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
    錢塞在兜里,  一路往回走著，還是忍不住把手擱在衣服兜里,  默默的數了一遍。品書
    嗯！十一張,  也是一百一十塊錢。
    路,  在賣小白鞋的攤位，跟人家講價錢,  愣是花了十二塊錢再買了三雙。
    又花了五塊錢,  給四個孩子各買了兩雙厚襪子。今兒收拾屋子的時候現了，一家人的襪子底下，都是打著補丁的。
    如今入了秋了，天是越來越涼了,  其實單鞋也穿不了幾天了。頂多穿到十月底，得換棉鞋了。只買了這幾樣，用塑料袋子提著一路往回走。
    見了小區的大門，轉個彎進了自家的院子。瞧見廚房的燈還亮了,  先進去了。卻見因何守著爐子在燒水。
    林雨桐才要說話,  這孩子看見林雨桐手里拿著的東西先接過去,  也不看東西，拿過去塞到案板下面了，這才低聲道“我小姨等了半天了，在屋里坐著呢。”
    她出來是給客人燒水的。
    林雨桐拍了拍孩子“水這么放著行,  我一會出來瞧瞧。你做作業去吧！”為了安孩子的心,  林雨桐把錢一把抓出來,  數了四十五塊交到她手里“拿好,  明兒一早去了先交給老師。”
    因何接了錢，眼淚卻下來了“媽去哪里借了？”
    “不是借的。”林雨桐不知道朝哪里推脫，便說“去看你爸了，你爸身還有的。”
    因何的眼淚卻流的更厲害了。
    林雨桐明白，有一個常不常的老是進局子的爹，孩子在學校也一定也沒少受閑言碎語。
    三個孩子都是在自家一廠的子弟學校的，家里條件好的，其實都去紡織學院附了，那邊的教學質量在省城都是數得的。可饒是走了很多這樣的學生，可實際，在一廠子弟學校的學生也不少。光是初一年紀，八個班，每個班都有五六十人。因何和因唯不在一個班，因何這邊呢，是老師要被學生周末補課，收補課費。全班必須都補。其實還是廠里的工資給老師不下來，這種子弟學校，所有的附帶機構，像是學校，醫院，如今還都是走廠里的賬工資的。老師要補課，也是找生活來源呢。
    林雨桐只能想著，暫時先這樣，實在不行，給孩子轉學算了。換個環境，家境好點了，慢慢也過來。如今基本的生存問題都沒解決的前提下，說什么都是扯淡。
    錢塞給孩子，她先轉身出來了。
    孩子說的這個小姨，便是替林雨桐嫁到曹家給馬大姐的兒子做媳婦的林雨枝。
    許是老天真是為了嘲笑原身有眼無珠，人家林雨枝嫁過去之后，日子過的很好。
    那曹家的兒子曹經，雖說是腿腳有點小毛病，但人的性子并沒有養壞，反而一般人都厚道踏實。他家境不錯，人家下鄉的時候，他因為獨子又因為有點殘疾，沒去。當時的條件，老曹家把兒子送到職工醫院先是當勤雜工，后來又去送到醫科學校去進修，回來當了衛生員。這曹經人厚道，當時醫院打倒了好幾個老醫，他也不欺負人家，還仗著爹媽有點權力，挺照顧人家的。結果人家老醫把像是推拿接骨這樣的手藝傳給了他，反正都是治病但治壞了不要命的手藝。當年也沒當個正經事學，沒想到如今倒是用到了。
    跟林雨桐的婚事鬧的不愉快，后來娶了林雨枝。也不叫林雨枝進廠了，當時那種影響，實在是太壞了。人家動了心眼，把這推拿接骨的手藝在家先教媳婦。等差不多手了，人家兩口子在家里，把生意做了。尤其是老職工多的廠子，誰身沒有點像是肩周炎頸椎病這樣的毛病的。只要門，給推拿。也不說具體的要多少錢，病人手里松快呢，多給兩個。手里緊了，也沒事，下次門還照樣樂樂呵呵的。那時候嘛，一次兩毛不嫌多，一次二分不嫌棄少。半年給一塊半塊的，是個意思也算數。如此一來，門的更多，連周圍二廠三廠和別的廠的，都慕名而來了。自家廠的那是隨意，別的廠子的生人門可都是按次數收費的。說到底還是人家精明，對自家廠子手松，那是靠著自家的人打出了口碑做了活廣告了，還順手在廠里維持了一個好人緣。結果呢，錢還不少賺。這兩年經濟活了，人家把職工醫院臨街的門面租下來了，在那里弄了個推拿和接骨，曹經前幾年還專門走門路去醫科大學，又進修牙科去了，分出一半來開了個牙醫診所。這老年人多的地方，像是拔牙鑲牙補牙，可是大市場。
