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再給【蝴蝶】留下破綻了。”
葉笙又一次重復這句話,語氣認真,眼眸里含著擔憂。
他們身邊的空氣好似都凝固了。
明明剛入冬,可是風卻已經帶上了料峭的寒意。
寧微塵沒有在說話,他咬牙,緊緊抱住葉笙。力度大的恨不得把人完全揉碎、禁錮在懷中。
葉笙愣了下,一直懸在喉嚨間的話,現在還是說了出來。
“對不起。”
他好像是這輩子第一次說著三個字,又或者是兩輩子第一次說抱歉,為上一世的不告而別。
葉笙說:“相信我。我這一次,真的不是賭。”
寧微塵眸中蘊著血色,恨聲道:“可我該怎么相信你呢,葉笙。”
葉笙望著他的眼,好像看到了【破繭之年】那混沌又瘋狂的夜晚。
葉笙的側臉逆著光,睫毛纖長,光茫淡化了一直以來鋒刃般的霜冷,竟然顯現出幾分柔情。
他從來是用行動代替語言。
葉笙第二次主動,湊上去,吻住愛人的唇。聲音輕得像是一句自言自語。
“因為我愛你。”
——“我這是在做夢吧”。上輩子,他回到白房,看到那張素描時,第一反應是笑,喃喃出聲。兩輩子為數不多的笑容,都因為那個宿命般的敵人。
他給了他,一個絕對守序者,最瘋狂的愛情。
葉笙說出的這句話的瞬間。
寧微塵身體就僵住了。
隨后他再也無法抑制心中決堤的情感,手指顫唞,一下子摁住葉笙的后腦,惡犬一般撕咬,加深了這個吻。
*
無盡的大海上。
一座島嶼仿佛被世界遺忘。
落日時分,葉吻又回到了舊蝶島。
或許現在,更被人熟知的是它的另一個名字。世界排行榜第一的危險地,【旅島】。這里被比喻成是地球的絞刑架,一年四季,只有候鳥偶爾的駐足給它添上幾分生機。
ENIAC將災厄的真相公之于眾,【繭】順勢在所有摩天大樓的大屏上,發布演講,撕開平和的假象。世界徹底陷入無盡黑暗。現在人人惶恐。為了減少傷亡,非自然局啟動備用電,制定了一系列緊急方案。醫療,交通,食物,還有最重要的,【巡邏隊】。
【啟明世界】的魔方碎裂,龐大恐怖的靈異值、灌入太平洋底,喚醒沉睡的長眠者……
他們馬上會知道,【災難】的蘇醒到底意味著什么。
【災難】的蘇醒,是一次僅次于災厄年初的、席卷全球的大范圍異能暴動。
這一場大規模的能量波動,會誕生非常多非常多的異端。光靠【天樞】的指引已經不夠了,需要非自然局成立城市【巡邏隊】,隨時在城中監查待命,捕殺異端。
人類世界亂成一鍋粥,偏偏世娛城里還關著一群瘋狗。
葉吻只能暫時困住那些發瘋的異能者,讓【枷鎖】留在港口,監管他們。
但【災難】從棺中走出的剎那,世娛城的結界也會破。
葉吻來【旅島】取一樣東西。
她走曾經的書房,拂去書架上的蛛網和塵埃,踮腳把那一本書拿了出來。
這本書記錄了當初蝶島給她和陸安移植【原始湯】的全過程。
她要從中確定出,殺死【災難】的方法。
枯萎泛黃的爬山虎蔓延上裂痕累累的洋房。
葉吻一邊閱讀,一邊接聽著來自天諭校長的電話。
天諭說:“我已經讓第一軍校所有學生都提前離校,加入各地非自然局主持秩序了。蝶島‘備用電’和‘備用網’計劃也已經啟動。現在每個人的手機能做到最簡單的打電話和接受通知。城市里的慌亂暫時穩定了下來。但是話事人,我還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葉吻:“什么?”
天諭道:“異能者在世娛城叛變,選擇效忠帝國。面對那么多異端,光靠執行官的數量,遠遠不夠。我們需要更多的執行官,也需要更多的……高等級執行官。我希望你像災厄年初一樣,放開大量的移植手術。。”
葉吻:“沒那個必要。”
天諭一愣:“為什么?”
