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喧嘩?”</br> 陳云甫雙手攏于袖中,姿態雖是放松,但說出來的話帶著的可全是壓迫感。</br> 那欒可法不敢裝聾,硬著頭皮顫顫巍巍的站起身道:“大學士、是下官。”</br> “官居何職?”</br> 這話陳云甫純粹是故意的,他都在這里坐了那么久,河南地界有頭有臉的官員,方才楊貴可都做了介紹,怎么可能獨少欒可法一人。</br> 這么問,就是一種藐視。</br> 老子記不住你!</br> 欒可法的臉上有些羞臊,可還是硬著頭皮回話道:“下官洛陽知府欒可法。”</br> “既為一府之尊,怎么一點禮數都不懂?”</br> 陳云甫猛然立目,喝斥道:“本官身為九卿之一,如今更是奉皇命而來,你小小一個知府竟然敢在本官面前肆意喧嘩,可謂大不敬!來人!”</br> 幾名膀大腰圓的錦衣衛直接走進來,抱拳。</br> “在。”</br> “將其掌嘴二十。”</br> 幾個錦衣衛聞聲就要把這欒可法帶走,又聽陳云甫喝道:“就在這打!”</br> 當下這幾名錦衣衛可就不客氣了,兩人摁住哀聲認錯的欒可法,一人掄圓了胳膊,啪的一聲便重重扇在欒可法的臉上。</br> 肉眼可見的當時便紅腫起來,些許血絲更是從欒可法的嘴角流出。</br> 這還只是第一下!</br> 屋內一群三司官員看的眼都直了。</br> 說打就打?</br> 人家欒可法好歹也是堂堂知府,洛陽更是上府,正四品的品軼,才比你陳云甫小兩級而已。</br> 不由分說的就掌嘴算怎么一回事?</br> 驚詫之余,這些官員又頓時驚醒。</br> 是了,人家陳云甫是天使,別說打他們,就算是動刀子要砍他們又如何。</br> 這個欽差的份量完全取決于其背后是哪位皇帝。</br> 陳云甫背后靠著朱元璋,他只要不在河南胡作非為、真玩先斬后奏那一套,打個人而已算什么事。</br> 至于欒可法該不該打,陳云甫就完全是借題發揮了。</br> 如今滿堂三司衙門的官員都對他不太重視,正好借著這欒可法殺雞儆猴。</br> 二十記耳光很快打完,欒可法一張臉完全被打成了豬頭,幾乎讓人不忍直視,血刺呼啦的好不難看。</br> 陳云甫看的都有些不忍,但也只是一皺眉頭揮手道:“帶出去,找個大夫給他上上藥。”</br> 倆錦衣衛拖著已經昏過去的欒可法離開,明眼的更是尋了塊抹布將地上的血跡擦了個一干二凈。</br> 正堂之內,一切如初。</br> 只是多了一個羅三虎,少了一些坐姿散漫的官員。</br> 哪一個現在不是正襟危坐,不是小心謹慎。</br> 官場的正規蹲馬步式坐姿立刻就安排上。</br> 羅三虎倒是看的痛快極了,心里一個勁的給陳云甫叫好。</br> 打的好啊打的妙。</br> 正美著,陳云甫看向了他。</br> “羅三虎是吧,上前來答。”</br> 這羅三虎頓時驚回神,蹣跚著向前墨跡幾步,屈膝拜倒頓首:“草民羅三虎叩見天使。”</br> 陳云甫不喜歡別人對他進行跪拜大禮,但他現在代表著朱元璋、代表著皇權,所以便受著,也不能讓羅三虎起身。</br> 至于說朱元璋愛民,即使親來也會讓羅三虎平身免禮這種論調就不要說了,朱元璋愛咋地咋地那是朱元璋的事,他陳云甫沒資格管,他這里不能自以為是的代入進朱元璋的身份。</br> “倒是像個漢子的樣。”</br> 陳云甫拿腔作調,手端茶碗吹去云霧:“說說看,為什么要殺官。”</br> 羅三虎真是條漢子,聽到陳云甫問話,一不緊張、二不膽怯,當下張嘴便是侃侃而談。</br> “回天使的話,草民殺官實為被逼之舉。”</br> “可是貪官枉法害你性命?”</br> “非也。”</br> “可是污吏墨你錢財?”</br> “非也。”</br> “既無貪官枉法又無污吏墨財,你這所謂被逼之舉便是無稽之談!”陳云甫挑眉怒喝:“莫看你為百姓,本官便會心存寬仁,若真個是暴民行徑,本官照樣要請出大明律,將你處決不赦!”</br> “天使容稟!”羅三虎害怕,忙開口言道:“草民萬萬不敢欺瞞天使,確實為官府所逼。”