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樓,茭白靠坐在戚以潦的床頭,正對著他的那面墻是監控畫面,被放到最大,鋪滿了整面墻,里面的人被拉長拉寬,顯得有些畸形。</br> 那是一樓西邊會客室里的沈而銨跟譚軍。</br> 梁棟剛走。</br> 茭白摳著棉襪筒邊沿的貓頭,在《斷翅》里,梁棟為了得到禮玨,最終跟沈而銨成為仇人,老死不相往來。</br> 現在他們的友情還是走到了那一步。</br> 只不過這場決裂的重心從愛情,變成了親情。</br> 梁棟一個滿心都是禮玨的戀愛腦,成為了一個想給親人討公平的復仇者,癮|君子。</br> 監控里的沈而銨愣在原地,譚軍在安慰他。地上還有梁棟吸|毒留下的錫箔紙。</br> 茭白不知怎么感覺有點涼,他下意識把手邊疊整齊的被子撈過來,蓋住自己。人類的基因和其強大,看看戚家的人丁凋零就知道了。</br> 沈而銨啊,原著里沒人問他要什么,都從他手里拿走什么,塞給他什么。</br> 現在也一樣。</br> 被局勢推上來了。種種因素吧。</br> 就像章枕在聊起戚以潦時,說的一番話——有時候不是你想要去抓權力,是權力推著你走。</br> 沈而銨上來以后,他走得很快,也很穩,這依靠的是主角光環和譚軍的助力,以及最重要的一點,沈家的基因。</br> 在正廳的時候,礙于梁棟處于憤怒失控的邊緣,茭白不好跟沈而銨交流,不合適,沈而銨跟梁棟譚軍三人必須盡快對質。</br> 此時,茭白對于事情的發展走向,沒有一絲驚訝。</br> 沈而銨見到梁棟之前就做了選擇。</br> 茭白其實還是有一個地方始料未及,就是梁棟打譚軍的時候,他打不過,被打倒在地,牙齒都打掉了。</br> 沈而銨沒幫梁棟,卻開口提出坐下來說。那是上位者獨有的氣場,試圖掌控節奏。</br> 但是,梁棟委屈質問的時候,依然把他當兄弟,怎么可能坐得下來。</br> 初心啊,哎。</br> 這玩意兒真的,你看不見,又看得見。</br> 茭白的腿屈起來,膝蓋把被子拱出包,他的下巴靠了上去。蟶山不再有綠色,也不再下雪,他看不透沈而銨了。</br> 準確來說,茭白認識的少年沈而銨有點模糊了,他總感覺某個瞬間一眨眼,視野里就是這部漫的瘋批鬼畜主角攻。</br> 這不是他第一次生出這種念頭。</br> 對沈而銨,茭白的心態一直在變化,也可以說是每個變化都浮到了行動上面。</br> 起初茭白只把沈而銨當作原著的渣攻少年時,就看戲。接觸多了,覺得沒變渣的他還不錯,便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從觀眾席發聲,給予鼓勵和安慰。</br> 尚茗苑那時候,他們聊到志愿,茭白沒有直接告訴沈而銨,他開始考慮原著的劇情和蝴蝶效應。要是沈而銨進組后提前變渣,那就不必再聯系。</br> 去年沈寄強行帶茭白坐飛機來西城,途中他借小耳朵的手機給沈而銨報平安,沈而銨的一句話令他動容,他在心里說:只要你不走進原著的毀天滅地劇情線,我就會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br> 在那之后,接觸得更多,茭白從觀眾席離開,走上舞臺,在沈而銨的戲份出來時,他看過去的眼神都不再是看紙片人,而是看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朋友。</br> 雖然茭白每每被沈寄虐得要死,都希望沈而銨變渣,再把把沈寄送上原來的結局。但那都是口嗨,自我爽一爽。</br> 變渣有什么意思。</br> 強化版沈寄,實在是他媽的倒胃口。</br> 所以,茭白做到了能做的,一次又一次的拉沈而銨。