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
    等孩子都睡下了,  林雨桐進臥室，低聲跟四爺將因何的話說了,  然后才低聲道“是不是這孩子心里犯嘀咕了？”
    因唯是嘴嘚吧嘚吧,  但論起心思細膩,  其實還是因何。品書
    這孩子心里是什么數都有,  啥道理都明白,  但卻從來少計較，也不言語。
    四爺沉吟，別說，這種事還真不好說！兩人其實已經很小心了，便是平時寫字，也從不在孩子面前落下筆跡之類的東西。如今簽名的地方多，四爺還專門請教了人家，說這名字怎么簽好看。兩人擱在家里練習,  孩子們都是清楚的。而且兩人隨身帶著印章，蓋戳按手印的時候都寫字的時候多。
    可這跟原來的人,  應該還是有點區別的。
    孩子心里要是留下印子，這時間長了，更別扭了。
    細細尋思著到底是哪里不對了，這當孩子的不會認錯媽，那這當媽的也不會認錯孩子。老兩口并沒有覺得自己和四爺有什么問題。反而是孩子更敏感嗎？
    四爺說“睡吧！咱們是親的，這自然是親的。”
    林雨桐心里到底是不安穩,  披了衣服起身想去看看,  先去看了因果,  這小子電褥子還在高檔開著呢，結果熱的蹬被子。身子下面燙，掀開了冷，屁股撅著不知道怎么在床蜷著的。林雨桐給把電褥子關了，然后被子給拉好了。這才又去看三個閨女。
    臥室門輕輕的推開，只一個床有動靜，果然是因何。
    “媽？”她的頭探出來，輕輕叫了一聲，“怎么了？”
    “看你們蹬被子了沒有。”林雨桐過去給因緣又掖了掖被角，手朝下壓壓“你躺好，怎么還沒睡著？又看閑書了？”
    “沒有！”因何沒躺下，反而抱著被子坐起來了，“睡不著。”
    林雨桐從床邊的臺階去，坐在床沿“怎么了？在學校遇到事了？”
    因何搖頭，好半晌才道“媽，你跟我爸……好著沒？”
    林雨桐一時沒反應過來“我跟你爸看起來像是不好嗎？”
    “也不是……”因何不知道該怎么說，又是沉默了兩分鐘，“是感覺你跟我爸之間相處跟以前不一樣了……”
    嗯？
    林雨桐先是一愣，繼而心里一松，原來問題出在這里。
    爸還是爸，媽還是媽，許是孩子覺得違和，但肯定不會想別的。只是因琦兩口子這次出的事，叫孩子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自己和四爺的相處來了，因此，她覺得別扭了，覺得哪里像是不對勁了。只怕這事，她擱在心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因瑱以前是怎么跟媳婦相處的。從林雨桐原身的記憶看，平日里也不少見抱怨之類的話，但總是在因瑱的說笑哄鬧輕輕的揭過去了。
    兩口子之間，爭吵拌嘴然后和好，這是一整套的模式。
    可自己和四爺，需要爭吵和拌嘴嗎？
    林雨桐跟孩子怎么解釋呢？她嘆了一聲“貧賤夫妻百事哀！日子難過了，矛盾多了。不光夫妻是這樣，便是兄弟姐妹相處也是這樣。愛占便宜的，一定愛占便宜嗎？等她的錢多的真不在乎那點東西的時候，她也會大方起來。彼此都不在乎錢這種小事了，那還有什么矛盾？可人相處又是復雜的，只可著這一個有錢的扒拉，這也不成。這得是一種平等的關系。說你大伯和伯娘，要是周圍的環境都是一樣，都是廠里的人，都是掙那么多錢，吃差不多的飯，穿差不多的衣服，消費水平都差不離。這個時候，不是過的都好好的嗎？可從什么時候起不一樣了？從她娘家姐姐突然家了，從咱們突然也掙錢了開始，人這心不一樣了。他們也不人家差，憑啥不能掙錢？她羨慕啊，她開始掙扎著出去做生意。這眼看能跟親戚齊平了吧。可這夫妻間，又不對等了。她覺得你大伯在南邊，是指著她姐夫幫襯的。覺得你大伯沒本事，又在外面認識了明顯跟你大伯這種人不一樣的男人。他們是成功人士，手里有錢，談吐優雅，會哄女人開心，舍得給女人花錢。然后她會現，其實人生還有另外一種選擇。人啊，都是會變的。環境變了，心態變了。我跟你爸如今是忙了外面忙家里，手底下也那么些人呢，常不常的還得去這里那里的開個會。說句自大的話，出了門也是體面人。我倆要是這么一吵，孩子！這要是叫咱家廠里人知道了，還不得以為我跟你爸怎么了？明兒能人心亂了，說這兩口子鬧開了，瞧著吧，到時候媳婦捏著方子，不叫男人開廠，兩人要打官司……什么話都敢說，什么猜測都敢有。所以啊，別當你爸你媽如今有多風光，那都是壓著脾氣的。有意見了，回來關起門來小聲吵兩句算了……不說你爺你奶在家，說這周圍鄰居的，也怕人家聽見了笑話。”
