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
四爺向來是個說干干的人, 只要覺得能干,那干。品書
這邊林雨桐給做了一碗炸醬面,他這把午飯隨便的往肚子里一塞, 人走了。
混混在廠里,其實最不缺的是朋友。
不過是如今家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指著人家金錢給予多大的幫助, 那是做夢, 但要是說有事搭把手幫個忙, 那沒問題。如今這廠里誰干活去?那腦子活的, 早出去找辦法去了。那拉不下臉, 等著廠里管的,一個個的都在車間里貓著打撲克呢。
一個人找廠里, 哪怕是耍無賴,廠里領導愿意給, 可廠里其他人呢。這么多人的廠,地方也不是一個人的。廠長只要說一聲揚民主, 那這一準壞事。那么大一片地方呢, 哪怕是租出去當倉庫用, 一年也不少收益呢。誰想免費用, 下面都會有意見。
所以,這事無賴還得耍,但一個人耍不行。得搭人手, 大家來耍。
如今這條件, 肯定是沒資本干事的。沒資本, 想要借雞下蛋,把桐桐從最繁瑣的活里解放出來,那這一個人玩不轉。
他找了老賴,這人一臉橫肉,但跟因瑱是小。再加一個于子,三個人恨不能好的穿一條褲子的關系。
老賴家里的情況也不好,雖然是雙職工吧,但他媳婦是獨生女,他倒不是獨生子,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可這姐姐妹妹嫁出來了,這爹媽不得歸兒子養(yǎng)?這四個老人了,再加,老賴的爺爺奶奶高壽,也還都活著呢。這下面還有兩個小子也長起來了,這干啥不得花錢。老人多的人家,負擔最重的是藥費。雖說有職工醫(yī)院,但也是一般的小病小災,直接從廠里的賬走行了。可如今的效益這樣,職工醫(yī)院里有什么?感冒藥,燒藥,拉肚子藥,消□□水,再沒有別的了。真想瞧病,還是得花錢去其他醫(yī)院。六個老人倆孩子,兩個人的工資,也是老賴他爸和岳父兩人有退休工資,如今退休工資不下來,一個月也是幾十塊錢,能干啥的?
于子呢,三十多了,卻是個老光棍。爹媽在家里癱著呢,好些年了!一看是掉進去出不來的窩,你說誰愿意嫁他?
找這兩人呢,跟人家是這么說的“這生意如今很是能做,不光是配料,還有各色的醬菜,用的勞力當真不少。咱們廠最多的是女工,誰都舍不得扔下工作。但扔不下又沒工資,正好咱們家用鐘點工,一個鐘頭一塊錢……”
老賴這么一算,那這可真不少了。
如今廠里算是半停工狀態(tài),基本都是干半天。剩下這半天沒啥事干。好些個弄個人力三輪都跑到火車站拉貨拉人去了。那一天辛辛苦苦的才掙幾塊錢。這還在家門口。便是了全天班,從晚六點半干到九點半,這也三個小時。一天三塊錢是不多,但是這一個月可是小一百了。要是兩口子一起干,時間岔開,這一個月一百多塊錢是輕松的。這放在家里可頂了大事用了。
剛開始沒設備,你想出東西,這得靠人力往前夯,沒別的更高明的辦法。
而你這真要做成產品,從注冊,到食品安全,稅務部門,這些一家一家的跑下來,沒大半年都不成。還得應付各種的檢查。
但這大單位不一樣了,廠里的領導區(qū)領導的級別都高,跟地方政府部門關系很親密。所以,想要省事,如今不光得借地方借勞力,還得借勢把這些最難辦的叫廠里出面給辦了。
拉這么幾個人找工會,跟人家工會主席是這么說的“我們這個叫工友互助加工廠。咱們廠的工資不下來,家里的老人要看病,孩子要學,廠里不能解決的問題,我們自性質的自己解決了,也是間接的替廠領導分擔了工作……”
工會主席聽明白了,不管說的再怎么動聽,什么工友互助加工廠,說到底,不是想白占食堂的地方嗎?
他給杯子里添了熱水,開始打太極“這得大家說的算吧。得由集體決定才行。”
不想惹這個麻煩,這以后有害那紅眼病的,找不了這混混,還不得到自己的辦公室里鬧啊?所以,這事最好自己別沾手。
怕麻煩啊!
四爺垂下眼瞼,見老賴要說話,他伸腳踹了對方一下,叫他閉嘴。笑道“是!是得集體說了算。這咱們的工友加工廠,說到底,這也是咱工會的領導下……要不,我現在回去寫一張告示去,貼在咱們廠門口。我跟那支一桌子,要是愿意做這個鐘點工賺幾個錢補貼家用的,馬簽個字,您看這么辦行嗎?”
