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38)
你不同意?
閆愛群蹭一下站起來:你說不同意就不同意?你憑啥不同意?你說一句不同意就完了?你知道為了他這事, 我叔得跟著多少人求爺爺告奶奶嗎?他是你兒子沒錯, 但他身上這差事, 卻不是你弄來的。沒我叔叔, 你兒子算什么?當(dāng)初叫人去我家提親,你不是也挺明白嗎?這話我擱在這,你兒子要是有這工作,我們還能過。你兒子要是沒折工作, 我跟你說, 我就是再嫁一回,還能找你一個比你兒子強(qiáng)的你信嗎?丟了工作,有前科, 還是個二婚頭的男人,我看他回來能過啥日子。說著,前后打量了這屋子一眼, 才冷笑一聲道:哦!差點(diǎn)忘了, 等將來回來,你們這半拉子院子也得叫你二兒子分出一半來給你大兒子。呵!謀算了半輩子, 我就不信你愿意被打回原形。
鄭有糧斥責(zé)了一聲,你閉嘴吧,說的都是些啥?
閆愛群瞪他, 但到底是閉嘴臉扭向房間門的方向,就是不看她婆婆, 好似多看一眼都葬眼睛。
鄭有糧這才起身, 跪在炕跟前, 叫了一聲:媽!
金西梅睜開眼睛,不改主意,就不要叫我‘媽’。
媽!鄭有糧膝行了兩步,手抬起來剛好搭在金西梅的腿上,媽,在部隊(duì),我叫了三年的金滿川,當(dāng)時行,如今也行,您怎么就在這事上軸起來了?
你要弄清楚,你第一回姓金,人家不會說你,最惡毒的人都是你媽我,我把這臟名聲爛名聲都擔(dān)著了。金西梅深吸一口氣,可這要是第二回再姓金,別管姓金的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有糧啊!你覺得這世上該怎么說你?小時候,我爺爺抱著我,帶我看戲,那戲上是我記得人家罵人怎么罵的,罵他是三姓家奴!人家戲上又說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姓兒改過一回,就不能折騰第二回了。要不然,往后站在人前,你說不上話啊。人家拿下眼看你
閆愛群收起臉上的不屑,回頭認(rèn)真的看了金西梅一眼。這話吧,其實(shí)是有道理的。
但是
但是,兒子總得有機(jī)會站在人前吧。不等閆愛群反駁,鄭有糧就說了這么一句。
要不然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一輩子過的窩窩囊囊的,還談什么其他。
有糧啊金西梅的本來就彎著的腰此時彎的更厲害了,伸出枯瘦的手來,捧著兒子的臉,兒啊,你叫媽將來咋去見你爸媽不能對不起你爸啊
顫抖的手,叫鄭有糧的心都跟著哆嗦起來了。多少辯解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對父親,他的記憶早已經(jīng)淡了,每次說起父親,眼前浮現(xiàn)的都是繼父。
他們管繼父叫爹,爸爸這一稱呼,只留個那個整天被老媽提起的人。
早些年他們還都小的時候,爹跟媽還是住在一起的。可自大老二結(jié)婚,爹就住到后院柴房去住了。干活回來,也都是自己端了碗,一個人端著去后面吃。住在一個院子,老兩口已經(jīng)有成十年不說話了。
媽對爹,就像是用完的抹布,說扔就扔了。
她是最深情的人,對已經(jīng)去世的爸爸,那份感情多少年都不曾變淡。
她又是最無情的人,哪怕跟繼父生養(yǎng)了兩個妹妹,但依舊不帶有絲毫的感情。當(dāng)然,厭惡如果算是一種感情的話,那確實(shí)是夠深厚的。
別的事她都會妥協(xié),可只對涉及爸爸的事,她從不知道妥協(xié)為何物。
他抬起手,附在那雙枯瘦的手上面,緊緊的攥住,媽,爸爸希望我好的吧
金西梅心里冷了一下,雙手從兒子寬厚的手掌中慢慢的抽出來,抿著嘴,靜靜的看著他。
