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種奇怪生物膽小小到看見只蟑螂耗子也能哭叫不停膽大神經卻能比男人還粗線條堪稱人類界藏獒。劉曉茵顯然是后者。
從小到大她膽子一向很大追過小偷徒手擒拿過歹徒惡人里沒見過能讓她怕,鬼神說對她來說是無稽之談。這就是為什么那時跟她一起退伍后沒找到合適工作戰友有好幾個,但除了她之外沒人愿意接受殯儀館工作差事。
她說那些人實是很沒眼光。一來殯儀館保安工作基本上比較清閑,而且工資和福利待遇都不錯二來之所以很多人對殯儀館里職業敬而遠之主要是總會把殯儀館同鬼魂之類東西聯系一起。但她認為,這世上哪有什么鬼,即便有鬼又如何,事實上人要遠比鬼怪可怕得多,那些燒殺搶劫,坑蒙拐騙,無一不是人之所為,所以她覺得能那樣一種地方工作,沒什么不好。
那之后,不知不覺兩個月時間很就過去,她漸漸熟悉了那地方整個環境,也熟悉了工作所有程序。
她工作其實很簡單,大部分時間都是保安室待著,盯著所有監視屏,看看是不是會有附近小孩翻墻進來練膽子,或者有情緒過于激動家屬鬧出什么亂子。然后每隔一小時跟同事輪換著殯儀館周圍巡視一圈,或者忙時候去大廳維持一下秩序。
基本上是很輕松,就是有時候一些家屬巨大悲痛會讓她覺得有點透不過氣,尤其面對白發人送黑發人場面。他們追悼廳里大聲哭喊著,抓著水晶棺材死死不放,好像以此能讓靜靜躺里頭人重蘇醒過來,但后總是只能以大悲傷和無奈看著工作人員將棺材推走,移向死者后歸宿處。
初目睹這一切,劉曉茵覺得這種場面讓她跟那些家屬一樣崩潰,因為這之前她都沒有參加過一次葬禮。后來,她開始學著依靠甜食和上去緩解一下情緒。
殯儀館里有著不錯點心供應和相當暢無線,甚至可以讓人閑暇之余打絡游戲。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平時里頭員工互相間很少交流,他們總是埋頭各做各事,除了必要工作交流,彼此間很少有什么交集,下班后是各走各,因此進去工作兩個多月,劉曉茵始終沒和里面任何人熟絡起來,除了保安室那幾個總是拿她體型取樂,但又對她那張臉有些垂涎老小子。
不管怎么樣,瑕不掩瑜,而劉曉茵總是能從一切不順地方中看到它們讓人順心一面,尤其是發工資時候。所以她很就適應了這地方一切,無論好還是壞,并且開始把它們當成了自己生活全部。她喜歡這地方安靜和人與人之間鮮少交集,有時覺著,如能這樣過一輩子就很好了,即便以后都可能再也走不出這個充斥著死亡和悲傷地方,一輩子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男人過一生,也沒什么大不了。
既然一切都可以自給自足,逍遙自,她為什么還需要另外一個人介入她生活呢?
但她那時完全沒想到過,這一切并非是永久。
就夜班組老王突發腦溢血被送進了醫院后,劉曉茵工作自第三個月開始被從日班調到了夜班。于是她原本習以為常生活立刻發生了一些變化,那變化不僅包括工作時間,還包括了很多東西。
雖然同樣都是做保安工作,但日班和夜班卻是很不一樣,比如白天有五名保安,夜里卻只有一名白天巡邏工作都地上,夜里巡邏工作卻都地下。
劉曉茵接班之前,那個老王已經這個班頭上做了整整五十年,風雨無阻。雖然之前她從沒見過那老頭,但早有耳聞,他這地方口碑一向很好,一個元老級人物,卻不知為什么做了那么多年始終都只是個保安科普通員工。照他資歷至少保安科長總應該當上了,但他仍以七十歲高齡守著那個崗位,既不要求升職或者調崗,也不要求退休。
有人說那可能是跟他工資有關,因為傳聞他工資是保安科長兩倍。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至少劉曉茵變動了崗位后,工資仍是老樣子,除了多了一點點額外補貼。
也就是盒飯到餐區別,不過對于劉曉茵來說倒也無所謂,無論是白天工作或者夜晚值班,工作環境是地上還是地下,都沒多大差異,唯一區別是夜里事情要比白天多一點繁瑣一點,但只要習慣了,其實也沒什么。
夜班時間是從夜里八點到第二天早上八點。
劉曉茵很清楚地記得她去值夜班第一天晚上老王親自來帶她時情形。那是個瘦削而嚴肅老頭,個子不高,但看起來很健壯,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身體有病,一點也看不出他剛剛經歷過一次中風。中風導致他半邊手腳都不太靈便了,一只眼睛視力也退化得幾乎什么也看不見,所以他終于從這個待了整整五十年崗位上退了下來,把它交給了一個剛入行三個月小丫頭。
顯見他對于劉曉茵很不滿意,尤其是她性別,因為從他們見面開始劉曉茵就總是聽他咕噥著女人,怎么會是女人這種字眼。
但他可能一點也不知道,館里除了她這一個女人,著實也派不出第二個能勝任人過來接替他工作了。
“不要吃零食,不要噴香水,不要太吵,月經來時要搞干凈。”
然后帶著一臉明顯不痛,老王對她講了以上那幾點工作守則。聽到后一句時劉曉茵有點不舒服,但礙于對方年紀那么大,也就跟之前一樣,什么也沒說地忍了。
之后,他帶領下,劉曉茵第一次見到了這座殯儀館另一面。
如果說白天殯儀館是一座冰冷又死氣沉沉建筑。
那么夜里殯儀館則是一座徹頭徹尾墳墓。