這位主席手一抖,當然不行了。
這種集體當然也是集體,但跟集體表決那是兩個概念。分散了征集意見,這當然都想著自家的事了,怕輪不到自己賺那一份錢。但要是集體開會,這有個看領導臉色的問題。
讓大家表決,那各自會看跟自己親近的領導。領導要是先舉手了,那嘩啦啦的能跟緊一片。要是領導不先舉手,那下面這舉手的得掂量,別為了人家的事叫自家得罪人。
這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事了。
真叫這小子在大門口貼了告示,這真得亂了。
四爺已又換了一副笑臉“工友自己的加工廠,當然還是歸于工會領導嘛。廠里也該有自己的工會組織,到時候,少不得請領導去做顧問……”
顧問,是如今較流行的一個說法。一般人認為,那是只拿錢不干活的。
因此,這么一說,這位理所當然的理解為請自己去做顧問,那是要給錢的。
這混混來這辦公室,還帶了兩個打手一般的人物,給了自己兩條路一條是他要鬧騰,給自己招惹數不清的麻煩。一條是他答應他的要求,可能他還會給你另一份工資。
放在手里掂量掂量,好像沒的選。想答應吧,多少有點抗拒,可心里又想著,叫他用用能怎么的?
他能干成事嗎?他能占用那地方多長時間?反正那地方閑著也是閑著的。
干不成了,自然空出來了。
你收了他租金了,完了他干不下去了,還不得回頭再找你要錢退租。
于是,這位去找廠長的時候是這么說的“……市里開會還說呢,如今是穩(wěn)定壓倒一切。像是因瑱這小子這種的不安定分子,他這么一鬧,惹得人心又得亂……”
葛秋成擺擺手“隨他去。橫豎三兩個月的事……”
“三兩個月?”四爺笑“到時候可不是咱們一家的事了,叫咱們搬,三兩年都搬不了。”他回來是這么說的。
也是!
廠里的效益再不好,可叫大家把廠里的工作扔了到私人的廠子干去?看有人去沒人去!這如今在廠里,打著廠里工友互助的旗號,既照顧了大家的面子,又真挺方便的。得空了去干兩小時,這是最開始的說法。等人多了,記時工肯定不行了,這得具體的量化,這是到時候再說的事。也是一個淘汰的過程,覺得手腳慢,出工不出活的人自然不干了。既能照顧正經的工作,還能照顧家里老小,錢也沒少掙。樂意的人多了,別說其他,只叫搬走試試看,這工人來回路浪費的時間那是金錢。只要廠里沒有起色,只要廠里不說把小區(qū)間那一片地方直接賣了,別說三兩年不搬,是成十年的不搬,能如何。
只不過前期不交錢可以,后期多少還是要補的。
如今不給錢,是因為咱真沒錢。只想借雞下蛋,但借來的雞沒想著不給人家。雖然如今人人都想著四爺要耍賴,但這在社會重新立足,只會耍賴肯定是不行的。
再說了,如今這賴,真是無奈的很。辦不下來那些執(zhí)照,有什么辦法呢?如今廠里應允了,那不管領導跟著跑不跟著跑,但廠里給開證明,給開介紹信這些是少不了的。拿著這些再去辦這些事,那是公家對公家的事,蓋個章子行了。省了大勁了!
不用四爺解釋,林雨桐明白了。
正說著話呢,外面?zhèn)鱽砼軇勇暎呛⒆臃艑W了。先回來的是小三和小四。
這倆小,一見四爺在家,尖叫著從外面沖進來了,掛著四爺身,一聲聲的叫爸。
顯然,因瑱在家不是個嚴厲的父親,慣愛跟孩子玩鬧的。
因果猴著不下來“爸,我想吃烤腸了。”
“我也想吃。”因緣直接翻她爸的兜“三毛能買兩根。給我們三毛行……”
四爺直接掏出今兒桐桐給的幾十塊錢,抽了一塊出來給兩人“快去快回,看著點車。”
每次犯事回來,都是這么拿錢哄孩子的,這都成了成例了。
林雨桐這才想起要做飯,干脆又掏了三塊錢,叫回來捎帶一塊五花肉。
兩人扔下書包歡呼著跑出去了,四爺肩膀都松了,可見,對突然冒出來的這么大的孩子,多少還有些不適應。
兩口子對視一眼,林雨桐提醒四爺“還有倆大的呢,眼看也回來了。都十四了,大姑娘了。”
十四歲的大姑娘,在古代都該嫁人了。
可如今,正是叛逆的年紀。從記憶里看,這倆大的,對那么一個叫她們丟盡臉面的爹,很有些意見。
果然,倆孩子回來進屋,看見四爺愣了一下,然后一個聲音一個小的叫了一聲‘爸’,然后兩人整齊的很,都扭過去直接將書和作業(yè)放在各自的床,然后將外套脫了,又高聲問林雨桐“媽,今兒吃什么飯。我去拔菜!”
