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笙送走了這群礙眼的傻逼后, 偏頭對寧微塵,低聲說:“【問名】的環(huán)節(jié)在晚上,白天先走走吧?!?br/>
自從進(jìn)入夜哭古村, 一直受限于生存任務(wù), 他還沒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座綺麗的紅樓。
寧微塵頷首:“嗯。”
葉笙站在圍欄邊,望著天上,從鏤空縫隙里照進(jìn)來的陽光,他伸出手,細(xì)白的指尖碰到了光中浮動的淡金色煙塵。光是微涼的,不帶一點(diǎn)熱度。
雕梁畫棟的紅木古樓, 回廊滿目的人皮燈籠。夜間凄婉的哭聲,浮散于天地的噩夢。旋轉(zhuǎn)的八面體,飄蕩的捕夢網(wǎng)。配合著鑼鼓聲,鞭炮聲,嗩吶聲,光怪陸離得像是一幅畫。
寧微塵見他神色蒼白,溫柔笑著開口道:“葉同學(xué), 你很緊張嗎?!?br/>
葉笙對他沒有做隱瞞:“嗯?!?br/>
寧微塵柔聲安慰說:“不用緊張。”
葉笙猶豫一會兒, 說:“這是我的第三個輪回, 最后的五天, 我不能出任何錯?!?br/>
寧微塵深深地看著他,笑道:“不, 你永遠(yuǎn)可以出錯?!彼部吭趪鷻谶?,支著下巴, 歪過頭去, 漂亮的眼眸里笑意粲然, 緩慢輕聲說:“有我在, 你永遠(yuǎn)都有試錯的機(jī)會?!?br/>
葉笙心想:我要是出錯,我們?nèi)嫉盟涝谶@里。不過,葉笙沒有駁回愛人的安慰,他收回手,抬步往下,出聲說:“下去看看吧。”
寧微塵偏頭,眨眼問他:“真的一點(diǎn)頭緒都沒有嗎?”
葉笙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寧微塵笑吟吟問:“那下次還一個人來a+級危險地嗎?”
葉笙:“閉嘴吧你。”
夜哭古村婚禮進(jìn)行時,家家戶戶都在忙,忙著砍竹子,做燈籠架子,忙著貼喜聯(lián),忙著做飯,忙著弄紙漿,忙著做紙人。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穿行于樓上樓下。
他們兩個無所事事,一看就是異類。
這副悠閑的樣子落在孟梁眼里,就跟眼中釘似的。
孟梁惡聲惡氣道:“喂!我說你們兩個,白天不做事就給我滾回房里去。”他也不知道這兩個外鄉(xiāng)人是怎么說服新娘,把【問名】的事交給他們的!氣死他了!
葉笙第一天就惹了孟梁,也不介意多惹惹他,古怪地看他一眼:“到底是你結(jié)婚,還是孟紅拂結(jié)婚,怎么你看起來比她還激動。”
孟梁氣得歪鼻子瞪眼,就差把手里的掃帚丟向他:“你懂個屁!別再讓我看到你!”
葉笙見他這氣急敗壞的樣子,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在孟梁離開后,他直接對寧微塵說道:“他們看起來比新娘還期待這場婚禮?!?br/>
寧微塵說:“夜哭古村那么虔誠的信仰孟家先祖,除了‘家文化’外,必然還有利益交換?!?br/>
大概是好事將近,夜哭古村的村民對這些外鄉(xiāng)人也不再那么排斥了。
他們問起這件事。一位大伯也沒隱瞞,眉開眼笑說:“婚禮當(dāng)天,先祖顯靈,人人都可以進(jìn)宗廟祭拜。”
“在慶祝這對新人禮成時,我們也可以向孟家先祖許愿。愿望能夠被先祖聽到,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愿望,先祖都會幫忙實(shí)現(xiàn)的,心誠則靈!”