葉吻不欲和他做過多解釋,平靜說:“娜塔莉亞不方便出動。天諭校長,現在你就是總局的局長。我交給你調動所有執行官的權力,你來安排一切,不用理會【繭】那個蠢貨。”
天諭校長一噎。
這位第一軍校的老狐貍都愣住了。
天諭校長頭發花白,明顯是最近操勞思慮過多。他揉了揉太陽穴,最后道:“好。”
葉吻手指翻過一頁紙道:“城市里的異端是不是突然增多了。”
天諭瞬間嚴肅起來:“對。越來越多了。”
葉吻:“不用緊張。異端增多的,對應的,異能者也會增多。天諭校長,現在非自然局可以廢除C級才能入局的標準了。凡是在城中發現的,【災難】蘇醒前夕覺醒異能的人,你們都可以讓他們直接加入總局。”
天諭愣住:“這一次,也會有一大批人覺醒異能嗎?”
葉吻點頭。“嗯。”
雖然在神明禁區的壓迫下,這樣的力量渺小如塵埃,可是城市里,多一個人,總是多一份力。
她已經給出了答復,天諭那邊還是沒有掛電話。
葉吻:“還有什么事嗎?”
天諭校長沉默很久,還是開了那個口。
弗麗嘉港上,葉吻和葉笙隔著硝煙細雨的對視,他當然知道,葉笙身份出來的瞬間,舉世轟動。
所有關于他的疑問都得到了解答,人類的首席執行官,怪不得能夠以凡人之軀幾次三番從前十的危險地里出來。
“話事人,葉笙那邊……”天諭校長的聲音沙啞又滄桑。他還是對那個名稱陌生,更愿意喊“葉笙”兩個字。
葉吻意料之中聽到他詢問起葉笙的事,葉吻在老屋巨大的落地窗前,手指捏著那一頁紙,她輕描淡寫道:“我哥哥的事,你問我也沒用。你得去問他。”
天諭猶豫著問:“葉笙,他現在很討厭蝶島嗎?”
葉吻:“嗯。”
天諭:“那……”
葉吻說:“他替我們殺死了第五版主,我們可以知足了。”
天諭沒有再說話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作為電話的結尾。
葉吻沒有在【旅島】待太久,畢竟蝶島還有寧致遠在等著她。
——寧致遠等著她,簽署開放極點實驗室的最終計劃。
這個世界最上層的博弈和真相,對于普通人來說非常遙遠。
至少對于在淮城的夏文石來說,他唯一的感覺就是——我靠,末日到了?!
淮城入冬了。
寒風蕭瑟,天空灰蒙陰沉,大街小巷空無一人。夏文石深吸一口氣,好像把一粒雪吸入了肺腑,凍得他渾身發寒。
夏文石是個富二代,父母在國外,全球斷網后他就再也聯系不上了爸媽。
一開始心急如焚,睡不著也吃不好,但不久前,市中心大屏上,一位大人物跟他們說清楚真相后。夏文石反而苦兮兮接受一切,作為一個升斗小民,絕望地選擇認命。
甚至苦中作樂地想,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鬼,還是會吃人的鬼……
他以前搞靈異直播,去了那么多兇宅鬼樓。居然一次也沒遇上,真是他命大啊。
人類永遠會銘記住這一天。血紅色的詩歌浮上屏幕,世界天翻地覆。那些大人物把它稱之為“啟明大事件”。
夏文石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只想罵人。
他當然不知道,“啟明”是ENIAC舉辦的大型游戲“啟明世界”的縮寫簡稱。
夏文石只是害怕恐懼,顫唞著唇,在心里狂罵。
什么玩意!這他媽全球都黑了啊,你跟老子說啟明?!
啟什么明啊!啟黑還差不多!