    因何這才往下一躺，頭枕在林雨桐的腿“那……要是咱家再有錢了，你們會離婚嗎？”
    “說什么呢？”林雨桐拍她“以前你爸沒錢的時候，在外面纏著你爸的女人少了？你們不是還撞見過拉著你爸不撒手被你爸推開摔斷了尾巴骨的女人嗎？要真有花花心思早干啥去了？至于我，我都生了你們四個了，我能把你們都扔了？你伯娘這不都是回來了嗎？為了誰的？還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放心，我跟你爸有你們四個寶貝疙瘩，舍得誰也舍不得你們！別胡思亂想的，趕緊睡！”
    “嗯！”因何把頭從媽媽的腿移開，剛才媽媽的手一遍一遍的從她的頭里穿過去，摩挲著她，這種感覺是一樣的。她閉眼睛，靜靜的聽著臥室門被關，然后腳步聲去了陽臺的方向，怕是媽又去是看因果了吧。
    然后她有點迷糊的想睡了，睡著前還在想是啊！變的大概不是人，變的是環境吧。
    有錢了，有臉面了，人會變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但孩子大了，這有些時候還真得注意點。
    早起來吃早飯，如今是林雨桐做呢。牛肉餅一層層的，烙出來酥脆，孩子老人都愛吃。因果說“要是考試考的好了，以前媽是給咱烙蔥花餅，那覺得香的很了。這牛肉餅如今更香。”
    手藝當然也好了，但是林雨桐只說“那時候倒是想給你們做，可沒那條件！一斤牛肉花的錢，夠咱們吃半星期的。還牛肉餅呢，是蔥花餅，都沒舍得放油。”
    光是拿油刷子把鍋刷油算了。
    幾個孩子都笑，這都是過去生活的點點滴滴。因何心里一下子松了，笑意爬了眼角。是啊！哪里像是現在，好家伙，餅子擱在鍋里全靠著油煎。
    牛肉餅，配疙瘩湯，再搭小菜兩三樣，是最舒服的早飯了。
    “大姑家的包子好吃。”大姑家的包子太膩，都是大肥肉包子，早吃那個最受不了了。
    “都是肚子里有油了！”老爺子坐在那里又打算說他們過去的艱難日子，孩子們三兩口塞了飯，抱著作業跑了。
    因緣臨走又要錢“媽，給我十塊。老師說要買復習資料。”
    錢在老地方，自己拿。
    但成大媽還是抱怨“天天的要錢，如今這沒資料還不了學了。”
    孩子走了，四爺也要走了。林雨桐今兒還是不出門，在家伺候老人。老太太如今的嘴角還有點歪，說話嘴一抽一抽的，手抖著。這至少得養的生活能自理才行。
    大冷天的，知道老兩口在這邊，家里冷的待不住的，又覺得跟這邊關系好的老同事，捧著杯子過來找老兩口聊天了。人家來蹭溫暖，而老兩口剛好又缺聊天的人。這么著，林雨桐一天一天的湯湯水水的給伺候著，家里瓜子花生糖加水果的招待客人。老太太這還沒好呢，廠里都傳遍了，說什么因家這小兒媳婦有多孝順，如今便是閨女也沒這么好的。
    戳的馬大姐心里忒不是滋味，一天天的邪火往冒。她還不敢懟林雨枝，林雨枝對外的形象那是潑辣，她也怕因為人家的事再叫兒子對她有意見。于是，那臉色倒是給林雨桐擺了。林雨桐出去買菜，多數是會碰馬大姐的。人家耷拉個臉，跟欠了她二百吊似的。林雨桐又不是犯賤，慣你那毛病。事過去都多少年了，曹經都不當事了，她是死拉著不放。
    林雨桐不帶搭理她的，遠遠的看見了只當沒看見。結果人家轉臉跟人家說，林雨桐忘本，早把當年咋到城里，咋當臨時工的事給忘了。
    她站在她們家樓下跟幾個大媽說話，剛巧那天林雨桐包了牛肉餡的餃子，次聽林雨枝說他們家倆小子念叨人家的牛肉餃子好吃，這次家里包了，林雨桐數了五六十個，放在外面凍好了，直接給送過來了。結果碰這么一出，叫林雨桐碰到了當面。