葉笙:“……”
怪不得每個人都那么興奮,為婚禮忙前忙后。
因?yàn)檫@不是一場婚禮,是一場祭祀。
用畸形兒的皮做喜燈;用畸形兒的肉做喜丸;用畸形兒的骨灰做紙人。
用這場血腥詭異的婚禮獻(xiàn)給神明,換取自己的愿望成真。
人的欲望,永遠(yuǎn)是產(chǎn)生邪神的最主要原因。
葉笙在夜哭古村轉(zhuǎn)了一圈后,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其實(shí)挺少的。很多房間都有空著,村中老人居多,年輕人都沒看見幾個,小孩更是屈指可數(shù)。
葉笙回到房間后,將窗戶打開,沉默地站了很久后,將自己一路的分析跟寧微塵說了。
“我在蛇淵,燈籠室,曬紙的頂樓,都給自己留了線索,而這三個線索都指向關(guān)鍵?!?br/>
“魔瞳五個點(diǎn)連成圓,點(diǎn)名了輪回;燈籠室的八面體折痕和一道豎軸,不僅提醒我第一晚的眩暈,軸也把正方形的紙變成了‘門’,這是告訴我回溯的時間點(diǎn);捕夢網(wǎng)的下方,五條結(jié)繩,對應(yīng)我第三個輪回,五天要做的事?!?br/>
“如果每個線索都有用。那么管千秋留下的那根長發(fā),一定不是簡單地讓我們?nèi)フ倚履镒?。那根頭發(fā)的發(fā)尾沾了血,還沾了人皮。她或許不知道——我之前在淮城見到的血嫁衣里的頭發(fā)和這情形一模一樣。”
“這像是在提醒我……”葉笙道:“孟紅拂怎么會有一個姐姐呢,或許她就是那個逃婚未遂的新娘?!?br/>
葉笙說這話的時候,嗓音沙啞冷漠,他說:“我們現(xiàn)在只有一天的時間了。第四天最重要的事,真的就是幫新娘完成【問名】嗎?”
“真就那么簡單?可是完不成問名,我今天的任務(wù)沒過關(guān),我也得死。”
“我覺得……我肯定,還給自己留下了線索。”
葉笙的手指緩緩握緊,他在窗前,回過頭去,輕聲道:“寧微塵,你為什么覺得新娘子是不能冒充的?”
當(dāng)時了解清楚婚禮流程后,火種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冒充新娘。
如今在跟孟紅拂交涉完,知道她可以近距離接觸靈牌后,相信每個人心中都知道,冒充新娘是最穩(wěn)妥的方法。異能者可以隱匿自己的氣息,可以縮小骨骼。假扮新娘在婚禮當(dāng)天毀掉靈牌無疑是最保險的方法。
寧微塵笑了下,安靜說:“葉同學(xué),想要冒充新娘,那么你們得從第一天就開始冒充?!?br/>
葉笙愣住:“什么?”
寧微塵似笑非笑:“不然你以為我們進(jìn)村后,看到的一切都是作秀嗎?”
“夜哭古村的婚俗里,新娘不是那么好冒充的。想要得到孟家先祖認(rèn)可,【相看】【請期】【問名】【迎親】,四個步驟,缺一不可?!?br/>
“跳過了前面三個步驟,直接去【迎親】,就算族長沒有發(fā)現(xiàn)端倪,孟家先祖也不會顯靈。因?yàn)檫@場婚禮,是假的。”
葉笙的心不斷下沉,他垂眸:“怪不得……”
所以,他們想要成功,必須依靠那個新娘嗎?
那個邪門的、古怪的、表里不一的新娘子?
新娘子會幫他們燒掉靈牌嗎?
葉笙輕聲說:“其實(shí)和新娘子做交易,還有個萬全的方法,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把鑰匙就放在【火種】里,只有我點(diǎn)燃火種的剎那,鑰匙才會掉出來。新娘子迎親當(dāng)日,想要得到鑰匙,就必須走到先祖靈牌前?!?br/>
只是,他現(xiàn)在能想到的解決方法,上個輪回怎么會想不到呢?