閆愛群冷聲道:你要知道,一旦重新回來,回到這太平鎮(zhèn),他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只要過了這個坎,哪怕是法院的工作不做了,我求我叔叔給我們調(diào)動各地方,不管是去其他縣,還是去一個國營單位,哪怕是轉(zhuǎn)到其他鄉(xiāng)鎮(zhèn)的派出所,或是調(diào)到哪個監(jiān)獄只要過了這個坎,咱們還有再翻盤的機(jī)會。可要是如今就認(rèn)輸了,他這一輩子就徹底的毀了別總拿對不住我公公的話來脅迫人?我公公說叫你改嫁了?我公公說叫你毀了他長子的前程了?你從來就沒對得起我公公過,可別老端出死人說事了。還到了下面怎么跟我公公交代了?要交代啥?到了那頭我公公都未必認(rèn)得出你。一女三嫁,到了那頭,是把頭分給我公公啊,還是把身子分給我公公
住嘴!鄭有糧呵斥了閆愛群,你少說兩句。
閆愛群見鄭西梅渾身都在顫抖一般,再不敢多言,起身直接去了外面。
鄭有糧起身,坐在炕沿上,伸手給他媽撫背,她就是那么一個人,嘴上從來都不饒人,媽!您別往心里去。兒子總是要姓鄭的,兒子的兒子也是要姓鄭的我爸的根不光不會斷,還會越來越出息。等將來,您的孫子重孫子,在省城,在京城,在國外,都安家立業(yè)了,您見了我爸,哪怕啥也不說,我爸也都懂。您別聽她瞎胡說,當(dāng)年您找了爹來,也是沒法子,要不然,我跟有油還有肚子的大妹,都得餓死。您的苦處,我爸知道的。您給他把三個孩子拉拔長大了,他感激您都來不及呢。
鄭西梅高一聲低一聲的哭起來了,良久,才擺擺手打兒子,去吧!忙你的去吧,我這里你別管了。
鄭有糧嘆了一聲,這才起身出門。見媳婦在外面等著,就微微點(diǎn)頭,表示已經(jīng)說通了。
兩口子沒給有油和后面住著的爹打招呼,直接就出了門。
聽到大門再次關(guān)上的聲音,鄭西梅馬上收了眼淚。小心的將衣襟拉開,從里面摸出一個包來。手絹包著一層又一層,打開來是一張一寸的黑白照片來。
照片上的男人年輕英俊,臉上帶著笑意。那笑意看在人眼里,就叫人覺得像是陽光灑滿了大地。
她看著照片上的他,嘴角帶著笑,眼淚卻下來了。
你還是那么年輕,我卻已經(jīng)成了這副樣子了。真到了那頭,哪怕我不被三分六裂,只怕你也不認(rèn)得我了。
輕輕的把照片貼在胸口,好像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溫度還在一樣。
我該怎么做?
他爸,我該怎么做?
抬眼朝后院看了一眼,有油本來有兩個閨女,大的沒了,小的也還好,后來添了個兒子,又沒了。媳婦生這個小子的時候還傷了身子,說是把子宮都給割了。如今膝下也就只一個閨女。有糧呢,也只有一個閨女。因著影響升遷,一直也就沒要第二個。要是再姓了金,鄭家的根這就斷了。
她沒忘了男人當(dāng)年說過,他爸就算是討飯的,也找了女人生了他,叫鄭家的香火傳了下來。還說自己是鄭家的功臣,進(jìn)門就給他生了兩個帶把的。
言猶在耳!
可如今,鄭家討飯的時候都沒斷了的根,在如今就要這么斷了嗎?
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眼淚滂沱而下
等調(diào)查組來到金家的時候,金家上下確實(shí)挺意外的。
怎么也沒想到,事情過了這么些年了,還會被提起。
其實(shí)這種冒名的事不算是稀奇,但卻真沒幾個人告的。其實(shí)哪怕是告了,哪怕是告贏了,你又得到什么了?
白白浪費(fèi)了時間和精力之外,還可能引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所以小老百姓,不是實(shí)在沒法子,都不會走著一條道的。他們懂得一個樸素的道理,那就是上面沒人,那頂替的事就成不了。既然有人,那你鬧騰啥啊。
就跟金家一樣,為啥憋著啥也不說呢。頭些年不是特殊的年月嗎?怕金西梅逼急了口無遮攔,那國|民黨特務(wù)的一旦嚷出來,就能要了一家子的命。后來那場大革命結(jié)束了,可政治氛圍并沒有立刻就好轉(zhuǎn),再加上,鄭西梅給他兒子找了個好親家,縣里的武|裝部啊!你就是要往上反應(yīng),這部隊(duì)的事,你繞的過武|裝部嗎?