    幾個人都挺尷尬的，林雨桐只笑笑把餃子塞過去了“沒忘呢！你得了個好兒媳婦，添了倆大孫子，林家也沒虧了你們家！”
    那幾個大媽一笑，說小林啊，今兒沒去廠里？
    反正是把話題往一邊岔嘛！
    人家是不是忘本這不是明擺著嗎？餃子包好都給送來了，還要怎么著？把你們曹家當娘娘供。
    當天晚林雨枝來了“別搭理我婆婆，她現在是在家里清閑了，事兒事兒的特別多。”
    這話很是，別管誰，別管干一件事能掙多少錢，人得有事干。
    如今廠里好些人，還問林雨桐，你家廠里還招人不？
    招人肯定是招人的，但崗位有限。那些在一廠當過組長車間主任副主任的，人家過來問的意思，還是想在廠里謀一個不錯的職位。最近林雨桐不是在家嘛，總來找林雨桐說話，只說當時咱們那時候生產車間是怎么怎么樣的，遇到了什么突事件，我是怎么解決的，廠里是如何滿意的，級領導是如何夸的。反正同一件事，同一個處理辦法，主任說是他的主意，倆副主任說是他們的主意，三個小組長又說，那是他們給提醒的。個個都成了智者了！好像你不用我，你損失多大似的。
    來之后，口氣還大。先是把自家的廠子貶的一無是處，什么你們這種私營廠子，這個不成，那個不對，又是人員管理不規范，又是考評標準太苛刻。然后給你指導，你應該怎么怎么辦，這要是我，我會怎么怎么辦。什么三年沖出區里，五年沖出市里，十年做成省里的明星企業。
    呵呵！
    我們家如今是省里的明星企業好吧。本土的私人企業，純自己干出來的，整天的在省臺播放的，是誰家的廣告？
    林雨桐還沒說什么呢，老爺子先受不了了。叫林雨桐“班去吧，班去吧，你媽這里有我呢。再這么下去，我得先被絮叨死。”
    這么多人門，估計是被自家廠子的豐厚待遇給閃瞎了眼了。馮大姐在一邊的商品樓小區里買了大房子了，雖然是按揭的，但人家給倆兒子一人按揭了一套。還有早期在鹵肉作坊干的，這會子在廠里好歹都是管一點事的。這會子人家家里的過的日子，有買鋪子的，有在外面買院子的，年底獎金，多的能拿千，少的也能拿七八百。財帛動人心啊！那些門的，嘴說這個廠請我呢，我沒去。那個說那個什么廠叫我做顧問，一個月給一千二，我都沒搭理。還擎等著林雨桐和四爺門三顧茅廬的架勢。
    “想掙錢，偏還拉不下臉來。”老爺子端著茶滋溜的喝一聲，“那自個把自己架在空里算了。”
    說真的，這些人還不如區里的一些領導呢。
    要過年了，對如今這政府機關也是一樣沒錢。
    沒錢這年難過。
    要福利，教師要工資，退休工人要慰問，下崗職工要安撫。處處都缺錢。
    財政沒那么多，銀行也哭窮。所有的門路都走，尤其是像是各個企業，人家開會了，其實還是要錢。要是寬裕了，可以提前把明年的稅收先交一部分嘛。
    這個不是強行規定的，但是主管的領導都話了，你愣是哭窮說沒有，這肯定不行。窮還得哭，但錢還得給。得叫人知道，你這錢是從肋骨縫里給擠出來的，是給領導面子的。
    到了年底，四爺大部分時間都在應付這事。一個說不論如何，先倒騰點錢。一個說，真沒錢，但你開口了，容我想想辦法。
    林雨桐都替四爺瑣碎。
    一到這時候，差不多堵路朝面表達意愿，都成了成例了。這幾天也是，進進出出的，路不通了。大冷天的，一人一個馬扎，路排排坐，橫幅還是去年那個。林雨桐和四爺只能沿著馬路沿子走，一路往里，邊都是熟人，人家一邊跺著腳搓著手，還一邊跟四爺打招呼。
    這個說大老板回來了，那個說有錢人是不一樣了。
    嘻嘻哈哈的，有的還弄個油桶子，不知道從哪弄些爛家具劈了，點著火在當路。
    見有原來一個車間的，四爺站下來搭了兩句話，結果再想走也走不通了。有的家里有老人把老人用架子車推著來了，連兩邊的路牙子也堵了。
    這要是擠過去特別不好看了。得嘞！兩人又往回退，從別的大門進還不成嗎？雖然要繞很遠，車開不過去，至少人能走過去。
    看看時間，也到了差不多孩子放學的時間了，干脆在路邊，四爺買了個烤紅薯，一掰兩半，一人半拉子的紅薯站在路牙子，邊啃邊暖手。
