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羅三虎道盡原委之后，陳云甫的心情便更是沉重。</br> 在這起案子中，可以說所有人都是受害者。</br> 羅大牛不是個例，河南也絕不是唯一一個強征丁壯的省。</br> 北伐五十萬民丁攤派各省，那就意味著在陳云甫看不到的地方，還有千千萬萬個羅大牛，只是他們沒有羅大牛、羅三虎那么狠，敢于殺官，而是選擇拋家舍業去服這次徭役。</br> 那當他們這些精壯漢子、家庭頂梁柱離開后，家里會怎么樣，誰知道呢，誰關心呢。</br> 古代哪一次大規模的服丁徭行動，百姓不都是最可憐的受難群體。</br> 陳云甫熟悉明朝歷史，腦子里清晰的記著朱老四繼位后幾次三番大規模在山東征徭役，逼出了所謂的白蓮圣母唐賽兒。</br> 好好一個盛世河山，竟然逼反了數萬百姓，雖然最后朝廷平叛成功，但幾萬顆無辜百姓的腦袋那就是粘在朱老四身上洗刷不掉的污點。</br> 因為這幾萬百姓是朱老四自己一手故意逼出來的！</br> 原因是他造反的過程中在山東吃了虧。</br> 逼迫之深甚至到了“......剝樹皮、掘草根、賣妻鬻子以求茍活”的凄慘地步。</br> 盲目崇拜要不得啊。</br> 而現在，汝陽縣的情況雖然不至于那么凄慘，可不也把人家羅大牛逼的家破人亡嗎。</br> 都是人間悲劇。</br> “帶羅三虎回他的羅家莊。”</br> 陳云甫說完后頓了一頓，復起身嘆道：“罷，本官也去，通知下去，本官此番使河南的行轅就移往羅家莊了！”</br> 堂內頓時一片大驚，穆世群也有些吃不住勁。</br> “大學士，那羅家莊怕有危險，為護您周全，咱們這行轅還是別動的好。”</br> “對對對。”</br> 楊貴也是一口迭聲附和：“還是請大學士留在洛陽吧，也好讓下官等盡盡地主之誼。”</br> “民脂民膏本官吃得，就應當為百姓做事。”陳云甫一手指向正堂外的戒石亭，冷聲道：“楊藩臺可還能背出陛下勒令在戒石上刻的話了。”</br> 楊貴滿頭大汗，顫聲道。</br> “爾食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br> “沒事多拍拍自己的良心，每日三省吾身，看看自己做的事，對不對的起吃進肚子里的民脂民膏。”</br> “百姓能承太平居盛世，那都是朝廷的功勞，交糧納稅服役天經地義。”</br> 一個官員有些不忿，小聲嘀咕了一句。</br> 陳云甫耳朵尖，一下就捕捉到。</br> “說話者何人。”</br> 這官員也不怯，當即便站出來大聲應答道：“下官謝亨衢忝居布政使司左參政。”</br> 左參政，那就是三把手了。</br> 陳云甫哦了一聲，面視此人說道：“你剛才說天經地義？”</br> “難道不是嗎？”謝亨衢梗起脖子，理直氣壯的說道：“說我等食民脂民膏這一點，下官并不反對，可朝廷庇護百姓需要軍隊吧，需要統帥將軍吧，治理地方需要官員吧，如果我大明沒了將帥士卒，地方上沒有官員胥吏，那國家還存在嗎？”</br> “不存在。”</br> 陳云甫倒也不狡辯，坦然道：“沒了軍隊的保護，國則必亡。”</br> “國若亡了，家何在？”</br> “亦破之。”</br> 謝亨衢頓時來了勁，誓要和陳云甫據理力爭。</br> “既然大學士也這么認為，那么百姓享受朝廷庇佑的同時，是不是應該交糧納稅，不然，朝廷拿什么來養軍隊、來養官吏。”</br> 陳云甫算是看出來了，眼前這位謝亨衢倒還是個偷換概念的好手。</br> 既然想來一次辯論，那便來吧。</br> 陳云甫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好整以暇的看著謝亨衢，謂后者道。</br> “本官倒還真想聆聽一番謝參政的高論。”</br> 謝亨衢打心里看不起陳云甫這么一個孩子，也是自信，壓根不信陳云甫可以說過自己，所以自信異常。</br> “沒有朝廷的庇護，百姓就是無根浮萍、就是待宰羊羔，這哪里是我等吃百姓的民脂民膏，應該說百姓吃的每一餐飯都是陛下和朝廷的恩賞才對。</br> 不知道承恩就算了還敢抗命殺官作亂，這不是吃著朝廷的飯卻砸朝廷的鍋嗎。”</br> 陳云甫閉上眼，這一刻他不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而完全是憤怒的要控制情緒。</br> 似謝亨衢這種論調，即使是放到幾百年后，他陳云甫也聽過！</br> “虧你還是堂堂左參政，竟然能說出如此昏聵反智之語！”</br> 忍了許久，陳云甫總算是沒有罵出粗口，但依舊喝斥道：“你將百姓視為何物焉？只是朝廷圈養的羊羔嗎！</br> 你應該明確一點，是因為朝廷庇護百姓，所以百姓才交糧納稅，如果我們的朝廷連最基本的庇護百姓都不愿意去做了，而是虐民、勞民、害民的話，百姓憑什么交糧納稅！</br> 似你這般官員，難不成百姓還求著你來管理他們、治理他們嗎！</br> 你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尺衣，哪一樣不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種出來、縫出來的，你所有的衣食俸祿皆來源于百姓勞作，而百姓的產出、每日的一粥一飯則全是他們勞動所得，而不是靠任何人的供養和恩賜，這是為人立世最基本的常識！</br> 你還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恬不知恥的說你成百姓的恩人了！</br> 似你這般已不是讀書少見識淺所能遮面，而完全是良知泯滅，全然邪惡私理，故而才能說出這般不當人子、不吃糧食的禽獸之語！”</br> 陳云甫罵到后面已經完全收不住自己的情緒，索性便將這謝亨衢罵的體無完膚，絲毫不給其再留臉面了。</br> 果然，挨了陳云甫如此一通怒罵，謝亨衢臉上又羞又氣，青白不住變幻，最后才切齒咬牙。</br> “大學士雖為九卿之一，卻也不配如此辱罵下官吧，斯文禮法何在焉。”</br> 這狗東西，這個時候只能想到這么一種反擊陳云甫的辦法，那就是往陳云甫頭上扣一頂目無禮法的大帽子。</br> 陳云甫渾然不怕，直視謝亨衢道。</br> “本官在通政使司等著你的彈劾奏疏，你且放心，本官一定原封不動的送至陛下御前，一道送往的，還有本官彈劾你的奏本！”</br> 說完，陳云甫甩袖離開。</br> 而那謝亨衢則頓時面如土色。</br> 對著彈劾，他能是陳云甫的對手？</br> 活了幾十年，他連朱元璋長什么樣子都還沒見過呢。</br> 這不是欺負人嗎！</br> 而楊貴等人此時再看謝亨衢，眼神已如看死人一般。</br> 彼此對視，心中便都有了主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