這是打算幫忙做飯的架勢。
得!四爺一看這架勢,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善的關系。干脆道“你倆先寫作業(yè),我跟你媽做飯。”
然后躲廚房來了。
把林雨桐笑的,這種情況對四爺來說絕對罕見。她一邊笑著,一邊應著兩孩子“寫作業(yè)去吧,今兒酸菜燉肉,且得一會子呢。”
四爺又揚聲問里面“餓了嗎?要不先給你們買點東西墊墊。”
里面?zhèn)鱽硪蛭◥灺晲灇獾穆曇簟安火I!”
撅回來了!
正說著呢,兩個小的回來了,烤腸都吃完了,只拎著一塊肉回來,嘻嘻笑著也進去寫作業(yè)了。
四爺見廚房也沒事,干脆出去了。見外面路邊又賣麻花的,自家炸的,人家老板熱情的招呼呢“嘗嘗,酥著呢。”
四爺還真摸了一小截斷了的嘗了嘗,以他的口味來說,只能說是能吃。但對孩子們來說,這便是最好的零食了。往常兩毛一根,沒幾個孩子舍得買的。
拿了一張十塊的,人家先給裝了五十根,因為買的多,人家又多饒了兩根進去。
帶回去本來是給幾個孩子墊吧的,結果到家的時候聽見廚房有說話的聲音,再一聽,是因瑱的媽。
老太太來了。
四爺見風使舵,抬起笑臉“正要去看你跟我爸呢,怎么先來了?”然后把手里的東西給桐桐“拿幾根叫那幾個墊墊,剩下的叫媽帶回去。”
“花這錢干什么?”因大媽給心疼的,“你又亂花錢,你媳婦掙幾個錢不容易,哪里能這么霍霍……”
林雨桐忙把東西分成三份,十二根留家里,一份給因大媽留著,另一份裝起來叫了因何“給你姥姥姥爺送去,晚熬夜,餓了墊吧墊吧。”又說因大媽“給麗君帶著,這么大的孩子睡前不吃點,晚餓的慌。”
那因大媽接了,也得做人情叫家里的大兒媳婦知道。雖然接了東西,可還是狠狠的拍了四爺一下“你折騰吧你,你爸聽說你要跟人家一起弄,這不是趁了自家的行當嗎?你說你們兩口子要是自己干,這一個月得掙多少錢。非得又拉著狐朋狗友折騰,錢被人家賺了,咱自家怎么辦呢?你怎么沒點成算。”
這頓飯吃的注定不安生,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家里的親戚都來串了一遍。
四爺的兩個姐姐急赤白臉的“要是嫌棄這味兒,花錢在門口的城村租個院子才花多少錢?那地方味兒是飄出來,那誰也管不著。這出門左轉五十米,兩步路的距離,又省心又方便,干什么用廠里的地方,人家說咱們占了廠里的便宜不算,錢叫大家賺了,大家還得罵咱們王八蛋。”
他二姐的心眼更多些,低聲道“桐桐這手藝要是用的話,不說養(yǎng)活一家人,便是幾個孩子學會了,祖祖輩輩靠這個也有飯吃。如今正式工人是個屁,誰能賺錢誰的日子好過,什么體面不體面的。這手藝要是叫人家學去了,咱哭都沒地方哭去!你可不能犯這種糊涂!”
思維不在一條水平線,你說咋整。
解釋都沒法子解釋,一個個的都拿四爺當敗家子呢。
四爺今兒才是個開端的,明兒才是正戲。拉著這些廠領導想辦法給自家把那些手續(xù)之類的辦下來,認識一些人,拉拉關系,要是能把這個做成示范,報紙,叫區(qū)里政府能知道,并且夸一夸,這對以為去銀行貸款是起決定性作用的。
明明是一步好棋,只要一步一步推進,萬事大吉。今兒第一步最簡單,也完成的相當順利。
可沒想到自家人的反應這么大!
四爺和林雨桐都想著,自家干自家的,等以后不用解釋也都明白了。可偏偏的天不隨人愿啊!
