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云甫第一次離開金陵,但他的心情全然沒有任何的激動和對古代中國的獵奇之心,有的只是沉重。</br> 這份沉重,絕不是因為河南發生了叛亂,而是陳云甫知道,他的手上,即將要染上鮮血了。</br> 魯迅先生說他翻開史書只能看到吃人二字,在這個人吃人的舊時代,誰都不可避免要染血,但陳云甫確實還沒有做好準備。</br> 現在,到時候了。</br> 隊伍一路暢行直趨河南,可還等到洛陽地界呢,當局布政使司衙門就派人來傳了消息。</br> 叛黨已平!</br> 甚至都不能叫平叛。</br> 原來那羅三虎自從打破縣衙開了官倉后,壓根沒有說要將亂勢擴大的打算,而是直接將自己的叔伯兄弟全部遣散,自己一個人手持一本大誥跑到洛陽府自首去了!</br> 所以,這算哪門子的平叛。</br> “我就說,大好盛世江山,怎會有亂民造反。”</br> 陳云甫的欽差行轅落在了洛陽府,河南當局三司衙門主官便全都趕來。</br> 左布政使楊貴擦了擦腦門上的細汗走出來打了句哈哈。</br> “是啊是啊,盛世江山,怎么會有敢造反的亂黨呢。”</br> 陳云甫瞇起眼睛,呵了一句:“那倒是奇怪了,既然這羅三虎不打算造反,那他為什么要殺官呢。”</br> “這......”</br> 楊貴吃言,又聽陳云甫說道:“把那羅三虎帶來吧。”</br> 場面有些冷,沒人接話茬,陳云甫便沉下臉道。</br> “看來本官說話是不好用啊,你們難不成想告訴本官這羅三虎死了?”</br> 此刻,陳云甫第一次用上了本官的自稱。</br> 哪怕他和楊貴同為正三品的平級。</br> 別說自己本身就是堂堂通政使,哪怕自己只是一個從九品的文書來到這,楊貴都不配和他并肩而坐!</br> 因為他是天使!</br> 而今這群人確實是沒把陳云甫當回事。</br> 要不是陳云甫身背后整整一個千戶的錦衣衛跟著,誰會相信欽差大臣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br> 姑且把這位小欽差給請到上首位坐下,大家伙心里存的心思就是糊弄,糊弄走了拉到。</br> 大家伙敬你一身官衣,可不代表要敬你這個人。</br> 見三司官員玩起了沉默以對,陳云甫可就笑了出來。</br> “穆千戶。”</br> “卑職在。”</br> 隨行而來的錦衣衛千戶穆世群站了出來,抱拳大聲應到。</br> “拿人吧。”</br> 一句拿人,洛陽府知府衙門里就靜了下來,幾乎落針可聞,穆世群也眨眨眼。</br> 拿人兩個字他當然理解,但是拿誰?</br> 陳云甫一手指向楊貴:“拿他!”</br> 后者頓時大驚,急聲道:“大學士何故拿老夫。”</br> “河南竟然出了逆賊造反,你身為左布政使,起碼也要負一個監管不力的責任,拿你回京交由都察院和吏部并察,有問題嗎。”</br> “只是撮爾亂民,其散盡汝陽縣庫倉后并未嘯眾作亂,更未曾舉旗稱制,依制只稱為亂匪而不可稱逆黨。”</br> 地方吏察,治安環境當然也是其中一個考察的標準。</br> 而按照羅三虎這樣的行為,便就只配稱謂為匪,其實都沒有必要上報中樞。</br> 河南當局之所以上報中樞,甚至用上了六百里加急,那是因為之前羅三虎的行為。</br> 他開官倉散糧!</br> 古時候有句話說的好,豎起大王旗、便有吃糧人。