子,咬了下唇,想去拿又怕引得更多注意。他怕賀續蘭,見了就發憷,比看到崔令璟還要可怕,雖然賀續蘭沒打他,也沒罵他。</br> 聽得腳步聲接近,雪芽忙把眼神收回來,正屏住呼吸等著賀續蘭那一行人走遠,卻聽到一句低沉悅耳的男聲。</br> “帽子掉了不撿回去嗎?”</br> 雪芽背脊僵住,頓了一瞬后,放下手里的紅漆木盤,往帽子那邊膝行兩步,余光看到帽子旁邊的一塵不染錦靴時,呼吸再次屏住,他伸直手用手指夾住帽檐,試圖直接扯回來。</br> 但手指力氣不大,他扯了兩下,帽子又脫力掉了下去,甚至還后退滾了一圈,在即將壓到那雙錦靴時,錦靴的主人后退了一步。</br> 雪芽覺得丟人,不由臉泛起紅,他默不作聲又往前膝行一步,這回,兩只手緊緊把不聽話的帽子抓了回來。</br> 他帽子一拿回來,錦靴開始動了。</br> 賀續蘭帶著一行人離開了,雪芽聽腳步聲遠去,長吐一口氣。隨后他就被領路宮人訓斥了一頓,說他見太后都不知行禮,丟了禮數,罰他今日沒有晚餐吃。</br> 雪芽一聽沒晚餐吃,整個人都頹靡不振。</br> 來了皇宮,他就沒吃過幾頓好飯。新帝居住的奉瑞宮宮人排斥他,每次他都是別人吃完才能去吃飯,剩下來的殘羹冷炙讓雪芽看了就倒胃口,這也是他為什么想去崔令璟身邊貼身伺候,讓崔令璟看到他的原因。m.</br> 可現在殘羹冷炙也不讓他吃了,又要餓肚子。</br> 因為知道要餓肚子,去幾個太妃宮里時,雪芽垂頭喪氣,打不起精神,直至去到淑太妃宮里,他聞到食物香味,驀地抬起頭。</br> 淑太妃正在跟領頭宮人說話,余光突然瞥到有人抬頭,嫵媚雙眼不由往那邊瞥了一下,這一瞥就頓了頓。</br> 雪芽沒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被看到,他盯著淑太妃宮里剛擺上的點心,吞了口口水。不過他也記得自己在哪,依依不舍多看了幾眼點心,又把頭壓低。</br> 應該是剛做出來的點心,香氣撲鼻。</br> 不過再香,也跟他沒什么關系。</br> 回到奉瑞宮,果然沒得晚餐吃,雪芽摸著快貼到背的肚子,心想若他能爬上去,定要給這群家伙好看。</br> 許平南是指望不上了,雪芽直接打起了崔令璟身邊大太監的主意。那大太監今年應該有四十來歲,面白無須,圓胖臉,對著崔令璟時笑得像條狗,對著他們時,兇得像只狼。</br> 雪芽暗中觀察大太監,想找出對方有什么癖好,但讓他失望的是,大太監好像就沒有癖好,連酒都不喝。</br> 所以雪芽只能繼續干著零碎活計,成日不是擦桌子掃地,就是用網子撲蟲。這日,雪芽又被派去送東西。</br> 跟雪芽同行的還有個小太監,可小太監行到半路,突發肚子疼,說是要去茅房,而他們送的是吃食,耽誤不得。</br> 雪芽見狀就說他自己去,他這次是送淑太妃宮里。雪芽天生記路就厲害,去過一次的地方,第二次就知道怎么走。</br> 這幾日返秋老虎,傍晚的太陽也很毒辣,雪芽到淑太妃宮里時,臉頰曬得有些紅。淑太妃正在修剪花枝,見到有人送東西過來,隨意道:“擱著吧?!?lt;/br> “是?!毖┭啃⌒囊硪砩锨埃瑢⑹澈蟹畔?。正待要離開時,卻被喊住。</br> “等等,這送的是什么?”淑太妃放下花剪,目光定定放在雪芽低垂的臉上。</br> 雪芽答:“是芙蓉芝麻酥,陛下說味道不錯,特意讓闔宮共嘗?!?lt;/br> 說到這里,雪芽忍不住想崔令璟還真敬重賀續蘭那位太后,別的太妃都是打發奴才送,唯有賀續蘭那邊是親自走一趟。</br> 淑太妃起身,緩緩走到桌旁,她瞥雪芽一眼,“你幫本宮打開。”</br> 雪芽稱是,將食盒揭開。食盒一被揭開,里面的香味溢出,他的手不由捏緊了紅漆食盒蓋,不過他也知道這不是他能吃的,很快就放下紅漆食盒蓋,往后退兩步。</br> “怎么辦?