</br> 言罷便將自己為什么要殺官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br> 事還是因一個北伐鬧得。</br> 因為山東、山西、河北募集民壯的事進展緩慢,所以朝廷只好攤派到其他省,河南,有五萬民壯的指標。</br> 期限只有兩個月,要趕在三月份之前將數湊足直接派往北平。</br> 前文說過還差兩萬,加上通政使司河南清吏司催的緊,楊貴也懶得根據實際情況統籌河南省內各府的丁口情況,索性便默許了下面人強征硬拉的辦法。</br> 這強拉壯丁,湊數當然快,這不沒幾天,光洛陽一府就拉了三千壯丁。</br> 若是再將其他地方的都算作在內,離著兩萬的缺數便已經不足五千,楊貴算算,最多三日便可交數。</br> 可強拉壯丁應付差事固然是容易,但執行的過程。</br> 不提也罷!</br> 汝陽縣官吏征募壯丁到了羅三虎所在的羅家莊,強令羅家莊出五十個漢子。</br> 羅家莊攏共才多少爺們,拋去種地的就不可能有一個閑散之人,所以就湊不出數。</br> 執行的小吏也壓根沒指望羅家莊能夠數,反正眼見看不到人就帶著差役直接抓。</br> 這便抓到了羅三虎堂弟羅大牛的家里。</br> 羅大牛是個孝子,家里高堂有一老娘羅李氏、年過六旬臥病在身,羅大牛便終日奉孝榻前不敢離半步。</br> 這官府要拿羅大牛去服勞役,家中老娘可就要病死塌上,羅大牛哪里能同意。</br> 爭執中,住在隔壁的羅三虎也趕來勸阻,替羅大牛求情,卻是無果,三言兩語后矛盾更加激化便大打出手。</br> 這一動起手來就出了禍事,羅大牛失手打死了一名差役。</br> 其實也說不準到底是羅大牛打的還是羅三虎打的,反正最后那一拳是羅大牛補上去的沒跑。</br> 這殺了官差,羅大牛驚懼之下便背起老娘逃命,可差役于后緊追不舍,羅大牛背著一個老娘哪里跑的過差役,為了自己的兒子能逃掉,羅李氏選擇了投江自盡。</br> 這下好了,事母極孝的羅大牛可就瘋魔了,靠著一把砍柴刀,愣是殺了追他的六個官差!</br> 事業已是鬧到了不可收拾的田地,羅三虎知道后也不多說什么,只言道。</br> “反正進也是一刀、退也是一刀,罷,老子跟你一起把這個仇給報了。”</br> 羅家莊里都是親族,羅三虎的叔伯兄弟們打小關系也都不錯,大家一合計,去他娘的吧!</br> 十幾個人抄起砍柴刀混進縣里,就那么膽大包天的從衙門口一路殺進后堂。</br> 等縣令穿上衣服打算逃命的時候,羅三虎等人都殺到面前了。</br> 沒什么二話,一刀下去斃命當場。</br> 了解完情況后,陳云甫也是瞠目結舌。</br> 這真是一群愣貨,這就是從蓬萊西路砍到蓬萊東路,三天三夜不合眼的狠人嗎?</br> 十幾個人闖縣城,愣是從衙門口殺進后院。</br> 汝陽縣養的三班皂吏都是吃干飯的嗎。</br> 是了,臨時工嘛。</br> 一個月開多少工資那么賣命。</br> 欺負下小攤小販什么的還行,總不能指望他們去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吧。</br> “事情的原委本官知道了。”陳云甫看了一眼滿臉是汗的楊貴,開口道:“你去把那些和你一起犯事的叔伯兄弟都給勸回來自首。”</br> “不行!”</br> 羅三虎搖頭,大聲拒絕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主意是俺出的,俺不可能出賣兄弟。”</br> “天大地大,只要出不了我大明,他們就跑不掉!”</br> 陳云甫冷哼一聲道:“陛下欽命要把你們全部抓回去,不要逼本官,不然,河南都司幾萬人三天之內就能將汝陽翻個底朝天,你那些叔伯兄弟一個都跑不掉,本官派人帶你回羅家莊,你給本官把他們全部找出來自首,這樣,本官起碼能讓你們和家人再聚個幾日,堂前盡孝。”</br> 羅三虎咬牙片刻,旋即淚崩點頭。</br> 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