葉笙盯著窗戶看久了,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新娘窗前那三個捕夢網(wǎng),它們輕輕晃蕩,像是輕盈的夢。
“捕夢網(wǎng)……”葉笙從進(jìn)夜哭古村開始,就一直在留意他們掛在床頭的捕夢網(wǎng)。
國王工會早就得出結(jié)論,這是用來防止畸形兒惡念入夢的。
捕夢網(wǎng)的作用,好像只是讓他們清楚喜丸的原材料。
可他進(jìn)夜哭古村時,對這個精巧的物件,就一直有著超乎尋常的關(guān)注。
捕夢網(wǎng)很重要……
葉笙猛地想到什么:“夜哭古村的東西以五為圓滿,新娘房間里,無論什么東西都是五個五個的。但是她在窗邊掛了三個捕夢網(wǎng)……新娘子說她被困在屋中,沒有喜婆的攙扶,哪都去不了。那么她窗前的三個捕夢網(wǎng)是誰掛的?!?br/>
葉笙一下子驚醒般,快步往外面跑去。寧微塵站在原地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葉笙一路跑。仗著腿長,幾步作一步地跨上臺階,他再一次來到了新娘子的門前。新娘子所在的房間樓層非常高,從這里能夠俯瞰整個古樓。
他放緩呼吸,一步一步來到了新娘子的房門前,屋內(nèi)新娘子在哼歌,她依舊坐在拔步床邊,用梳子梳著長長的頭發(fā)。她哼歌的聲音很輕。
但葉笙記憶力驚人,他聽出了調(diào)子,新娘子哼的是《葛生》,冬之夜、夏之日,她忐忑而甜蜜地坐在窗前,一梳梳到尾。
忍住心里的古怪。葉笙把目光看到窗前的捕夢網(wǎng),他的手指碰著下面的流蘇,看到了里面……纏著一根黑頭發(fā)。三個捕夢網(wǎng),每一個里面都藏了根新娘子的頭發(fā)。
原來……管千秋留下的線索,還指向了這里。
這就是他留下的最后的線索嗎。
葉笙恍惚了一秒,伸出手,輕輕把這三個捕夢網(wǎng)自窗前取了下來。
葉笙直接拿著那三個捕夢網(wǎng)回了房間。這跟【竊夢師】做的網(wǎng)完全不同的,它的紋路是正的,蛇骨為圈,紙流蘇上也沒有結(jié)。唯有一根黑色的頭發(fā)虛虛纏在上面,像是一個記號。
“你回來了?”寧微塵呆在屋內(nèi),抬起頭,展顏笑道。
葉笙道:“你看看這三個捕夢網(wǎng)有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br/>
寧微塵道:“你從新娘窗前偷來的。”
葉笙:“嗯?!?br/>
寧微塵修長的手指接過它們,稍微撥弄了下流蘇下方,就笑出了聲:“葉同學(xué),這也是【竊夢師】留下來的。”
葉笙愣住:“什么?”
寧微塵說:“看來你上個輪回,早就給現(xiàn)在的你把每一步都安排好了。一步一步把你引到新娘這里,是因?yàn)樗o你留下了三個夢?!?br/>
葉笙:“……夢?!”
寧微塵道:“對,白日夢?!?br/>
寧微塵微笑地朝他招招手:“剛好現(xiàn)在是白天,也剛好第四天時間充裕。你現(xiàn)在可以睡一覺。”
葉笙說:“這到底什么意思。”
寧微塵眸光瀲滟,想了想,笑著說:“白胥留在頂樓的反向捕夢網(wǎng),打上了結(jié),要用對應(yīng)的解夢簽才能開啟。但是這三個捕夢網(wǎng),只要把它燒了,你就能讀到里面的夢?!?br/>
“這或許就是你留下的,最后也是最關(guān)鍵的線索?!?br/>
“嗯,我守著你,你趴在桌邊睡一覺吧。”
寧微塵把這三個捕夢網(wǎng)掛在了窗邊,低下頭,笑著,讓葉笙白日伏桌睡一覺。
葉笙被他摁著肩膀坐下,抬頭,看著這隨風(fēng)搖曳的三個捕夢網(wǎng)。腦海里只有錯愕、荒誕和一陣寒意。
這是只有在第四天,也是必須在第四天,獲得【問名】資格后,才能花一整個白天去解的夢。
他如果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三個捕夢網(wǎng),解不開最后的線索。
——是不是第三次,也是死局?
寧微塵低聲說:“睡吧。”
他用火點(diǎn)燃了捕夢網(wǎng)的底下,火焰從紙流蘇的尾端開始燃燒,瑰麗又漂亮?;馃煤苈?,細(xì)碎的灰燼從天而降,葉笙伸出手接了一下,抬頭對上寧微塵含笑的眼眸,稍微安了下心。
他真的兩只手趴在桌上,閉上眼睛,試著沉沉睡去。
意識不斷不斷下沉,香霧裊裊,白日竊夢的幻境里。他聽到了管千秋的聲音,和另一個陌生少年的聲音。
管千秋恍惚地輕聲說:“死地,這里居然是死地。冥婚,死的一方居然是新娘子。夜哭古村我們根本出不去,我們永遠(yuǎn)不可能殺得死孟家先祖。”
另一位少年處在變聲期,嗓音低啞,厭惡而疲倦道:“所以,從第一天,旁觀新娘【相看】開始,我們就在這場婚禮中必死無疑。我受夠了,你們
聊吧。”
“南柯,你要去哪里?”
少年說:“不用管我?!?br/>
他還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像是已經(jīng)在強(qiáng)弩之末。冷硬,沙啞,咬字都帶著血腥味。
“管千秋?!?br/>
“葉笙?”
“【相看】只需要族長搖鈴作引,而【請期】是對孟家先祖許愿對嗎?”
“對……”
“那么,我們這一次只能是死局,也必須……是死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