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宴也躺到了她身側,他自然沒有睡意,只是閉目養了養神,其實蘇皖已經幫他制好了安神用的香丸,只是沒來得及交給他而已。
等到天亮時,楚宴才喊醒她。清楚他是為了她好才點了她的睡穴,蘇皖并未生氣,楚宴道:“先用點早膳吧,尸體已經被人送到了衙門,等會兒我帶你直接過去?!?br/>
蘇皖本想說不餓,想到他一路跟來,同樣什么都沒吃,便沒有拒絕,見他們衣著華貴,店小二伺候的格外周道,用完早膳,楚宴還給了賞銀。
隨后才帶著蘇皖去了衙門。
這時,太陽剛剛從東方升起,整個大地都沐浴在一片暖色的光輝中,盡管如此,這一路上蘇皖還是覺得刺骨般冰冷,下了馬車后,蘇皖便瞧到了縣衙的大門。
明明近在眼前,她一時竟不敢邁進去,楚宴垂眸看了她一眼,伸手牽住了她的手,“走吧,沒什么好怕的,來都來了?!?br/>
他的手很大,明明很涼,被他握在手中,蘇皖卻好似多了分力量,她也沒說于理不合的話,跟著楚宴走了進去。
縣令已經得到了消息,連忙迎了出來,行過禮后,便親自帶著楚宴跟蘇皖去了驗尸的地方。
還未靠近,他們便聞到一股腐臭味,許縣令有些局促地解釋道:“尸體在河中泡了好幾日,已經有些變形了,面部也有些浮腫腐爛,王爺王妃若是嫌味道難聞,可以拿手帕捂住口鼻。”
蘇皖搖了搖頭,“不必,許大人帶路吧?!?br/>
他不再遲疑,領著兩人走了進去,楚宴的侍衛則留在了院子里。
停尸的地方只是一間廂房,面積不算大,尸體就放在中間的臺子上,用一塊白布蓋著。
許縣令走過去掀開了白布,解釋道:“尸體昨日才打撈上來,在河水中泡了好幾日,已經辨不出長相了,不過按時間和他身上的衣服推算,這確實是薛大人,聽侍衛說薛大人腹部曾中了一刀,尸體的腹部也恰好有刀傷,一切都很吻合?!?br/>
蘇皖的目光牢牢黏在了臺子上,男人身體浮腫,確實已經辨不出長相了,盡管他言辭鑿鑿,不親眼確認一下,蘇皖還是不敢相信。
她壓下心中的懼怕,一步步朝尸體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尸體跟前,她才停下,低聲道:“許縣令方便出去一下嗎?我們想跟薛大人道一下別?!?br/>
薛落卿是朝廷命官,尸體本就要運回京城去,別說來的是王爺和王妃,就是一個小縣令,他們也不可能攔著不讓告別。
許縣令退了下去,還貼心地關上了門,蘇皖這才走到他右腳旁,伸手就要去扯他的鞋子,楚宴眸光一凝,伸手攔住了她,“你要干嘛?”
蘇皖怕隔墻有耳,對楚宴勾了下手指,示意他附耳過來,楚宴彎腰朝她靠近了許,蘇皖小聲道:“我想確認一下他是不是薛大人,我聽嫂夫人說他有六個腳拇指,脫掉他的鞋子,查看一下方知?!?br/>
怕被人聽到,蘇皖聲音壓得很低,氣息全灑在了他耳朵上,楚宴的耳尖動了動,難怪她非要親自過來確認,原來還有這個特征。
清楚她的目的后,他也沒讓她動手,一個女人脫男人的鞋子像什么樣?