他這些話只能在心中說,越說,心里越發酸。
夏文石當時仰望那個衣冠楚楚的政客時,就大腦空白,幾乎喪失了語言功能。哪怕隔著大屏幕,隔著千萬里,他依舊從那個年過百年的老人身上,看到了不可逾越的天塹。
那位大人物朝他們微笑,彬彬有禮做自我介紹,說他叫【繭】。就算滿頭白發,皺紋明顯,也依舊不見衰老。那雙深墨綠色的眼睛還因為歲月帶上了一種猶如古石般的神秘色澤。
【繭】的每句話都很清晰平和。
可夏文石一畢業英語就還給老師了,只能看底下字幕。
【繭】是個天生的領導者,在末日到來之際,還能開幾句不痛不癢的玩笑話,安撫他們。他的出現,給了很多人定心丸。
有那么一瞬間,夏文石是真的想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喊他青天大老爺,喊他大佬救命。
但繭明顯就不是華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他的求饒。
再之后,夏文石就看到了“執行官”。
對,夏文石現在才知道那些人不是“警官”,是“執行官”。執行官讓他回家,他的家在龍渠區,現在已經被規劃為安全地了。執行官說,他在家里會相對比較安全。
夏文石跟著人流,一起回家,在進去前,還要去簽名報備,寫自己的各種信息。
簽名桌很長,大部分坐在旁邊的執行官都穿著銀黑色制服,神情嚴肅。夏文石以為自己會和所有人一樣普普通通簽名入內,誰料他剛拿起筆。一個娃娃臉的執行官突然就發難,他一下子放下紙,抬頭,看著他,緊皺眉心:“D級異端的氣息?”
夏文石懵了,“什、什么?”
娃娃臉看了他一眼,隨后打了個電話。很快,人流散去,夏文石聽到有人喊“程則長官”。淮城分局的局長出現在他面前,赫然是他在舊體藝館就見過的那個短發女人!
夏文石人都麻了。
程則記憶力不錯,自然也記得他。在淮安大學舊體藝館B級異端【人墻】里,僥幸活下來的黃毛小年輕。
夏文石人都磕巴了,忍住哽咽:“大大大大大人,我身身身身身上有什么嗎?”
程則本來只是想嚇嚇他的,結果越看越看越不對勁。
不僅僅是D級氣息……更像是……第七版主……
程則臉色瞬間變得凝重,她打電話給了羅衡。
華國是離【災難】沉睡地最近的國家,而淮城是華國的特大級城市。【無神論者】被選過來,隨時監察這里。
“好,我知道了。”
羅衡剛掛點程則的電話。洛興言的消息就噼里啪啦彈了過來。
他知道,自己這位室友現在一定無比悲憤。
【我敢打賭,話事人一定是故意的。我算是明白咯。她就是看出我當初歸檔時搞的小動作,于是故意把我安排在這里。讓我守著這一片鳥不拉屎的地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呵呵呵呵呵。】
羅衡落井下石:“你惹誰不好,你惹這對兄妹。”
洛興言:“……”
洛興言想罵人。
而他也確實是直接視頻過來,把棍子咬斷,從牙縫里崩出字罵道。
“你懂個屁白毛仔,我當初去淮城是為了做任務,做任務懂嗎?本來我該度假的,媽的,我除了歸檔【怪誕都市】時有所隱瞞,其它事情全都做的面面俱到——我在淮城盡心盡力,蝶島不能那么對我!不行,我要上訴!我有更大的作用,不能局限在這里!”
羅衡一邊聽他嗶嗶,一邊翻程則審訊夏文石的記錄。
他翻著,翻著,突然一頓。
羅衡:“洛興言,你說的盡心盡力,是指在鬼屋當灰姑娘?”
羅衡把一張照片翻給他看。這照片一看就是,他那“叫你去讀書你放牛”的老板拍的。畫面里,洛興言穿著鬼屋的工作服,手里緊緊抓著掃把。
一邊鬼鬼祟祟掃地,一邊滿臉不懷好意、陰暗地觀察葉笙。
洛興言:“……”
哦,md,他都差點忘了他還有這段黑歷史了。
羅衡點評,笑著說:“掃得確實挺面面俱到的。”
洛興言吐出嘴里的棍子,皮笑肉不笑,還是那句話:“呵呵,你懂個屁。”
羅衡無所謂他的惱羞成怒,平靜道:“你的老板和你們接觸太多。【災難】前夕,覺醒異能的可能性很大。”
洛興言皺眉:“夏文石他也要覺醒異能了?”
羅衡:“嗯。程則說他身上有故事大王的氣息,我覺得應該是你們帶給他的。不過,夏文石本身的狀態就不對,大概率會覺醒異能。可能是C?”