所以,時過境遷了,這口氣能咽下得咽,咽不下活著血得得往下咽。
金家從金老頭到金老二,從沒想到有一天真有人會重提舊事。
人家問了,自然是有什么說什么。
問說:當(dāng)年被威脅,都有誰知道。
金老頭對這事印象深刻,現(xiàn)在想起來,當(dāng)時每個人每一個表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屋里有四個人,我跟我老婆子,還有我大兒子,再就是鄭西梅。
于是金滿城自然就被叫來了。
他臉上帶著笑,還回味著把農(nóng)村戶口轉(zhuǎn)成城鎮(zhèn)戶口那一刻的暢快!
人家問了:你當(dāng)是在現(xiàn)場?
在啊?金滿城睜著眼睛,我大姑跟我爸商量,說是叫我家老二去,還是叫我表哥去。我爸說誰都一樣的
這話一出,問的人愣住了。
金老頭愣了住,金大嬸愣住了,就連金老二都愣住了。
金老二當(dāng)是是不在場的,他是后來聽老大說的,他當(dāng)是并不是這么說的。
這問到人細(xì)細(xì)的打量了金滿城一眼,眼里閃過一絲什么,你確定嗎?
確定!金滿城對著他爸媽擠擠眼睛,一副有話待會再說的樣子。
來調(diào)查的人就笑了:好的!沒有要補(bǔ)充的就簽字吧。
沒想到來走個過場還會出現(xiàn)這樣的意外。走訪了那么多人,說法都是一致的,反倒是自家人里,有人說了不一樣的話。怎么想怎么有意思?這事傳了這么些年,傳的人盡皆知,他為什么早不辟謠晚不辟謠,偏偏這個時候來說了這一番完全不一樣的話呢?
想到上面交代過,特意避開的武|裝部,這人就什么都明白了。這樣的事情見的多了。無非是受到了威逼或是利誘。
他不動聲色,他只負(fù)責(zé)詳細(xì)的調(diào)查和記錄,做判斷的另有他人。
收了筆,他客氣的笑:還有什么要補(bǔ)充的嗎?沒有的話,今天就到這里了。
金家人還都在愣神中,什么也沒反應(yīng)過來。
金滿城呵呵笑,客氣的起來要送客,沒有什么要補(bǔ)充的了,都是我們自家的事,還勞煩您跑一趟
李仙兒在門口還熱情的道:別急著走啊,吃了飯再走吧。大老遠(yuǎn)的,一頓飯都沒招待
兩口子笑容滿面,很有幾分意氣風(fēng)。
這人正要起身,就聽見門外有人喊了一聲:我還有要補(bǔ)充的。
話音一落,金西梅就闖了進(jìn)來,進(jìn)來也不看金家其他人,只對著穿著軍服的人道:我哥哥說的都是實(shí)話,當(dāng)年我是威脅過他,說了要是不叫我家老大去,就去舉報他,這事他并沒有冤枉我,我家老大就是冒名頂替的。冒的是我二侄子的名,本該去的是他,部隊(duì)上的衣服都下來了,按的是他的尺寸,我家老大穿上還有點(diǎn)大,我連夜的給給改了。褲腿上裁下來的布料我還保存著呢說著就摸了摸褲兜,掏出兩節(jié)都是一扎長的嶄新的軍綠色的布來,我的話句句屬實(shí),到哪我都不變。我這大侄子說的話,真不了。我家大兒子把他們兩口子弄到農(nóng)墾當(dāng)工人去了,叫他們說啥他們就說啥。不信查查他們的戶口就知道了,昨兒才遷走的。
比起金西梅抽風(fēng)一樣說的這一番話,金家人對金老大更驚訝。
金老頭不可思議的看向大兒子,她說的都是真的?