</br> 現在……</br> 這個朋友,還拉得動嗎?</br> 沈而銨的痛哭從監控里傳出來。茭白的眉心一抽,他轉頭時嚇一跳。戚以潦不知道什么時候靠在他肩頭睡著了。</br> 他竟然毫無察覺,毫無!</br> 茭白第一反應是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拉過去,分老變態一部分。</br> 完了他就木著臉看窗戶,窗簾全拉上,屁夜景都看不到,不能分神。于是他又把視線放到臥室的其他擺件上面。</br> 一股股性|冷淡風直往他發燙的臉上撲。</br> 茭白摸褲兜,手機不在兜里,他心里頭一會是還在哭的沈而銨,一會是吸完毒的梁棟,一會是治療中的章枕,一會又是壽命不長的戚以潦,最后被他自己的任務霸屏。很煩。</br> 人不是機器,一道程序走到底。</br> 人會怎么樣呢,人走著走著,各種改變,各種。</br> 茭白不自覺地湊近戚以潦,溫溫熱熱的呼吸落在他……鼻梁一側的小朱砂痣上面。</br> 然后,</br> 手伸過去,指尖點一下那顆痣。</br> 茭白若無其事地收了手,拍醒戚以潦:“三哥,我想下樓看看。”</br> 戚以潦嗓音渾啞:“去吧。”</br> 茭白看著不但沒把腦袋拿開,還在他肩頭蹭了蹭,準備接著睡的老變態。他又看血貓,它正在“咕嚕咕嚕”。</br> 撒嬌了。</br> 就是他媽的,茭白摔樓醒來到現在,五個月了,貓的毛都沒再變白過!脖子也沒再長起來半寸!</br> 這跟戚以潦的身體內部情況有關,抵抗藥物帶來的影響根本不是能代謝掉的,那就像一把刀,砍斷了他原本緩慢增長的求生**跟生命力。</br> 但活躍度沒停,到40了。</br> 這個現象是在向他證明一件事,也是在變相地催促他填答案。</br> 填什么呢,</br> 八月份,戚以潦包山莊給茭白辦宴,祝他考上大學那時候,他分析過每個好友的活躍度除了興趣,分別滋生了什么。</br> 到戚以潦的時候,茭白發現對方滋生的是認可,求生欲,還有一樣。</br> 當時茭白想加上去,卻沒有加。</br> 現在他被這與貓癥狀不匹配的活躍度催促,終于還是加了那一樣東西。</br> 那是,喜歡。</br> 戚以潦喜歡我。這個老變態,他喜歡老子!</br> .</br> “我怎么去,”茭白抹臉,他抹得又重又快,聲音發啞,“輪椅和你,我只能二選一,現在輪椅在樓下,你在我邊上。”</br> 戚以潦被子里的腿碰了碰他,耐心地教導:“小白,解題的時候,再已知答案的前提下,過程盡量簡練?”</br> 茭白擺出一副受教了的樣子:“你抱我下去。”</br> “好,抱。”戚以潦的鼻息里帶出一點笑音。</br> 茭白的視線飄開,又肆無忌憚地飄回去,露出亮晶晶的小虎牙:“那來吧。”</br> 倒是戚以潦在幾瞬后闔了下眼簾,他坐起來,修長而靈活的手指在發絲里捋幾下:“監控不看了?”</br> 茭白點頭。</br> “那怎么不關?”戚以潦用不解的語氣問。</br> 茭白反問:“你遙控器不是要密碼嗎,我哪知道。”</br> “沒有密碼。”戚以潦掀開被子下了床,懶散又性感,“跟地下二樓一樣。”</br> 茭白夠到遙控器,用虹膜指紋雙認證,他眼皮底下的界面閃了一下,關機鍵被他一按。對面墻上的監控畫面就沒了,變成了普通的墻壁。</br> 有錢人的生活,各種多功能家具。</br> .</br> 茭白被戚以潦抱下樓的時候,梁棟已經走了,章枕派兩個人送他走的,暫時也會看著他。</br> 沈寄跟譚軍依舊在會客室。</br> 茭白坐在正廳的餐桌前,對著還熱乎的年夜飯,胃口是丁點都沒有。他讓戚二去看一下。不一會,那對主仆就過來了。</br> 譚軍落后兩步,走在前面的沈而銨半邊臉腫了,嘴角裂開。