    老賴家的飯館開在學校門口，出來換煤球呢瞧見四爺了，喊呢“等孩子呢？進來等吧，離放學還有好一會子呢！”
    林雨桐順手又再買了倆紅薯給那兩口子帶過去。
    這個點沒吃飯的人，里面倒是暖和。
    老賴給兩人倒水，塑料的一次性杯子見了開水縮，林雨桐也沒喝，捧著捂捂。
    四爺跟老賴閑聊，主要是廠里的事。什么總廠那邊要求苛刻，咱們廠三分之一的人都要不了，領導層只要個之類的話。那邊老賴家媳婦跟林雨桐說八卦呢，什么誰的媳婦如今在廊一條街呢，什么誰家的閨女跟了個大老板，每天車接車送的還不敢進小區，只遠遠的停在這里，她都瞧見好幾回了。
    老賴正說話呢，聽見她媳婦又鬼鬼祟祟說這個，呵斥道“關你啥事！你管人家是咋弄錢的。只要弄到錢行了唄！如今這世道，笑貧不笑娼的！”說著，還斜眼瞪了他媳婦一眼。
    那意思林雨桐明白。這不是程開秀弄的那一出，人家背后也講究因家的嘛。
    老賴媳婦自知失言，趕緊轉換了話題，說學生快放假了，他們這邊的生意也不好了，過幾天關門，年前年后的好好歇幾天的話。
    說著話，有客人了，四爺和林雨桐也不好多呆。出來的時候孩子們也放學了。孩子多了，烏泱泱一片。兩人找孩子肯定是找不見的，只好過去站在顯眼的地方等著。
    可結果只看見因果了，這小子拉著一個同學，兩人手里都捏著一塊錢，拉扯著往路邊的攤子去。買了烤面筋烤火腿的，呼哧呼哧的往嘴里塞。
    這邊爹媽看他看的很專注，結果這小子只顧吃他的。還是邊的同學用手肘捅了捅他，他這才抬頭，咧著嘴朝這邊笑。然后跟他同學擺手，奔著這邊來了。把手里的烤面筋往他爸嘴里塞“嘗嘗，可好吃了。”
    四爺咬了一口，哪里好吃了？煙熏火燎的味兒。
    這孩子沒有一點被嫌棄的自覺，又叫他媽嘗，然后林雨桐直接拿過來吃，把這小子的這一根給沒收了。
    “你姐呢？”四爺問。
    “不知道啊！”因果一邊吃火腿一邊道“我們回家不一道走的。”
    不知道不知道吧，接到一個算一個。
    這邊路不通，得繞。兩人帶著孩子慢慢朝回走。因果一路嘴不停，一會子說數學老師怎么厲害了，一會兒又說語老師特別愛布置作業，什么英語老師壓堂壓的他差點尿褲子。
    他主要是跟他爸說的，四爺偶爾應一聲，兩人說的還都挺嗨皮的。
    林雨桐以前在這條路買過一次臘肉，那味兒可好了。她之前還想請人家去廠里做技術指導的，因此叫常在這一片活動的因大姐幫著注意了一下。可一直因大姐也沒碰過。這回從這里過，林雨桐又找呢，結果沒找見賣好吃臘肉的，卻抓包了別的事。
    她扯了扯四爺，叫四爺看。
    前面走著的姑娘，是自家因何。路牙子下面，不遠不近的跟著個騎著自行車的小伙子，小伙子個子高，腿撐著路牙子，也不騎，是那么跟著。林雨桐明顯感覺的到，因何走路的姿勢越來越不自然。
    因果一看，趕緊喊“大姐。”
    因何馬扭臉，看見爸媽還愣了一下，然后有點慌亂的掩飾了一下，越的不敢往邊看。那小伙子林雨桐連個正臉都沒看到，騎著自行車顛了。
    “爸！媽！”因何臉的表情有點不自然，“你們怎么也走這邊？”
    四爺和林雨桐也沒拆穿，他爸還把她懷里抱著的書接過去“手冷了吧！”
    因何‘嗯’了一聲，還沒說話呢，后面因緣跑過來了，她直接攙著他爸的胳膊，手塞到他爸的胳肢窩下面，“這里最熱，暖手最好。”
    因何到底大了，覺得跟他爸這么親近別扭。但到底是把手塞到他爸的衣服兜里了。四爺這么胳膊掛著一個，衣服兜里拖著一個回家了。
    路碰熟人都羨慕呢，說因瑱好福氣啊！
    “可不好福氣嘛！”四爺說倆閨女“等過幾年我閨女再大點了，再看他們怎么羨慕呢。”
    今兒反倒是因唯回來的最晚。
    往常回來的晚一會子，林雨桐是沒怎么注意的，許是孩子值日呢。可今兒瞧見默默跟著因何的小伙子，林雨桐心里的警鈴大作，吃了飯老師來補課她都沒說啥，等把老師時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