金滿城臉漲的通紅,往后縮了縮,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
金老頭站在原地直打晃,顫抖著手,你爺爺說的真對你爺爺說的真對
又是這么一句話。
當(dāng)年老爺子在的時候,就看不上老大。覺得養(yǎng)兒子養(yǎng)成那德行,還不如不要。他當(dāng)年最看不上自家老子那一套把孩子當(dāng)貓狗的態(tài)度。會逮老鼠會看家的留下,啥也不會,又饞又懶還慫的一律趕出去,省的浪費(fèi)糧食。
他覺得吃喝嫖賭的爹那話聽不得,結(jié)果呢?
句句應(yīng)了老爺子的話了。
金老頭病倒了,暈過去之前拉住老二的手,叮囑道:老四下的手我病的事別告訴老四
金老二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是又寒又冷,好像生生的從身上割了一塊肉似的,可是疼死個人了。
咋會這樣呢?
好容易盼到有一天能討回公道了,可咋會這樣呢?
沒有歡喜,彌漫在金家的是從來沒有過的壓抑。
金家老大兩口子,也知道這事做的不地道,老人病了,就守在這邊,不叫進(jìn)屋子,就蹲在屋檐下。晚上金滿城跟他媽哭呢,我真不是成心的。我就想著與其跟他們這些死犟著,倒不如落點(diǎn)實(shí)惠的好。我跟仙兒好了,肯定不會不管家里的。媽,我這心里也難受的很。你勸勸我爸
金大嬸抱著清平,靜靜的坐在老頭子身邊,一句話也不說。
說啥啊?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就是撅個屁股,她都知道他要拉啥屎。
他是沒壞心,他就是自私。
誰都能過的比他好,就是他自己的兄弟不行。誰過的好他都害紅眼病。
看見老四兩口子干公了,他也想跟人家攀比。只要能叫他比的過,咋都行。
良心啊,情義啊,全都是狗屁!
他這不光是虧了爹媽的心了,也是把老二的心虧的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
是的!金老二心里堵,堵的恨不能去大哭一聲,他就是想問一句,這到底都是為了啥?
為了啥?鄭有糧眼睛通紅的站在金西梅面前,我再叫您一聲媽媽啊這到底是為了啥?
為啥要這么毀我?
是!你成就了我!但不意味著你有權(quán)利這么毀我。
金西梅嘆了一聲:有糧啊,還是那句話,我不能對不住你爸,我不能叫老鄭家的根斷了。你那天說的話沒錯,你說至少的有資格站在人前我也想明白了,老鄭家的將來如何我不知道,現(xiàn)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站在再高,老鄭家沒根了,有啥用啊?
閆愛群簡直不能明白這個邏輯,老鄭家咋就沒根了?我們家的雀兒不是老鄭家的根,老二家的小麗不是老鄭家的根?那你告訴我,啥才是老鄭家的根?
金西梅不理兒媳婦,只看著兒子,我這么說,你明白的吧。你小的時候,你爸抱著你,給你爺上墳,那時候是咋說的
鄭有糧看他媽的眼神像是看一個瘋子:就為了這?
金西梅不言語看了閆愛群一眼,敢這么做,我自然是有底氣的。
鄭有糧皺眉:啥意思?這事需要啥底氣?
金西梅冷眼看著閆愛群,我的底氣就是你媳婦沒我心狠。她說要跟你離婚,實(shí)際上離不了婚,她說沒了這個工作,你就得回來種地。我知道,她說到做不到。她不僅不會跟你離婚,這會子心里還謀劃著給你找個其他什么工作你頂替金老二得到最多的不是那個工作,而是你這個媳婦
閆愛群后脊梁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果然是個老虔婆!
就說呢,怎么敢這么干!
原來在這里等著呢。
是!自己不能說離婚就離婚,說的再瀟灑,也干不出這樣的事來。就算是這個男人真回來種地了,為了孩子,她也不能離婚。
沒錯!自己心里正謀劃著呢,給自家男人再找個工作。政府事業(yè)單位去不了,但像是企業(yè)單位還是可以考慮的。嬸子的弟弟那邊那個紗廠就在考慮的范圍之內(nèi)。廠子雖然不在縣城,但離縣城也才四五里路,就是天天騎自行車上下班,也來得及。
可誰知道,自家這婆婆連這個都敢賭。
瘋子!