</br> 自己扇的自己。</br> 沈而銨跟不遠處的茭白四目相視,他停下來,遲遲都沒有邁動腳步,沒有臉過去。</br> “而銨,你早就不是沈家不被待見的少爺,你是沈家的家主,你代表沈氏。去吧,去跟你那父親昔日的老友,現在你生意場上的長輩戚以潦打招呼。”譚軍在他身后說,“岑家沒倒下前,你都需要戚家。”</br> 沈而銨口中的腥甜里多了一股苦澀,抿緊的冰冷唇角短促地扯了一下,現出一個模糊的弧度,轉瞬即逝。</br> 緊接著,他的腳抬了起來。</br> 來蘭墨府的前一個小時,沈而銨才知道的所有事情。那時候譚軍殺了老潘滅口,主動對他坦白所有事。</br> 譬如齊霜的死,是譚軍一手策劃,目的就是要用齊霜清理南城局勢。梁家被齊家滅門,沈家沒法對成為尸體的齊霜報復,干脆滅了整個齊家。</br> 齊霜死了,茭白就成了沈寄的唯一一張保命符,老夫人不會放過他,于是他在肋骨還沒好的時候就被接回南城。</br> 很多事,都是一環接一環。這顆棋子被用掉或廢掉,便會有下一顆棋子頂上。</br> 譚軍說他等待并籌劃了多年,才等來機會,刪刪改改的方案終于能啟用。他還說,茭白是意外的驚喜,也是這盤棋局的中心點。</br> 沈而銨知道的太晚,留給他的選擇題從多項變成了單項,只能選那個選項,他已經站在了無法回頭的路上。</br> 走到這一步,不僅僅是要完成母親的遺愿。</br> 去年茭白給他擋鐵棍,斷了三根肋骨被沈寄抓走囚起來套狗鏈,他就已經厭惡自己的無能。</br> 后來老夫人用茭白交換他,導致茭白落到了齊子摯手上。</br> 那時候,沈而銨從來沒有那么清醒地深刻意識到,權力有多重要。他在視頻里告訴茭白,他要成長,要做太多事,不能折紙蜻蜓了。</br> 正因為他做出那個決定,才能在今年及時帶人攔住,要把茭白帶上直升飛機的沈寄。</br> 他以為有了權勢,就能保護身邊人,得到的效果卻不能是單純的保護,還在傷害。保護的背面總有傷害。</br> 事事為什么就不能兩全……</br> 沈而銨走到了茭白面前,低頭看著他。</br> 頭頂的目光很沉,不知承載了多少內容。茭白喝了口水,沈而銨選擇保住譚軍,又是這副仿佛有多少辛酸與無力的神態,說明他已經知道了母親跟岑家的關系,他媽跟他外婆都被岑家如何虐待。</br> 沈而銨要完成那兩個親人的遺愿,必定會將岑家連根拔起,他需要譚軍助力。</br> 這場牽扯到豪門上一輩的狗血,茭白沒擋住,他盡力了。</br> 茭白放下水杯,抬起頭。</br> 沈而銨說起會客室的一幕幕,說起他跟梁棟的決裂,他的語速很慢,幾番哽咽,說完以后問茭白:“你是不是覺得,我錯了?”</br> 茭白仿佛看到了一只搞壞了什么,拼命往地洞里縮的小倉鼠,他沒放任它躲藏,而是趴在洞口喊:“錯沒錯的,答案在你自己心里。”</br> 蟶山的霧霾更大了。</br> 茭白瞥一眼隔了點距離吸煙的戚以潦,又瞥被章枕攔下的譚軍,思緒轉了轉,回到沈而銨今晚的舉動上面。</br> 沈而銨帶譚軍跑這么一趟,是做給譚軍看,做給他自己看,也在把他的選擇展現在梁棟面前。</br> “譚軍對不起梁家,他應該站著被梁棟揍,不該還手。”茭白說,“你沒和他說?”</br> 沈而銨低聲:“來戚家是譚叔的意思,我同意了,我想讓棟子等一等,兩條命都給他。”</br> 茭白心想,梁棟毒都吸上了,能等到那時候嗎?</br> 再者說,命怎么抵啊。</br> 梁家父母的聲譽呢,不還是殺人犯一家。</br> “你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茭白直視沈而銨。</br> 沈而銨兩片很薄的唇動了動,難堪地吐出三個字:“我忘了。”