它巨大、空曠,且沉默。隨著后一個工作人員離開,它抽離掉了代表人世間后一點生命跡象,于是便夜幕里看起來同一具靜靜躺棺材里尸體沒有任何兩樣。此時,作為保安員便要負責將館內所有主要入口門全部鎖掉,然后將所有燈全部熄滅,只留保安室那個小小地方一點燈光,這點光足夠讓人看清從保安室到員工電梯那點路。
之前三個月里,那架電梯劉曉茵只用它來往于一樓到四樓,而那天夜里開始,接過老王給她鑰匙后,她便開啟了一樓到地下二層通道
一條通往死者安息之地通道。
殯儀館地下室一共有兩層。地下一層整個樓面都是停尸間,以及焚化爐。地下二層則是解剖室和給尸體做美容地方,包括一間存放著歷年來各種雜物巨大倉庫。
劉曉茵說,當電梯門b1樓打開一剎那,她曾有過一種奇怪感覺。
那是一種非常明顯生與死被立刻分離開來感覺。
界限是如此明顯,以至她這么粗神經一個人,竟都感覺到了一絲冷意。當然那也可能是空調作用,因為老王說,地下室空調常年都是保持攝氏十度,這是個非常舒適溫度。
說到這里時劉曉茵身體突然間抖了一下。
然后她立刻拉上被子把自己整個人蒙被子里頭,只留一雙眼睛黑暗里忽閃忽閃地看著我。我不知她是否是哪里不舒服了,正要想問她,卻見她再次朝我做了個噤聲動作。
與此同時我看到她身后站著個人影。也不知是幾時出現,一個穿了件病號服臉色灰暗女人,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酸澀和腥臭味道,她直愣愣站劉曉茵身后慢慢朝四周看著,然后徑直穿過她身體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于是我也同劉曉茵一樣抿著嘴唇一聲不吭。
我不曉得她這樣是不是因為也跟我一樣看到了這個女人,她裹被子里身體抖得很厲害,但她目光始終只是看著我,對那個從她身上筆直穿過女人似乎完全沒有察覺。
由此可見她并沒有看到。但既然這樣為什么會抖得那么厲害?
我沒法去問她,因為那個面色灰暗女人到了我邊上后就停了下來,兩腳生了根似站著不動了,低下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然后哭了起來。
非常絕望地哭,眼淚落被單上很就消失,但落我身上消失前卻留下極其冰冷一種觸感,這種感覺讓人作嘔,也是我討厭進醫院原因之一,因為緊跟著她就會用她同樣冰冷手打我和抓我,并且用著她那個世界語言和聲音尖銳地沖著我大喊大叫。
而我只能當做什么都感覺不到般默默地忍受著。
“真冷啊”幾分鐘后那灰暗女人終于從我病床邊消失,我聽見劉曉茵長出一口氣輕輕咕噥了一句。“窗關好沒?五月份天氣怎么會突然這么冷”
我沒回答,而是掀開被子爬了起來,一瘸一拐朝房門處走過去。
透過門上那道玻璃窗,隱約可見一個人外頭走廊里站著,劉曉茵看不見但從我角度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七天來一直都沒露過面铘。
“你來干什么?”到門前我隔著窗玻璃問他。
他看了我一眼,旋即轉過身似乎是要離開,卻又回頭重望向我,沉默片刻,淡淡道:“你恢復得怎么樣。”
“還好。”
“要不要我留這里。”
“我以為鎖麒麟不我身上后你就不需要再待這附近了。”
“只要鎖麒麟還你這里,我就哪里也去不了,無論走多遠仍須回來。”
“哦,原來是這樣。”铘比狐貍好地方于他總是實話實說,很坦白很實,讓人無須多費腦子。我把鎖麒麟從衣袋里摸出來,打開門遞給他:“還給你。”
他無聲接過,然后掉頭離開。
“是誰啊?”轉身回到病床時劉曉茵吃力地抬著頭問我。
“另外一個伙計。”
“嘖嘖你伙計這么多帥哥。他怎么那么晚還上來?醫院現這個點也放人進來了?”
我抬頭看了眼時鐘,23點。“嗯,他來跟我要個東西。”
“哦。”
“對了,你剛才怎么了?”
“剛才?”她怔了怔,隨后將被子朝身上又攏了攏:“剛才一下子感到特別冷,你難道沒覺得嗎?”
我不知該怎樣回答,于是含糊地附和了聲。
她就又道:“這種感覺讓我想到我工作地方了。那里常會這樣,他們說是空調關系,有時候突然會覺得周圍溫度一下子很低,但是溫度計又好像沒什么變化。所以三伏天我都長袖長褲不離身,會冷得骨頭疼,有幾次還被凍感冒了。”
“避暑好地方么。”我笑道。
她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面色漸漸凝重起來,她問我:“你見過停尸房嗎,寶珠?”
我搖搖頭。
“那地方可干凈了,特別特別干凈,地板刷得跟鏡子似,一具具尸體躺和墻壁一樣白床單下面,一整排一整排,一動不動。呵你從沒見過這種景象,見到了你會忘記怎么呼吸,還怕一呼吸會發現床單下面那些尸體也呼吸”說著她肩膀似乎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用力搔了搔自己手臂。
“會有這種感覺?”于是我問她。
“嗯,第一次看到時候這種感覺特別強烈,后來習慣了,也就沒什么了。”
“你工作除了巡邏外還要去看那些尸體么?”
她沉默了下,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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