本宮此時正飽著,怕是吃不下?!笔缣鷩@氣,雙眸悠悠轉到雪芽身上,又落在宮殿里的宮女身上,半響,她的目光重新放在雪芽身上,“你叫什么名字?”</br> “奴才雪芽?!毖┭空f。</br> 淑太妃唔了一聲,“本宮吃不下,要不賞給你吧?”</br> 這句話讓雪芽怔住,他先是看了眼食盒里的點心,又飛快地抬眸看向淑太妃,他進宮時間短,有時候總忘記禮儀。</br> 他看一眼,又垂下眼,悶著頭搖搖頭,“奴才不敢?!?lt;/br> “你怕陛下罰你?放心,現在在本宮的宮里,本宮不讓他們說出去,他們哪敢說出去。況且不過是吃一盤點心罷了,何必如此提心吊膽?吃吧。”淑太妃說完見雪芽不動,聲音沉了幾分,“怎么?你還等著本宮拿筷子給你?”</br> 雪芽踟躕不定,而這時淑太妃轉過身,走到之前的窗下榻坐下,她拿起花剪繼續修剪花枝,似乎已經忘了還有雪芽這個人的存在。</br> *</br> 回到奉瑞宮時,天色已經暗了下去。雪芽剛回來,就有人跟他說:“今日飯菜吃完了?!?lt;/br> 那人說完并不走,好像在等雪芽露出平時知道自己要餓肚子的表情,可雪芽聽到這句話,只是哦了一聲。</br> 那人皺皺眉,還未說完,身后有一太監快步走來,“雪芽,陛下傳喚你。”</br> 雪芽一聽,瞬間喜笑顏開,“真的???”他旋即就想說自己要回房打扮一下,但突然響起自己現在算得上半個太監,衣服只有太監服,臉又垮了下來。</br> 這破衣服,怎么打扮都是不好看的。</br> 他心里嫌棄,跟著傳話的太監往崔令璟寢殿去,一邊走,一邊打聽,“陛下找我什么事?”</br> “這誰知道,你自己去就知道了。”太監并不多跟雪芽說話,到了地方,就停在門口,“進去吧,陛下在里面?!?lt;/br> 雪芽看著透出光的宮殿,剛剛喜悅之情不知為何減了大半,他回憶起崔令璟的陰晴不定,他雖然要富貴,但也要命。</br> 這一想起,腳步不由頓住,而旁邊的太監似乎急了,壓低聲音,“你難不成還要陛下等你?快進去!”</br> 雪芽回頭看向旁邊的宮人,那些太監宮女一對上他的眼神就低下頭,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什么,他感覺自己是被送進去給崔令璟降怒火的。</br> 換言之,他是去送死的。</br> 這念頭出現在雪芽的心里后,他深吸一口氣,往里面走去。抗旨也是死,進去說不定不會死,雪芽只能賭一把。</br> 殿內燈火通明,香爐香氣如絲線縈繞,崔令璟下朝后會換上舒適的便袍,他如今才十六歲,臉上尚有稚氣,單看他打扮,只會認為他是哪家的富貴小公子,哪會想到他是一國之君。</br> 他聽見動靜,慢慢抬起眼,丹鳳眼在捕捉到跪在下面的人時,輕輕一瞇。</br> “奴才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萬歲?!毖┭颗︽偠ǖ?。</br> 崔令璟斜靠在椅子上,恣意悠閑,“過來?!?lt;/br> 雪芽沒有遲疑,膝行向前,一直到可以看到崔令璟的靴子時,才停下。他剛停住,一只手就捏住他的下巴,他只好就著對方的力氣抬頭。</br> 對上崔令璟明顯盡是陰翳的雙眸,雪芽身體不由輕顫,但他也知道這次是個機會。下次能跟崔令璟說上話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如果他抓不住這個機會,怕是永遠都被那些宮人欺負。</br> 所以,他忍住害怕,露出他在勾欄院里訓練很久的笑,可他剛笑,下巴的手驟然加大力氣。</br> 崔令璟的語氣惡狠狠,“不準笑。”</br> 瞬間,雪芽把笑容收得干干凈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