</br> 茭白又問:“那你為什么站在旁邊看譚軍還手,打梁棟,沒有上前阻止?”</br> 沈而銨這次說不出話來,他面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br> 茭白掃了掃沈而銨精貴的霸總行頭,年少時結交的兄弟,跟與母親有淵源,能幫到他的叔叔,他選了后者。</br> 這里面不論是感性居多,還是理性居多,又混雜了多少不為人所知的深思熟慮逼不得已,結果就是如此。</br> “你在你的角度考慮到了你認為的所有,也覺得你身不由己,你有苦衷,能做的只能是現在這樣,可你沒想過梁棟的角度。”茭白的話沒辦法說得好聽,就是事實,“選了哪條路,就往前走,別回頭。”</br> 蟶山的霧霾像是把茭白籠了進去,他有點呼吸困難:“回頭除了讓你看見你做選擇時舍下的東西,沒有別的意義。”</br> 頓了一下,茭白又說:“我看你也不是沒在承擔后果,你都想好了,那就不要再抱有什么幻想。”</br> 沈而銨的面上淌下水痕,曾經鼓勵他,教會他警惕,勸告他的人,對他失望了。</br> “譚軍叫你別跟我聯系?”</br> 沈而銨聽到茭白的問題,他垂下潮濕而濃卷的眼睫,遮住赤紅的眼眸:“是我自己。”</br> 他不回消息,不接電話,是不敢。</br> 怕后悔,怕回頭。</br> 這半年他除了養傷,做頭部手術,就在培養勢力,一直在籌備。萬事俱備,才能在沈,岑,戚的三方爭斗中悄然出場,趁沈寄不備的時候跟岑戚聯盟,奪走沈氏。</br> 茭白沒讀心術,不知道沈而銨的心理活動,他能猜到一些,卻不能直接拎出岑家之仇跟對方敞開了聊。</br> “很多事,我們都沒法預料,不是說地位高了,就能把什么都掌控在手中,你父親就是個例子。”茭白聞到了一縷煙草味,老變態還在吸煙,第二根了!他蹙了蹙眉,往下說,“不知道我說的,你能不能聽得進去。”</br> 沈而銨說:“能。”</br> 茭白忍住吐槽的沖動,偏執度不知道高成什么樣,能才怪。他呵呵:“你的人很厲害,算計了各個層面的甲乙丙丁。”</br> “不會還把我卷進去吧?”茭白下一秒就說。</br> 沈而銨立即搖頭。</br> 茭白瞇眼:“你能做的了主嗎?”</br> 沈而銨輕“嗯”了一聲。</br> 茭白沒讓沈而銨扶,他自己撐著桌沿站起來。</br> 面對面站立,茭白才發現沈而銨又長高了,他一米七八,都得高仰著頭看。身高上的差距沒有影響茭白的冷意跟決絕,“那你記住今天說的。如果譚軍再次設計利用我……”</br> 沈而銨微張唇,“對不起”三字還沒成形就被打散。</br> “別說對不起了。這一筆那一筆的算來算去,糊涂賬,我還要對你說聲謝謝,那次要不是你趕到,我會被你父親帶去安全的地方,還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茭白說。</br> 沈而銨猛地抬頭,看茭白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判他死刑的裁判:“你也恨我。”</br> 茭白的臉黑了幾分:“……這么想能讓你好受點,那你就這么想吧。”</br> 他前言不搭后語:“梁棟的毒戒不掉了,這輩子徹底被毀了。”</br> 衣擺一重。</br> 沈而銨抓住了茭白。</br> 想要抱住僅有的朋友,討要一點安慰,卻開不出口,也做不出來。</br> 茭白看著腦袋低垂,緊攥著他的衣服,喉嚨里哽出壓抑哭腔的沈而銨。</br> 這是,還在掙扎。</br> 你在等誰拉你呢,沈而銨,又要指望我嗎?我都拉了你多少次了,還能拉你幾回?</br> .</br> 茭白沒掰開衣服上的手,他在一縷縷的尼古丁味道里冷靜下來。現在的小沈董還不成熟,只套了一個名為“掌權者”的空殼子。