這邊正說著話呢,老賴在外面喊呢“因瑱!因瑱!趕緊的,因大叔去小食堂了,正鬧著呢。”
廠里的小食堂,一般是領導用的。尤其是領導招待客人或是級的時候,最愛去的是小食堂。這個點了,還在小食堂,必然又是招待誰呢。
那邊因瑱的爸,因大錘那也是廠里的老勞模了,當初建廠的時候是受過央來視察的領導的接見的。如今這么一個人,站在總局和廠領導面前,強忍著眼淚,說呢“工會是咱們工人組織的娘家,我這一輩子都是依靠d,依靠組織的。為什么?因為d可信,因為組織可信!犯錯了,組織指出來幫著改正。有困難了,找組織,組織幫著解決。可如今呢?廠子停產了,難道咱們的組織也停擺了?”
這個指控可很嚴重了。
葛秋成真是怕了這一家了,說“老因同志,這是因瑱自己要求的……”
“自己要求的廠里不看實際情況應允嗎?”因大錘激動了起來“我知道廠里要解決職工的困難,可解決困難不能可著困難的職工身動刀子。”
葛秋成張嘴結舌,氣的都不知道怎么反駁了。
合著這位還以為廠里是欺負他兒子呢!
“要債這樣的事,廠里領導不出面,只找這樣的愣頭青去,結果出事了,廠里一推六二五,管也不管。我那兒媳婦急的躺在床都起不來了,廠里可曾問過。那孩子好不容易找了一條活路,我兒子才從派出所出來,你們來了這么一下子。想著拿我家的秘方解決廠里的問題!這是什么性質?”他一拍桌子,“解放前的惡霸都沒這么欺負人的!”
四爺在外面正好聽見這話,他推門進去還沒說話呢,葛秋成道“行!你小子來了行!今兒你爸把話說這份了,那我今兒也代表廠里說一句,之前提議的事作罷!廠里的食堂還另有用處,不能用。你要是還有難處,找李主任去,那地方任何人都不能無償使用。”
行了!一個廠長,當著眾人的面把話撂出來了,那么短時間內人家是不會收回的。
再說什么那都是浪費。
因大錘滿意了,扯著混賬兒子往出走。出門抬腳踹“你這混賬的東西,再敢胡混一個試試看!你媳婦管不住你,老子再不管你,你這一輩子得完蛋你知道不?”
四爺何曾受過這個待遇?
可有啥法子呢?原身留下的后遺癥,不管愿意不愿意,他都得接著。
多好的一主意,多好的一開端。他連開張了哪里賒欠第一筆原材料都想好了,結果半路來了這么一下子。今兒這折騰算是白折騰了。
好容易安撫的把老爺子安撫回去了,到家的時候這個那個的坐了一院子。
都是家里的親戚,自家的,桐桐娘家的,都一個意思,這事絕對不行!不能這么干!
他一進來跟桐桐對視一眼,也是這原身兩口子過日子太沒成算,這一個個的為他們操心拿主意都成了習慣了。
林雨桐把爐子放在院子里,路燈拉著。然后鍋里咕嘟著酸菜湯,又收拾了不少菜端過去,吃著說著吧。
包括四爺的兩個姐夫,都搖頭“這事不能那么干!”
倒是一直沒說話的曹經,輕咳了一聲才道“要往長遠想,這其實是好事……”
話沒說完,直接被林雨枝擰在胳膊“吃你的飯,哪那么多的話。好事?什么好事?等都學會了這手藝,賣的爛大街了,好了?”
行吧!這以后干事,還是別在廠里弄算了。
都是好心,偏眼界都那么點。四爺的打算和想法,在他們看來,是笑話。
像是那位富大佬,他剛開始的時候,還不一樣被人當笑話。
已經鬧成這樣了,還說啥啊!
見這兩口子都說,肯定不那么折騰了,然后大家放心了,都散了回去了。
晚躺床,四爺才低聲道“是不能急!”
急也沒用!沒人信你。
所以,這路不一步一步走也不行啊!
可這再一步一步走,也不能叫桐桐整日里在廚房,煙熏火燎的吧。
錢還是得另外想辦法再賺。
第二天是周六,孩子們得去學校,半天學之后才算是過周末。吃了早飯都走了,林雨桐才問四爺“如今怎么辦?”
“再堅持三天,我想辦法弄錢去。”四爺一口饅頭一口咸菜的,說的很篤定。
行!他這是又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
四爺又打廠里庫房里積壓的布匹的主意了。
這玩意都是那幾年時興的料子,做衣裳做褲子都愛用這個布料,在城里都賣的特別好。但是如今成衣的價格才多少?又好看又時髦,這樣的布料積壓在倉庫里,不好賣的很。
他說要往出賣,但廠里人家壓根不信。
說了,你要是給親戚家買,出廠價,現錢拿給你。一匹兩匹的,只去財務室交錢行。可別到時候你爸又來鬧,說我們糊弄你們的錢。
給現錢誰弄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