這是她唯一想說的。
不是看中鄭家的根嗎?指著自己生孫子給她,做夢!這輩子就這一個閨女,愛認(rèn)不認(rèn)。
不是口口聲聲你爸你爸如何嗎?爸爸可以不是一個,以后那柴房住著的爹,就是爸爸了。接過去當(dāng)親爸爸似的孝順,我就是要?dú)馑滥悖?br/>
她呵呵冷笑,看著老虔婆,話卻是對她家男人說的,語氣平緩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有糧啊,不早了,回吧。你去后院接爸爸,正好咱們以后上班遠(yuǎn)了,雀兒上下學(xué)沒人管。爸爸幫著帶帶雀兒,孩子將來長大了,也好叫她好好孝順?biāo)隣敔敗?br/>
鄭有糧沉默了一下,然后‘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出去了,聽腳步聲,是直接去了后院。
金西梅睜大了眼睛,你們叫他什么?
閆愛群不說話,卻直接將房間門大開著,將門簾子挑起來,好叫老虔婆看清楚外面。
鄭有糧背著一個高瘦的老頭,從房門前過了,一路走的小心謹(jǐn)慎,就怕將人摔著一樣。閆愛群故意回頭挑釁的看了一眼金西梅,揚(yáng)聲道:有糧啊,扶好爸爸,啥也不要帶了,去了縣城咱們自己買新的
兒子兒媳婦帶著那個老不死的走了,金西梅捂住胸口,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這些事,林雨桐和四爺還都不知道。兩人忙著呢。尤其是四爺,常不常的就出去一兩個星期,學(xué)水利的,坐在教室和實(shí)驗(yàn)室研究室都是不成的,出去實(shí)地是看看,比坐在教室兩個月都有用。
四爺屬于那種不心疼路費(fèi),愿意跟著導(dǎo)師四處跑的一類學(xué)生。而每次出門,至少都能弄一輛老舊的解放卡車開著,導(dǎo)師就更愿意帶著他出去。
尤其是秋天,秋汛上來的時候,出去的頻率就更高了。
而林雨桐呢,因?yàn)閷?dǎo)師比較奇葩,反正是既自己上課,又給學(xué)生上課,想想都知道有多忙。不過是每天大部分的時間在家里忙。能替小老太搭把手。小老太做飯的時候,她抱著孩子備課做筆記。小老太出門不方便,她從學(xué)校回來就順便采買。日子過的忙亂的不行。
直到進(jìn)入了冬天,天氣越來越冷了,四爺就徹底清閑了。資料書往回一帶,這就徹底的不用去學(xué)校了。再要忙起來,怕是等開春之后,河流都解凍了的時候吧。
等冷的早上出門都凍手了,林雨桐現(xiàn),函授班的課調(diào)整了,自己需要代的課程調(diào)到了下午兩點(diǎn)到三點(diǎn)半。
呃自家這導(dǎo)師就是這么貼心外加牛氣沖天,學(xué)期一半為了怕自家的學(xué)生挨凍,還能調(diào)整課表。
這真是沒誰了。
除了這個好處,代課兩個月的代課費(fèi)也下來了。大學(xué)的代課費(fèi)還真不少呢,一個月能拿七十八塊錢。
看著新課表,手里拿著新的工資,林雨桐鼻子有點(diǎn)酸。
導(dǎo)師是知道自己拖家?guī)Э诓蝗菀装伞?br/>
林雨桐就是這樣,受不得人家一點(diǎn)好。回來抽空,給導(dǎo)師把棉鞋棉拖鞋棉大衣棉護(hù)膝毛衣毛褲手套,防寒的這些,準(zhǔn)備了兩套。趕在周五早上要上公共課的時候,拿去放到辦公室的門外。
如今這大學(xué)教室跟以后的不一樣,教室里沒有暖氣,冷的很。辦公室也是一樣的,最多搭一個碳爐子,連宿舍都是一樣。
小老頭又是個愛夜里干活的,不穿的暖和點(diǎn)可是受罪了。
等到天擦黑,秦國起床了,迷迷瞪瞪裹上大衣,拿著牙刷要去刷牙,門一開,好家伙,好大一個包裹。
拉進(jìn)來打開一瞧,嗯!不錯!很不錯。
這棉鞋里面是啥毛的?貂毛?