</br> 手上直接或間接沾的血不多,心也不夠殘酷,不殺伐果斷。</br> 拿起一樣,就要放下一樣,別兩樣都想要。這是多淺顯的道理。</br> 就像我做任務,我想要任務獎勵,就會去迎接所有難吃的狗血,當我的工具人。茭白想,沈而銨這么個大學霸,能不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嗎,不能,就是想看童話故事。</br> 估計沈而銨是不久前才知道譚軍算計那些事,還比較情緒化,等他西裝革履地坐在沈氏偌大的辦公室里,處理一堆的公務,聽屬下們匯報工作的時候,就不會再做夢了。</br> 現實是鞭子,會抽醒每一個處在夢中的人。</br> 沈寄那種一再抽不醒的,是在裝睡。</br> 漫畫的渣攻沈而銨也這是那副德性,現在的他還不至于。</br> 原著中,沈而銨沒有愛情,也沒有友情,只有權勢,他就是個極為成功的企業家,純粹的商人,手段是沈寄的雙倍,財富與皮相都是頂級的。</br> 出門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所有凡人的負面情緒都在踏進家門后釋放出來,盡數塞進了禮玨體內。</br> 現在天神還稚嫩,壓不住手下的將軍。</br> 但很快就能壓住了,很快。</br> 不過,禮玨不是他的容器,那他不能展露在外界的那一面要怎么處理?</br> “你召開發布會那晚的宴會上,梁棟要混進去,是我讓章枕派人攔住了他,”茭白站不住了,他坐回去,衣服還被攥著。</br> 沈而銨是站著的,他這么攥著不放,手中的布料一下就被扯上去一大截,茭白的肚子跟腰都露了出來。</br> 茭白撥開沈而銨的手:“梁棟已經一無所有,沒什么好失去的了,他只要有口氣,就不會放過譚軍,你站在譚軍面前,就要做好迎接他刀槍的準備。”</br> 沈而銨彎著腰背,眼角眉梢好似浸在苦水里:“我知道。”</br> “那就行。”茭白這么說。</br> .</br> 蘭墨府沒有留沈而銨跟譚軍吃年夜飯,他們離開了正廳。</br> 茭白對點第三支的戚以潦喊:“別抽了。”</br> “嗒”</br> 打火機的金屬蓋帽被扣回去,那支煙也回到了煙盒里。</br> “三哥,”茭白扶著桌子挪步過去,氣喘吁吁,滿頭細汗,“你先前跟沈寄對立,沈而銨上位后,你又給他站隊,外界傳沈而銨是你私生子。”</br> 戚以潦啼笑皆非:“沈而銨跟他父親多像,瞎子的言論別管。”</br> 茭白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坐下來,人快虛沒了,話都說不了。</br> “偏要自己過來,有話說,不會叫我過去?早告訴你了,有想法就說出來。”戚以潦將沾著煙味的手按在茭白發頂,指腹蹭進他的頭發里,觸手一片濕熱。全是汗。</br> 茭白嗓子眼干得厲害,沒法頂嘴。</br> 一只高腳杯被送到了他嘴邊,他就著戚以潦的手喝下紅酒。</br> 完了才想起來,這是戚以潦的杯子。</br> 茭白選擇癱著。</br> 戚以潦給空杯子添酒,抿了幾口。當初他出席宴會,給沈而銨助威,讓這個圈子里觀望的人知道,戚家跟沈而銨帶領的沈家不是敵對,這是還人情。</br> 還沈而銨找到小白的人情。</br> 至于后續,他不會主動參與。整個戚家都不會。</br> “菜都是熱的。”戚以潦的手掌從年輕人腦后伸到前面,撈他潮濕的劉海,摩挲他額頭的坑坑洼洼疤痕,“喝點老鵝湯降降火?”</br> 茭白的注意力被轉移:“老鵝在哪?”</br> 戚以潦轉了下轉盤:“這。”</br> 茭白湊頭瞧瞧,這是鵝啊,煮熟了跟鴨子沒啥區別,他咽了口混著紅酒香的唾沫,猶豫了一會:“行,來點。”