洛興言:“你現在是要去審訊他?”
羅衡:“對。”
洛興言想給自己找點事做,于是欠欠說道:“視頻開著,我來審訊他。那么久沒見,我還挺想我老板的。羅衡,你長得太兇了。我老板腦子不好使,我怕你會嚇到他。”
羅衡點頭,微笑。
然后毫不猶豫,直接掛斷了視頻。
黑屏的瞬間,洛興言在孤船上恨不得穿過電話去掐死羅衡!當個督察官把你能的!
以前他還可以騷擾太子妃,對葉笙狂轟濫炸的,但現在……想到葉笙上輩子的身份,洛興言就心有戚戚然。畢竟是S級執行官,洛興言放下手機,回到任務中,就集起了十二分精神,抬起頭,海霧拂過他的紅發,淡金色的豎瞳里像有火在燃燒。
夏文石坐在總局臨時搭建的審訊室里,就差抱頭痛哭了。
“嗚嗚嗚嗚長官我都招了,我真的全都招了。嗚嗚嗚嗚我什么也不知道。”
程則又是好笑又是無語。她覺得夏文石真的挺幸運的,看到夏文石之前鬼屋員工照片后,程則都懵了,一點一點瞪大了眼,錯愕抬頭。
夏文石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都認識了誰。
不過那些都不方便跟他說。
程則只是道:“夏文石,你要成為異能者了你知道嗎?”
“啊?”夏文石在燈光下,抱著頭,眼淚汪汪,突然聽到程則這一句話,一下子愣住,重復:“異能者?”
夏文石從小對靈異事件就感興趣,因為他喜歡看各種超能力小說。
雖然他開的鬼屋瀕臨倒閉,搞得直播只能蹭母校熱度。從小到大都是個衰仔,但他心理有一個中二夢。
程則點頭:“對。”
夏文石眼里煥發出光芒,指著自己難以置信:“我嗎?”
程則:“嗯,D級異能者。”
只是她的話,很快,被一道冷淡的嗓音糾正。
“不,程則,他是C級異能者。”
淮城入冬了。
夏文石抬頭。看到有人收傘走進室內,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如約而至。
零星的細雪,在月色下糾纏。蕭瑟冷清的長夜里,夏文石首先看到的是那人黑色的手套,皮制的,一塵不染。
執行官也會雪中撐傘嗎?再然后,夏文石感覺到那人在看著自己。視線很淡,卻讓他不寒而栗。
羅衡打量著眼前的鬼屋老板,【無神論者】破天荒地露出一個笑來,他伸出手。
“夏文石你好,我是洛興言的室友,我叫羅衡。”
什么???
夏文石從被告知自己要覺醒異能開始,一直到結束,腦子都是懵的。
這場大雪紛紛揚揚。凄苦的長風和寂寥的霜雪,壓下一切恐懼、暴…亂、眼淚。通訊閉塞的時代里,很多人都被迫接受了末日的到來,安靜地聽從指令,去與末日抗衡。
有人在黑暗里祈禱,有人在黑暗里掙扎。也有很多像夏文石這樣的人。他們被非自然局找上門,風雪吹開門扉,螢火星光里,看到新世界。
*
葉笙最后還是起身去了馬里蘭州,找回他最后一段不知道被誰抹去的記憶。
動身前,他聯系了圖靈。
圖靈已經不眠不休好幾天了,聲音里有著說不出的疲憊,但是聽到他的聲音還是愣了會兒,隨后復雜地說。
“葉笙。”
葉笙說:“我跟你一起進耶利米爾。”
圖靈深呼口氣:“好。”
葉笙掛掉電話后,坐在飛機上,用手指摸了下search。
search終于睡飽了。它睡醒就開始打游戲。是的,search已經完全把他的手機當自己的家了。葉笙本來就不怎么玩手機,所以手機里多出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游戲軟件,他也沒去管。
大眼仔每天就是充電當吃飯,吃完飯睡覺,睡醒打游戲。
這樣一個電子智障,居然是ENIAC的兒子……
葉笙想到之前在信仰博物館,大眼仔不慎落水嗚嗚哇哇抱著自己手指邊哭邊排水的樣子,再次確定了它真的是個智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