拿這玩意做鞋,看來這學(xué)生一點(diǎn)也不拮據(jù)。
穿到腳上,合腳不說,動動腳趾才現(xiàn),最外面看著是布的,可里面該是一層真皮的,就是下雪穿出去,也是不怕的,回來一刷照樣穿。
小老頭有點(diǎn)滿意,兩個男學(xué)生除了幫著洗衣服打飯,好像沒啥用處。還是女學(xué)生好,瞧!多乖!還孝順。
于是,第二周星期一去的時候,就被師兄李懷給攔住了,他嘴里叼著包子,一手拿著教案,另一只手遞了一串鑰匙過來,拿著,鍋爐房邊上有間宿舍,歸你了。
還是單間的!
他都羨慕了!
林雨桐莫名其妙,接著就去了。鍋爐房是給學(xué)生燒熱水的。挨著鍋爐房有個套間,看著是舊的很,還是平房,可這地方好就好在,里間緊挨著鍋爐房,冬天暖和的不得了。夏天把內(nèi)室的門一關(guān),里面的熱氣出不來,外面又都是數(shù)十年的大樹,遮陰的很,肯定也涼快。
畢竟在學(xué)校沒有個落腳的地方,很不方便。
這肯定是導(dǎo)師給弄來的,算是投桃報李嗎?
生活步入正軌,得了閑了,兩人還能帶著小老太和倆孩子出門去逛逛。正覺得太平鎮(zhèn)的日子離他們越來越遠(yuǎn)的時候,林玉健來了,他是來傳信的。
你二哥打電話,說是家里的老人病了。他是這么說的。
林雨桐有點(diǎn)反應(yīng)不過來,這個‘你二哥’是說誰?是說林玉康,還是說金滿川?
跟林家人說話,說起二哥的時候,多是指林玉康的。
林雨桐還心說,這林家的爹娘病了,怎么巴巴的跑過來跟我說了。難道病不好?
這邊還沒問呢,林玉健可能意識到話沒說清楚,就又道:是英子去的郵局,找了玉龍給了打的電話。
那這二哥說的就是金老二。
家里的老人病了,那一定是金家老兩口病了。
是小病英子不會麻煩林玉瓏和林玉健的,肯定是大毛病。
林玉健直接給了一把車鑰匙給四爺:這車不著急還,你先開著。先別帶著孩子折騰了,就叫在這邊呆著吧。回頭我打一個助理過來,給奶幫把手。也就一兩天的時候,病了就接到省城,省城的醫(yī)院到底是不一樣
那是!就算是林雨桐有辦法,也得借著大醫(yī)院的名聲才能行事。
兩人先去學(xué)校,林雨桐找了周揚(yáng)幫著給函授班代課,又給導(dǎo)師寫了留言條,叫他們幫著轉(zhuǎn)交。四爺呢,直接請了長假。其實(shí)也就是走個行事,不請假也在家呆著呢。人家導(dǎo)師很熱情,說了,帶老人來,醫(yī)院的事他幫著聯(lián)系。
收拾完又給清寧請了假,小老太接送孩子不方便。
兩人出門的時候,林玉健打的助理來了,是個干干凈凈的小伙子,背后還背著被子,我就住這邊了,老人孩子都別擔(dān)心,我在部隊(duì)上在炊事班,不會餓著孩子
四爺給塞了一百塊錢,買菜用,別跟我們客氣
等安頓好了,天都擦黑了。黑了也得走啊,連夜的,兩人開車回太平鎮(zhèn)。
沒有回自家,而是去了老宅。
此時也就八點(diǎn)多一點(diǎn),大門虛掩著,并沒有關(guān)。
車停下,正要推門,門從里面給推開了。
老二手里拿著煙,從里面出來,顯然是有話要在外面對兩人說。
四爺將桐桐脖子上的圍巾給她往上拉了拉,省的冷風(fēng)吹進(jìn)嘴里,這才看老二,問道:是爸?病有點(diǎn)不好?
金老二點(diǎn)著煙的手微微顫抖,聲音輕飄飄的,癌!肝癌
林雨桐‘啊’了一聲,上次吐血的時候都沒有診出任何癥狀,這才多長時間,怎么就癌癥了?
是初期嗎?她急忙問了一句。不等回答又追問了一句,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事刺激他了?