    人說家財萬貫不如日進一，人家這日子過的是天天有進賬，怎么可能不好？
    更有林雨枝進門第二年，也添了一對雙胞胎，還都是兒子。這倆孩子跟因緣和因果是同一年的，只月份要大些。人家那生了雙胞胎，曹家一家子恨不能把她給供起來，馬大姐逢人便說，這姻緣最是說不準的，真要是當初跟林雨桐成了，還不定怎么著呢。
    所以，這林雨枝的性子哪怕是林雨桐這原身潑辣些，也從不見她婆婆在外面說半個不好的話。當然了，也是當年的事在那里擱著呢，即便家里有點小矛盾，人家也不往漏，是要擺出什么都好的樣子堵大家的嘴的。也叫有些有眼無珠的看看，誰是珍珠誰知魚目。
    前幾年，城里對進城的人員管的不是很緊之后，人家曹家還使了力，把林家的人弄到了城里。弄到哪了？弄到了職工的澡堂子。
    林雨柱和林父燒鍋爐，爺倆相互替換著，剛剛好。
    那邊林雨柱的媳婦段引弟和林母婆媳兩個，打掃打掃浴室的衛生啥的，有時候還幫洗澡的女職工搓澡，除了臨時工的錢之外，主要掙這么一份錢。男客那邊有人叫搓澡的話，不拘那父子倆誰，騰出十分鐘的空把活干了。
    一家子住在鍋爐房邊的兩間雜物間里，收拾利索了，也不林雨桐如今住的門房差。夏天睡外面涼快，冬天住那地方還不受冷呢。
    所以，林家的日子在城里的話，不算是好的。但也不算太差。林雨柱家的閨女林艷，跟因何和因唯一樣的大小，在同一個年紀，再加因瑱他哥家的閨女因麗君，四個姑娘呢。人家那兩個姑娘也懂事，學習也好，反倒是因何和因唯，受家庭所累，成績也是一般。說因唯學的好，是相因何而言。因何是下游，因唯呢，是游。差別只這一點而已。
    林雨桐真覺得，這要是個換個，林雨桐這原身妥妥是悲慘的配角。瞧一手好牌給打的稀巴爛這樣兒。
    這么想法，只一瞬間過去了。她掀開簾子進去，還沒說話呢，里面的人劈頭蓋面的“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還是怎么的？昨兒瞧著都喘不氣了，今兒還敢出去瞎跑。有啥要緊的事要你去跑？又去看我姐夫了？你去看他干啥？還嫌棄沒拖累死你還是咋的？”
    她穿著大紅的蝙蝠衫毛衣，藍色牛仔褲，運動鞋。長的沒林雨桐這本身耀眼，但卻也是個美人。這么一精心打扮，精氣神感覺都不一樣。
    她耷拉著臉，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虧的媽不放心，今兒天不亮把我叫起來，非得回村找老瞎子給你開藥去。非說你這病跟咱們村頭那胡家大娘是一個病……你也別怪我們說的不好聽，再這么下去，怕真得是肺癆。這病是個養……”她指了指邊的藥包“藥我抓來了，明早媽過來給你熬藥，你別動，也別叫孩子動。不是我說，你也別叫孩子老干活……叫孩子去媽那邊吃飯能怎么的？嫂子是嘴碎，也沒壞心！”說著，起身“該爭氣的時候不爭氣，不該爭氣的時候瞎爭氣。受兩句話怎么了，還能有你的身子要緊？先吃著藥，要是還不見好，下周老程大夫也該回來了，他在省醫院如今拿權，我叫曹經提前跟人家說了，把大夫聯系好，咱再去。先去瞧病要緊！”說著話，出了門，“別送了，自家的小區里，我還能丟了？”
    林雨桐心里涌起來一股子不屬于自己的情緒來，胸口漲的滿滿的，又酸又疼。
    正怔愣呢，里面傳來因緣的聲音“媽，你快看！我小姨給的！”
    藥包放在桌子，拿開藥包，露出壓在下面的一百塊錢來。
    那邊因何提著熱水和一包子林雨桐買的東西回來了，她不好意思的把三雙鞋和襪子拿出來，低著頭沒說話。
    林雨桐知道，孩子是怕她小姨多想，畢竟欠著人家的錢，可家里還穿新衣服新鞋，這在孩子看來，是不應該的。
    她安撫孩子“我身體好了，緩過來了。沒事了！以后咱家日日有進賬，賬年底能還完，別有負擔，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先都去洗臉洗腳，試試新鞋。”
    都是白球鞋，這種鞋要的最多。學校但凡有活動，都是要求穿白鞋的。