哪怕擺在面前的只是一具尸體也不行。
楚宴喊了一聲暗一,對蘇皖道:“讓他來?!?br/>
他話音剛落,一個黑色的身影便從門后走了出來,蘇皖根本不知道他何時進來的。見沒有驚動外面的人,蘇皖點了點頭。
楚宴則走到窗戶前,朝外看了看,院子里除了他的人,只有許縣令和幾個普通差役,瞧著并沒有異常。
暗一脫掉他的右腳上的鞋子后,蘇皖深吸了一口氣,才過去瞧了一眼,雖然腳也有些腐爛了,卻依然可以看出是五個腳拇指。
薛落卿卻天生六個腳拇指,蘇皖之所以知道這事,還是聽薛落卿的妻子說的,幾年前蘇皖剛從寧遠侯府出來時,恰好遇到了薛落卿夫妻二人,見她失魂落魄的,兩人便將蘇皖帶回了家。
薛落卿的妻子方氏是個極其溫柔的人,清楚蘇皖出了事,她也沒安慰她什么,只說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還說薛落卿小時候因為多生了一根腳拇指,還曾被至親之人視為過怪胎。
不論誰多了一指,在這個年頭,都會被人視為不吉利的存在,他父母見他有六個腳拇指,偷偷瞞著也不敢往外說。
說來也怪,他剛出生那幾年家里很不順利,三歲那年他娘又溺水死了,他爹覺得是他克的,就將他丟到了河水邊,是他兄長哭著將他帶了回來。
被帶回來后,基本是大他七歲的兄長在養他,他爹不僅不疼他,但凡有個不順心都會打他,若非他哥攔著,有好幾次都差點將他打死。
誰料他卻爭氣得很,并沒有因為自己多一指就怨天尤人,膽小怯懦,還一步步考了秀才、舉人,狀元,最終活出了一片天地。
她說這話本是為了鼓勵蘇皖,這個時候,卻也幫蘇皖確定了他的身份,猜到這尸體可能是薛大人尋來迷惑兇手的,蘇皖一顆心微微放松了下來。
等到暗一將他的鞋子又穿上后,楚宴才朝他們走來。
蘇皖沖他搖了下頭,楚宴松口氣,他還真怕她落淚的模樣,正慶幸著,卻見她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眸中也含了一層薄霧。
楚宴眼眸微微轉深,蘇皖已經半靠在了他懷里,一副哀傷到極點的模樣。她身體格外柔軟,身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她靠過來的那一刻楚宴的身體不由僵硬了一下,下一刻便明白了她的打算,他伸手將她攬到了懷里,扶著她走了出去。
蘇皖神情悲慟,眼淚也一顆顆滾落了下來,美人落淚的模樣,說不出的動人,許縣令卻沒敢直視,他垂著眼眸道:“王妃節哀順變。”
楚宴半摟著她,對許縣令道:“讓許大人見笑了,薛大人是我岳父的愛徒,也是我們的兄長,拙荊這才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許縣令道:“王爺與王妃對薛大人情深義重,他若在天有靈,想必也不忍見你們如此難過。”
蘇皖道:“將尸體運回京城吧,都已經腐爛了,不必再解剖了,還是要盡快入土為安的好,嫂夫人想必也不希望他走得這般凄涼?!?br/>
許縣令自然是應了下來。
蘇皖出來時,一個男人在旁人的攙扶下,走了過來,瞧到蘇皖,他跪了下來,“是屬下失職,請主子責罰?!?br/>
這人名喚秦鐘,正是蘇皖曾派去保護薛落卿的人之一,他身上也中了一刀,瞧著十分虛弱。
蘇皖眼中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冷意,道:“你先起來吧,將當日的場景給我敘述一下?!?br/>
秦鐘道:“當日我們護著薛大人往京城趕時,樹林里卻突然跳出一群黑衣人,他們提著刀,沖上來就開始砍人,目標正是薛大人,隨后便是一場惡戰,因人手不足,皇上派來的侍衛死傷無數,最后蘇行殺出一條血路,背著薛大人逃走了?!?br/>
蘇行是蘇皖派去的另一個保護薛落卿的人。
秦鐘面色有些慚愧,繼續道:“我拼死也只攔住三個人,另外兩人追了上去,隨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后來我們在河邊尋到一個殺手的尸體,另外一個殺手也失蹤了。屬下本以為他是順著線索,追薛大人去了,薛大人暫時無事,誰料……”
說到這里他語氣有些哽咽。
蘇皖臉上也滿是淚痕,聽完,閉了下眼睛才道:“薛大人遇害前,身邊可有什么重要東西?包裹丟失了嗎?”
秦鐘低聲道:“貴重之物僅有一個冊子,平日里薛大人都隨身攜帶著,尸體被打撈上來時,我們在河水中還發現了這個冊子,里面的內頁浸水后全濕了,墨也全暈染開了,僅剩個外皮?!?br/>
這也是為何,秦鐘確定河里的尸體是薛落卿的,衣服、玉佩、腹部的傷、作廢的冊子,都一一指向他的身份。
“是屬下失職,請主子責罰。”
秦鐘神情十分悲痛,瞧著倒也不像是偽裝的,蘇皖并未看出破綻,半晌才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念在你受傷很重的份上,暫時先不處罰,等入了京城你去找莫羽領罪。”
秦鐘又磕了個頭,才轉身離開,蘇皖向楚宴借了一個人,讓他這幾日盯著秦鐘,看看有沒有異常之處。
吩咐好,才跟楚宴一并上了馬車,上了馬車后,楚宴才道:“你懷疑他有問題?”