</br> 戚以潦給茭白盛老鵝湯的時候,蘭墨府的兩位不速之客正要離開。</br> 突有一聲槍響。</br> 接著又是一聲。</br> 其中一位客人兩條腿全被打中,他原本在給主子關車門,腿受了槍傷,整個人跪到了地上。血從他的褲子布料里涌出來,在蘭墨府這片地上留下了血跡。</br> 藤蔓后面,章枕放下槍,咽下快被他捏碎的幾粒藥。</br> 旁邊的戚二確定枕哥真的吞下去,才松口氣。</br> 戚爺讓他來監督枕哥的,還好枕哥沒把譚軍一槍斃命。不然小沈董那怎么交差?</br> 白少又要怎么搞?</br> 局面還不知道亂成什么樣呢。</br> .</br> 茭白不知道譚軍是帶著兩顆子彈回的南城,他只在幾天后從戚二那得到一個驚天消息。梁棟利用戒|毒的時機騙過戚家的保鏢逃走,他去找章枕那個重啟案子的朋友,蹲點謀劃,最終讓他知道,老潘被滅口了。</br> 章枕聞訊找過去時,梁棟已經不知去向。</br> 茭白的眼皮跳個不停,狗血又要來了,又他媽的要來了!</br> 因為照這個情勢,沈而銨的活躍度破50,十有八|九跟梁棟有關。那老子在里面的作用……</br> 狗血大全里有,媽得。</br> 茭白的第一反應是摸尾椎跟腿,老子還是個半殘人士啊草,就不能他媽的等一等。</br> 算了,算了算了。</br> 只要別來強制任務就行,他現在真的對它又愛又怕。</br> 愛是,它一來,活躍度就來了。</br> 怕就不說了。</br> 茭白一番糾結完,把自個逗樂了,想什么呢,他基本都是被動的一方,沒得選擇,只能在狗血潑過來的時候,游過去,盡量找個傷害力度小的位置,拼盡全力不讓自己被淹沒。</br> “小白,在刻字?”黑墻里傳出戚以潦的聲音。</br> “我玩會手機,現在就刻!”茭白把手機揣回口袋里。沈而銨,他母親,梁棟,譚軍,齊子摯……都成了仇恨手中的木偶。</br> 好在章枕正在掙脫木偶身份,沒有再去小院折磨沈寄。</br> 茭白回過神來,臉綠了。</br> 書桌上只刻了一部分“克制”,都是這段時間戚以潦拉著他刻的。</br> 那部分里多了一組字體,三字。</br> ——戚以潦。</br> 是的,沒錯,這他媽的就是茭白剛剛刻的。</br> 茭白咬著牙拿小刀劃上去,試圖毀尸滅跡,他把那三字劃得亂七八糟。</br> 但還是能看出來,是戚、以、潦!</br> 茭白把小刀丟書桌上,他甩著酸痛的右手,腦子里飛速運轉。</br> 不行,我必須拿到主動權。</br> 于是茭白,</br> 他在紙上寫下“克制”二字,把它撕下來,貼在那串名字上面,壓好邊邊角角。</br> 就說是裝飾用。</br> 反正都有“克制”,差別不大。</br> 茭白滿意地搓搓下巴,我真是急中生智,厲害得一批。</br> 下一刻,他就把紙撕了。</br> 厲害個屁。不知道周圍都是監控?浴室的老變態指不定就在開著監控泡澡。</br> 戚以潦確實在看監控。</br> 浴室有個巨大的浴缸,他靠在一側,水位擦過他精瘦的腰線。</br> 水下有一頭被困在牢籠中的兇獸,它每次想要逃出來,就會撞上堅硬的欄桿。</br> 一次又一次,不知悔改,不長記性。</br> 每一次都瘋狂,每一次都被撞疼,縮著頭蜷回去,下次又往上撞。</br> 戚以潦將筆電上的監控窗口點開,入神地看著年輕人趴在書桌前刻字,刻他的名字,一筆一劃,清清楚楚,他連續看了十來遍,呵笑了聲,往后倒去。</br> 冷水爬上他不斷收緊的腹肌,劇烈鼓跳的心口,淹沒他饑渴一般急促滾動的喉結,冰涼的,等著嘗點什么的唇。</br> 他閉上灼熱暗沉的眼眸。</br> 整個人沉入水底。</br> .</br> 那串名字就赤|裸|裸|地躺在書桌上,戚以潦跟茭白都沒提。</br> 茭白憋了兩天,憋不住地跑去問戚以潦,鑰匙要用嗎?