    因唯倒水去，回來看著那一百塊錢還低聲問“那……那什么，要把錢破開，明兒給我姐帶……”
    “媽之前給我了。”因何還怕妹妹不信，掏出來給她看。
    林雨桐又一人給了一塊的零花錢“拿著，都別亂花。買個本子筆的，用的著。”
    因唯把姐弟四個的錢都收了，“我留著，都放在家里，省的丟了。都想想，要買什么，我現在去買，明兒帶，反正不準拿錢去學校。”
    因何什么也不要，那倆小的都說鋼筆漏水了，沾的手到處都是，洗都洗不掉。
    那要是買兩支鋼筆，這四塊錢都未必夠。林雨桐又給遞錢，因唯卻不要了“夠了！”
    她出去買了兩支擰冒的鋼筆，還買了兩支圓珠筆，一包十只的筆芯。家里是那種因瑱拿回來的辦公用紙和辦公室里用的大瓶的墨水。交給老師的作業和考試，用鋼筆寫，其他練習用圓珠筆寫。不是為了省墨水的，而是因為只有一只鋼筆，吸飽了墨水估計是用不到一天，不到放學沒墨水用了。她傳授經驗，還說“等明兒我從我們班弄倆空墨水瓶子回來，給你們帶半瓶子墨水去，不怕了。”
    林雨桐只叮囑他們早點睡，然后去了里面了。
    涌來的那種又酸又澀的情緒，實在是叫人不怎么舒服。
    她在不停的說“這四個孩子是我親生的，我得叫她們過最好的日子，一輩子都不愁的好日子……”又說“欠的債，欠的人情，都還，得叫人知道林雨桐當年選的男人沒選錯，得過叫人人都羨慕的好日子……”
    一遍又一遍，直到外面的燈滅了，她渾身出了一身汗，把身的衣裳都打濕了，渾身下才算是輕松了起來。
    這一番折騰，她還真睡不著了。
    當了人家孩子的媽，真得拿人家的孩子當自家的孩子。自問，自家的孩子穿成那樣去學，看的過眼嗎？
    看不過的！
    家里還有一臺從二手市場買的舊縫紉機，她干脆起來，給孩子們拾掇衣服。
    工裝服是勞動布做的，跟牛仔的面料有點像。如今這天氣，單穿這個也不冷。
    家里最多的是工服，還都是新的。有親戚家穿不了的送來的，用因瑱從庫房密下來的。把新的拆開，把面帶著廠里標識字樣的都剪下來，然后重新裁剪。
    林雨桐裁剪很快，其實做衣服最慢的是裁剪。她做的快了，又是在原本的衣服改動的，像是褲子，孩子穿肯定肥大，往里縮，褲腿還得剪斷，然后改成背帶褲，不管是姑娘還是小子穿著都好看。衣也是一樣，只把帶標識的剪下來，然后用拼接的辦法拼接處別的圖案來，像是幾個孩子名字的打頭拼音縮寫之類的，縫紉機踩兩腳縫去了。
    天亮的時候，衣還沒來得及改動扣子呢。不過沒關系，天沒那么冷，不用扣衣。
    里面的襯衫舊了，倒是幾個孩子的短袖都是夏天洗好收起來的。短袖外面套厚外套，這天氣穿著剛好。背帶褲肚子前面還有個兜兜，涼不了。
    給孩子擺在床頭，她出去準備做早飯了。
    卻見一個半白著頭的女人急匆匆的進了院子，沒說話呢，先朝里面指“你去歇著去，孩子的飯我做。”
    她聲音不高，怕吵到孩子吧。
    “媽！”這是原身的媽，一臉的皺紋，背都已經有些駝了。她手里拿著熬藥用的砂鍋，急匆匆來的。
    “躺著去！”老太太頭也不抬，直接去了廚房。
    因何已經起了，看著床頭的衣服愣神。林雨桐叫她試“看看合身不？”
    爹媽都長的不錯，孩子丑不了。
    白短袖，藍色的勞動布的背帶褲，白襪子白球鞋，頭簡單的扎成馬尾，很好看了。再套外套，隨性又時尚。
    而且如今的孩子來回不帶書包，都是有什么作業帶什么書什么作業回來行。也不知道書包好壞，林雨桐還想著，給幾個孩子再用這些布做幾個書包出來。
    她又叮囑孩子“衣服里面我都給你們縫了口袋，開口小，錢裝進去掉不出來，急著把給老師交的錢裝進去。”
    因何臉紅紅的應著，這么大的姑娘，正知道美的時候，有新衣服穿，如何不歡喜？
    因唯因何還愛美，嫌棄林雨桐給找的白短袖跟她姐的一樣，她又翻出紅的來搭在里面穿，那兩個小的起來更是大呼小叫的。
    林媽進來瞧了瞧，臉帶了笑模樣“多早晚做的，好看。”
    因何心說肯定是熬了一晚做的，但林雨桐只說“一天做一點，昨兒才做完。”
    催著幾個孩子吃飯。