</br> 羅三虎的行為讓河南當局產生了誤解,以為羅三虎是要靠糧食來收攏汝陽縣無糧可吃的乞丐、地痞等人,以此聚眾謀反。</br> 結果卻是散糧后,羅三虎跑到洛陽府自首了。</br> 因此,羅三虎的性質只是個亂民、暴民,而不是反賊。</br> 這是很關鍵的一件事。</br> 地方上出現亂民、暴民,那便只追究地方府縣一級掌刑訟、戶曹等事的官員責任,甚至可以下沉到追究暴民所在鄉村里正那一級,推責任嘛。</br> 但如果出現的是反賊,正兒八經挑旗造反的那種,就如陳云甫現在說的這般,大到楊貴這種一省布政使都要負上一個監管不力的領導責任。</br> 京察,是很容易摘帽子的。</br> 他楊貴奮斗了十幾年,才從陜西都司調到河南來主政一方做一把手,哪里愿意就這么被陳云甫扣一個屎盆子到頭上。</br> 陳云甫看著楊貴,一雙眼里全是玩味的笑意。</br> “哦?藩臺說羅三虎不是逆賊?”</br> “確鑿不是。”</br> “那本官可不能冤枉河南當局、以免誣了藩臺的名聲。”陳云甫順著話說道,讓這楊貴頓時大喜。</br> 這小欽差還是很好說話、很好糊弄的嘛。</br> 可隨后陳云甫話鋒便一轉。</br> “但本官總不能只聽藩臺一面之詞吧,把羅三虎帶過來。”</br> 楊貴的面龐頓時一抽。</br> 他這才感受到眼前這位小欽差的過人之處。</br> 不交人,河南有造反逆賊的屎盆子可就要扣到他楊貴的腦袋上了。</br> 罷,死道友不死貧道,自己沒道理為了點官面上的交情就替別人扛雷。</br> 楊貴拱手道:“是,下官這就差人把那亂匪壓來。”</br> “羅三虎沒死?”</br> “沒。”</br> “那本官剛才要人,怎么沒有啊。”</br> 這小欽差屬王八的不成,咋還咬住不放了!</br> 楊貴硬著頭皮睜眼說瞎話道:“啊!方才下官初睹大學士之英姿不由的心神折服,是故有些遛神了。”</br> 這么肉麻的話,虧得這楊貴還能說出口。</br> 陳云甫本是想笑的,但硬憋了回去,微微頷首便把這事給揭了過去。</br> “藩臺謬贊了,還是先帶人犯吧。”</br> “好好好。”</br> 楊貴連連附和,同時命人火速去提人犯羅三虎。</br> 這羅三虎本就收監于洛陽,楊貴這里命人去提倒也不慢,沒大會功夫便有四名差役押著一戴足手銬腳鐐的漢子走進來。</br> 這漢子,七尺身高、虎背熊腰很是健壯,一方型大臉滿滿的陽剛之氣,倒不像是那種作奸犯科之人。</br> 但也因此讓陳云甫反生疑惑。</br> 這年頭能吃成這般強壯之人,必不可能家境苦寒,既然能填飽肚子,為什么要不顧一切的殺官呢。</br> 羅三虎昂首挺胸,一臉的倨傲,似乎不將這滿堂的飛禽走獸放進眼里,唯獨看到陳云甫時愣住。</br> 這里怎么還有一個少年郎高坐上首?</br> 自己之前見過的洛陽知府,那可是洛陽當地頂了天的父母官,此刻竟然只配坐在門邊的末座?</br> 嗬!</br> 來大官了!</br> “大膽人犯,見到欽差天使還不跪下!”</br> 楊貴輕咳一聲,就坐在門邊吹寒風的洛陽知府欒可法頓時明悟,冷喝一聲。</br> 欽差、天使?</br> 羅三虎虎目圓睜,當下里就被震住。</br> 感情是皇帝老子派下來的,怪不得可以坐上首位。</br> 正打算屈膝跪拜,耳邊,一道年輕的聲音響起。</br> “本官還沒說話呢,誰人喧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