</br> 戚以潦當時剛結束視頻會議,人很疲倦,他大半個面部輪廓淹在窗簾的陰影,說了一句:“不用。”</br> 茭白撥著鑰匙扣上的小鑰匙,不會是病得連一個人基本的能力都沒了吧。</br> “小白,誦經。”藤椅里的戚以潦開口。</br> 茭白勾著鑰匙扣晃了晃,他在那點清脆聲響里誦起經文。</br> 很多事正在排隊發生,可能會有插隊的,它們好像都在等他一樣。</br> 可他還是要把任務放在第一位。</br> 活著,是萬物的前提。</br> 腳踝上一涼,戒尺貼上來,茭白垂頭看戒尺在他的紋身處游走,他閉了閉眼,聽戚以潦訓導:“專心。”</br> “知道知道。”茭白踩住了戒尺。</br> 然后,他的腳底心就癢了。那戒尺抽出來,塞進去,來來回回,沒完沒了。</br> .</br> 三十那天風平浪靜,茭白過了一個太平年,感天動地。年后他選了個時間,復建完去前院播種。</br> 就坐在輪椅上,拿長把的鏟子挖坑,丟種子進去。</br> 蘭墨府沒人幫茭白,一個都沒。保鏢們全都在茭白忙活的時候,伸脖子看兩眼,然后各自站崗。他們趁茭白不注意,偷偷摸摸地躲在樹叢后面吃檸檬。</br> “戚爺的段位真的高。”</br> “咱都跟著學學。”</br> “學什么,首先要有地,咱有沒嗎?有沒?”</br> “……”</br> 這話題就這么咔嚓了。</br> 檸檬還是在吃。除了戚爺跟白少種的,他們也吃不上別人的,沒有第二個選擇。</br> “打賭嗎?”</br> “今年情人節之前,肯定結婚。”</br> “我賭九月份,白少去醫科大那天。”</br> “只有我覺得,他們沒那么快,大概還要個三五年……”</br> 說話的小老弟被一頓暴揍,老哥哥們都讓他滾,氣的。</br> 茭白聽到一處樹叢里的夸張慘叫,他把花種灑面前的一排小窩坑里,咋了咂嘴,戚家的打手們是沙雕畫風。</br> 白天茭白種了兩包種子,傍晚累癱了,他在輪椅里等晚上不應酬的戚以潦下班,讓對方看他的業績。</br> 結果戚以潦還沒回來,茭白就接到了姜焉的電話。他提到的人跟事,讓茭白倍感意外。</br> 姜焉說,沈而銨受傷了。</br> 傷他的是,被楮家送出國,偷跑回來的楮東汕。</br> 沈家目前并沒有打壓楮家,楮東汕搞了這么一出神經病的做派,等于把整個家族都葬送了。</br> 楮老爺子被氣得住院了,病危。</br> 這瓜是姜焉喂到茭白嘴邊的,茭白吃不下去,楮東汕怎么會在這時候重新登上舞臺?</br> 茭白猛然想起一個被他遺漏了的人,他快速查看第四個分組里的三個對象,沈寄,齊子摯,禮玨,三人的頭像都沒戴白花。</br> 禮玨沒死。</br> 對,他不可能死。</br> 所以說,禮玨人在哪???</br> 茭白罵了聲臟話,我草,我怎么把主角受給忘了?哎,進組了的,只要不在他面前晃,果真就會被他丟到犄角旮旯去。</br> 不一會,茭白就給章枕打電話,問起禮玨的行蹤。</br> 章枕卻說,那天他在山下昏倒了,弟兄們送他去醫院,他醒來精神不好,之后都在藥物的控制下忙這個忙那個,忽略了那個人。</br> 去年年底,章枕想起來了,他派人去“締夜”調查員工檔案,沒查到禮玨,現在他還在查,不會罷休。</br> 茭白提著心安撫章枕幾句就掛了電話,楮東汕對沈而銨下手的動機,恐怕真的只有……</br> 等茭白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撥了躺在他列表里積灰的號碼。</br> 這次沈而銨竟然接了。</br> 茭白聽著那頭翻動紙張的聲音,開門見山地問道:“禮玨是不是在你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