    小米粥，一人一個花卷，桌一碟子醬菜，沒別的了。
    花卷該是在小區門口買的，每天早都有一個利索的媳婦帶著一筐子花卷饅頭，一筐子包子來賣的。
    林媽只催林雨桐“我照看呢，你進去歇著去，躺著去。”
    一晚沒睡，也是累了。她吃了點進去這一覺睡的踏實，起來的時候藥在爐子，一直是溫熱的，林媽估計會去又忙去了。幾個孩子換下來的臟衣服老太太順手也給洗了，在院子里晾著呢。
    本來想著弄點吃去賣，可這周圍都知道本尊的身體有病，這咳嗽來咳嗽去的，病是見好了，人家也不是說馬敢買你家的東西的。
    所以，這一條路如今知道走不通。
    要想天天有進賬，做小生意需要的成本小，又不外是從衣食住行這四個方面去考慮了。
    食如果先排除了，那還是得從哪里衣住行想。
    住，如今開不起酒店，自家的住宿都有問題呢。
    行，連一輛人力三輪都沒有，這條路又不成。
    衣？太累人了！靠著自己做一天賺不了幾個錢不說，人還累的半死。如今想靠設計賣錢，得往南邊去，那邊都是小廠子加工，許是能賣出去。先不說賣幾個錢的問題，這盜版滿天飛的時候，這玩意其實是賺不了多少的。再說，這個時候正是流行港澳臺的時候，都是那邊來的才新潮。本土的根本養不活。再者，家里的錢都不夠去那邊的路費的，也沒條件出去瞎跑去。擱在廠里，這來來回回的，給人家改衣服做衣服，加工費兩塊錢算不少的了。一天能改幾件？要是認真做，其實跟拿工資差不多，一個月整個一百來塊錢，便是極限了。
    這錢掙的卻太累。
    較了一圈之后，林雨桐將那熬著的藥喝了，雖然不算很好，但也還算是對癥的，又是一片心意，喝了之后去了街口的，昨兒看見的新開的一家火鍋店。
    店面不大，因著天還不冷，好多桌子都擺在了外面。人也還行，但是一點，那火鍋的底料熬出來的味兒，聞著都不香。
    林雨桐今兒去，是跟人家談這個買賣的。
    “想賣給我們底料？”這家的老板娘連連搖頭“妹子，不是我說，我們這營生，看著熱鬧，其實真不是很好。跟別的店，我們這種店，是一桌客人能吃半天的。翻桌率不行……”
    “大姐！”林雨桐笑“夏天吃火鍋的不多，如今天慢慢涼了，你這生意必然是越來越好的。別的不說，只看斜對面那家店，人家跟你們一個做一樣的，我瞧著人家基本坐滿了人還有好些都在邊等著的。最晚的一桌得凌晨一兩點才結束的吧。這可不是地段的問題或是別的問題，這味兒好不好，半條街都能聞見。人家說酒香不怕巷子深，這也得是你的酒香才成啊！”說著她笑“光說不練假把式，我借用你的廚房，給你配一鍋料出來，老板娘自己在一邊瞧著，你要是覺得行，今晚七點之前，我都在家。過了七點，我找別人談去。”
    行！也不費事，是費料費一點火候。
    一邊鍋里是兩根大骨頭，燉湯的。底料是林雨桐在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配的，叫他們學，學會了算是他們的本事。
    結果料配出來，往鴛鴦鍋里一倒，一邊是三鮮的，一邊是麻辣的，再舀了骨頭湯往里一添，那味兒瞬間沖了出來，人嘴里的口水都不由的分泌出來了。鮮香的是真鮮，不會覺得味兒寡淡。麻辣的也真是麻辣，但味兒厚重卻不是很刺激。
    林雨桐解了圍裙“有微辣的，有辣的，還有麻辣，特辣，只看各人能接受什么味兒了。以后還有魚頭酸菜做湯底搭著的底料，有老鴨湯，有母雞湯，樣兒多了。你們自己剛才也看了，料也是你們的料，工序是那么些個工序。這還有半天的時間，你們自己先配，配不出來再找我，我等你們半天時間，咱們再談。”
    林雨桐特別敞亮的把他們的心思都說透了，然后這才寫了地址“來的時候，順便把料都帶，我那里什么也沒有，只負責加工。”
    家里有碳，是林爸那邊燒鍋爐從廠里貪污來的。家里還藏著不少呢。
    回去只要買兩口大鍋行，料出來了，叫他們用桶裝了帶回去行。
    結果把幾個孩子都盼回來了，也都吃了飯了。四個圍著桌子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