蘇皖其實也不是很確定,只是覺得他們之所以會弄個假尸體來,就是想讓人放松戒備,不管是那些受傷的侍衛也好,秦鐘也罷,都有可能是他們防備的人。
他們自己人之間其實有聯絡的暗號,現在蘇行既然沒有聯絡秦鐘,很有可能是信不過他,蘇皖這才不得不防。
她表面上將人調了回去,隨后又瞞著秦鐘派出一部分,繼續尋人,楚宴的人也在幫著尋找。
薛落卿死亡的消息,很快便傳回了朝廷,尸體也運了回去,蘇皖已經事先給方氏傳了消息。
方氏向來聰慧,自然也清楚唯有讓人相信他已經死了,才不會再派人刺殺他。他這才可能安全返回京城,所以接到薛落卿的“尸體”時,她哭得死去活來的,極其悲傷,還為薛落卿辦了喪事。
下葬這一日,蘇皖也過去了。
皇上還派人過來慰問了方氏一番,皇上也很惱火,薛落卿一出事,就意味著他之前調查的那幾個月白忙活了,他隱隱猜到了是誰下的狠手,因為沒有證據,只能恨得暗自咬牙。
辦完喪事,蘇皖才回到景王府,這幾日,她精神都緊繃著,回府后,也沒能放松下來,始終擔憂著薛落卿的下落。
一連過了三日,保府方圓百里附近才總算出現個頻繁買藥買紗布的老農,盡管這老農說是家里的媳婦摔了一腳,不小心撞在了鋤頭上,才受了傷,楚宴的人還是留了個心眼,悄悄尾隨了上去。
他盯了老農兩日,自然看出了異常,便通知了秦二,秦二直接帶人包圍了他的住處,最后在老農的地窖里找到了薛落卿和蘇行。
蘇行帶著薛落卿逃走時,有兩人追了上來,蘇行拼死才斬殺了他們二人,為了偽裝薛落卿已經被殺,他又折騰了好大一會兒。
又是換衣服,又是掛玉佩的,最后才將那個身高與薛落卿相仿的兇手用石頭壓在了河底,又買通了街上一個乞兒,讓他幾日后,再將變形的尸體撈上來。
清楚去京城的路上必然還有其他殺手,他便帶著薛落卿往西南方向逃的,西南方搜尋的人果然少一些,他帶著薛落卿躲躲藏藏,過了三日搜尋的人卻突然多了起來。
他好幾次都險些被人尋到,因為摸不清搜查他們的是敵是友,他們也不敢現身,他身體底子好,雖然受傷很重,倒也沒有大概。
第四天時,薛落卿卻起了熱。好在他依然有意識,恰好之前來過這附近,還幫過一個老農,就讓蘇行帶著他登門了。
這老農是個知恩圖報的,兩人在他這兒便住了下來。
他高燒不退,自然需要服藥才行,原本怕被人盯上,他們根本不敢去買藥,如今沒法子了,才讓老農去幫著買了些。
誰料還是被人盯上了。
蘇行瞧到秦二時,就戒備了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刀。秦二好說歹說,才勸他放下戒備。
蘇皖很快便得知了這個消息,當即站了起來,“他肯定受了很重的傷,必須得先派個大夫過去給他瞧瞧才行。不行,我還是去一趟,親自將他接回來吧,免得路上又出意外?!?br/>
說著就想讓人去備馬車。
見她一掃這十多日的陰霾,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楚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懶得掩飾情緒,不爽了,便扯了扯蘇皖的頭發。
“他妻子都沒去接,你反倒去接,就不怕傳到她耳中,引起誤會?你再把他當成兄長,他也不是你真正的兄長,相處時總得把握一個度才行,你倒是心大,也不怕引起他們夫妻矛盾?”
以前蘇皖其實很注意這方面的問題,這次純粹是被嚇到了,唯恐他再出事,這才緊張了些。
她揪回了自己的頭發,忍不住瞪了楚宴一眼,他這人,怎么這么愛揪她頭發,還不忘回道:“嫂子才沒這么小心眼?!?br/>
楚宴嗤笑了一聲,“這是小心眼不小心眼的問題嗎?他都已經成了親,你既然不是他的親妹妹,總得保持點距離才行。你也別忘了你是有夫之婦,就不怕你夫君也誤會?”
這聲夫君,讓蘇皖莫名有些臉熱。
作者有話要說: 感情別急呀,很快就水到渠成啦,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