癌細(xì)胞診斷不出來,但癌細(xì)胞演變成癌癥,這需要很長的時間。
雖然外因刺激不是主要原因,但肯定是有一定的關(guān)系的。人的身體狀況,七情六欲,都影響整個身體運(yùn)作。
金老二搖搖頭:不知道。
那天被老大一氣,就病了。開始以為是心里不舒坦,想著十天半月總就過去了吧。可是誰知道不光是沒過去,還開始肚子疼,疼上來半夜能把被子汗?jié)窳耍煌砩弦煌砩仙雦吟的睡不著。
叫他去縣城看看,非不去,非要說鎮(zhèn)上那誰誰誰的醫(yī)術(shù)可好了,叫他來就行。
人家針灸了兩針,給了點(diǎn)止疼片,確實(shí)是不疼了。這事就這么耽擱下來了。
這一拖就又是兩個多月,前兒晚上突然又疼了,他才堅持說不去看不行。
結(jié)果昨天帶著去了縣城,人家大夫把手搭在他疼的地方一摸,就說了一句:哎呀!老哥,你這病不好。
林雨桐就皺眉,這是什么大夫,怎么能跟病人說這話呢。
就是出于人道主義精神,也不能對病人說這話。
明知道會死,等死的心情,誰能理解。
金老二將煙蒂扔了,用腳踩了,如今這病,能有啥辦法?爸說國家總理得了這病,都沒救過來,咱小老百姓還折騰啥啊。堅持要回來!去的時候還是跟著我坐車去的,回來出了醫(yī)院就站不住了,是鳳蘭幫著叫的車,把我們給送回來的。
人的精氣神一散,可不就站不住了。
既然他本人都知道了,那這肯定家里的人都知道了。
四爺嘆了一聲,進(jìn)去吧,先去瞧瞧。
他攥了攥林雨桐的手,暗示她小心點(diǎn),別漏了餡。
三個人進(jìn)去,不到的房間坐的滿滿的。金大嬸盤腿坐在炕上,懷里抱著清平。金老頭躺在炕上,閉著眼,臉消瘦的很。
爸。
爸!
四爺叫了一聲,林雨桐跟著叫了一聲。
金老頭這才睜開眼,扭臉一看,就笑開了,是老四和桐回來了。清寧和清遠(yuǎn)呢?怎么不帶回來叫我看看?看一眼少一眼了,叫孩子回來吧。
誰啥呢?四爺過去坐在炕沿上,聽二哥說,那大夫連細(xì)看都沒細(xì)看,就下了結(jié)論,做不得準(zhǔn)。您跟我去縣城,明兒天亮就走。咱去省城,是京城,找專家,好好查查。別弄錯了,病沒把您怎么著,您倒是把您給嚇出毛病了。
他說著,就過去拉金老頭的手。
林雨桐趁機(jī)把手搭在對方的胳膊上,手抓住他的手腕,能摸到脈,一邊靜心號脈,一邊笑道:您跟我媽都去,把清平也帶上,跟清寧一塊去托兒所,姐妹倆有個伴兒。
話說完,手就收回來了,微微的點(diǎn)頭,四爺就知道,這病是得真了。
接去省城,跟著他們一起生活的話,這病完全是可以控制的。四爺對這個有信心。
他勸道:去查查,省的耽誤了。在省城住到明年開春,再送您回來
老四!金老頭擺手,我的病我知道,人家也沒看錯。別瞎折騰了,都是白扔錢呢。這事就聽爸的。
還真說不通了。
林雨桐就看婆婆,媽,說句話。
聽你爸的。十分意外的,金大嬸會這么說。
媽!金老二皺眉,你這說的啥話?真要咱們不管,我們這些做兒女的,都得被人戳脊梁骨。您當(dāng)時為了我們站在人堆里說的起話,跟著老四去瞧瞧,行不行?
不行!金大嬸低著頭,手緊緊的攥著老頭子的手,這回,你們不聽也得聽,這家里還輪不到你們做主。如今是你爸得了這病了,我不主張浪費(fèi)錢。將來我要是也得了這禍害人的病,你們都記著我的話,也不要往里扔了,扔多少都白搭!與其這么糟蹋,就不如留著給你們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