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元璋說出‘朕此刻便要殺你’的話后,殿中的幾名錦衣衛已經悄然伸手握住了刀把,似乎只待朱元璋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毫不留情的將陳云甫格殺當場。</br> 肅殺的氣氛籠罩了整間謹身殿。</br>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為不孝,君父要賜臣一死,臣自當遵從,不敢茍且偷生,做那不忠不孝之人。”</br> 陳云甫仍舊保持著那般恭謙的姿態,語氣也沒有任何的驚惶,似乎現在他們二人之間的對話只是平日閑敘,而非生死之間的大恐怖。</br> 朱元璋蹲下了身子,問道:“你不怕?”</br> “臣怕也沒有用。”</br> “那你再說說,朕這一次又是為什么要殺你呢,若是說對了,朕就饒了你。”</br> 陳云甫挺直了脊梁抬起頭,直面朱元璋拱手道:“那臣就斗膽猜一猜。”</br> “嗯,說吧。”</br> “臣太年輕了,陛下擔心臣會在將來熬垮太子爺,所以陛下不想給江山社稷留下任何的隱患。”</br> 朱元璋的眸子里殺機更加濃郁,他伸出了手,輕輕拍打在陳云甫的脖頸處。</br> “你又猜對了,朕的心思你怎么全都知道,你為什么不故意猜錯呢,猜錯的話朕就饒過你了。”</br> “來人,送陳大御史上路。”</br> 幾名錦衣衛拔出了刀。</br> 刺骨的殺機在此刻沸騰起來。</br> 陳云甫仍是面無懼色,只是平靜的沖著朱元璋叩了一記首,說道。</br> “太子爺英姿神睿,允炆殿下仁明孝友,臣衷心為陛下賀。”</br> 言罷,陳云甫輕輕拿下自己的束冠,解下腰間玉帶,便將官袍脫下,疊的整整齊齊放到地上。</br> 隨后站起身,面色坦然的轉身離開,大有領死之意。</br> 身背后,朱元璋的聲音響了起來。</br> “陳云甫!”</br> “行了,你明知道朕不會殺你,還在這裝腔拿調,穿上衣服滾蛋。”</br> 陳云甫轉過了身,立馬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德性,誒上一聲就跑回來拿官袍,手被朱元璋摁住。</br> “告訴朕,朕能信你嗎?”</br> “臣這么多年來,還不值得陛下信任嗎。”</br> 陳云甫和朱元璋四目對視,前者的眼神這一刻極其清澈,如十年前兩人第一次見面之時絲毫沒有變化。</br> “陛下恩賜臣還俗入仕,太子爺予臣兄弟之情,縱觀青史幾千年,還能有幾個為人臣者能有臣今時今日獲得的恩榮多呢。”</br> 朱元璋微微頷首,可復又問道:“你無反心,卻擋不住陳橋兵變、黃袍加身。”</br> 陳云甫答非所問的說道:“臣入宮的時候正巧碰到燕王殿下,燕王殿下的氣色很好,看來很快就要回北平就藩了,有晉王、燕王兩位殿下在,北地幾十年內安然無恙。”</br> 當陳云甫話音落下之后,朱元璋便松開了手。</br> “今日,朕很開心。”</br> “臣亦如此。”</br> 朱元璋站起身,看著陳云甫重新穿好官袍作揖告辭,突然開口言道。</br> “朕開心,要許你一個愿望,說吧,你有何求朕今日都準,加官進爵都可由你任選。”</br> 陳云甫思考了一陣,言道。</br> “臣只希望,今日是陛下最后一次想殺臣了。”</br> 朱元璋僵住了身子,隨后,冷聲道。</br> “你是覺得朕時日無多了嗎?”</br> “噗通!”</br> 陳云甫面色驚變,立時復跪于地,不停的叩首。</br> “陛下,臣、臣絕無此意啊陛下,陛下萬壽無疆、無疆、無無無疆啊陛下。”</br> “哪有萬壽無疆的帝王啊。”朱元璋一揮袍袖,轉身不再去管身背后不住叩首的陳云甫,只是謂寶祥言道。</br> “擬詔,都察院左都御史陳云甫平定湖廣、貴州兩省土司有功,即日起復吳中侯爵,加從一品柱國銜,食祿三千石。”</br> 身背后,陳云甫總算是停了下來,此刻他早已額角開裂,鮮血橫流。</br> “臣,叩謝隆恩。”</br> 陳云甫離開了,留下的一灘血漬也很快被內侍擦拭一新,夜風吹過,謹身殿里一切如故。</br> “皇爺,確定要加嗎?”</br> 寶祥問了一句:“等太子爺登基,那陳云甫豈不是要晉國公、上柱國、三孤?”</br> “給他加,加到位極人臣,加到加無可加,他又不會反,也反不動,怕什么!”</br> 此刻的朱元璋暢快大笑,反倒是把寶祥給看的不明所以。</br> 朱元璋為什么會篤定陳云甫不會反也反不動呢?</br> “人生難得一知己,好了,召那齊德來見朕吧。”</br> 朱元璋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約談三人,此刻,只剩下一個齊德了。</br> 后者一直都在承天門的位置候召,當陳云甫出來的時候,齊德還裝模作樣的上來關切。</br> “都御史這是怎么了?”</br> 陳云甫抬手摸了摸額角的傷口,渾不在意的一笑:“陛下許本官復爵,還給本官加了柱國銜,本官一時激動,出門的時候被門檻所絆,摔了一跤,讓尚禮你看笑話了。”</br> 齊德張了張嘴,不可思議。</br> 復爵、加柱國?</br> 這都憑什么啊!</br> “好了,本官要趕著回家休息,就不和尚禮多說,尚禮且安心等著陛下召見吧。”</br> 陳云甫擺擺手離開,登上了韋三的馬車,他的臉上,一直帶著微笑,從離開謹身殿的那一刻開始。</br> 這笑容不是劫后余生的輕松,而是棋逢對手的興奮。</br> “人生難得一知己啊。”</br> 陳云甫駐足看向皇宮的方向,那里,有他此生最好的知己,哪怕是朱標也遠遠不及。</br> 齊德艷羨的目送陳云甫離開,而后就接到了朱元璋召見的消息,連忙收攏心神,快步入宮。</br> “臣,左春坊大學士齊德叩見吾皇圣躬金安。”</br> 齊德的待遇比起前兩位來就差的多了,因為朱元璋甚至都沒讓他平身,更別說賜座了。</br> “朕聽說,你一力主張標兒撤藩?”</br> “是。”齊德回起話來有些緊張,顯得是如此的底氣不足:“臣認為,諸藩太強,日后恐有尾大不掉的風險,為保社稷穩定,此刻撤藩最是恰當。”</br> “諸藩裁撤之后,權力盡歸中央,你們這些外臣也就能順勢獲得更多的權力了,對嗎。”</br> 齊德剛欲開口,又聽朱元璋喝罵。</br> “愚蠢!簡直是愚蠢至極,就汝這般短視無知,還想著扳倒那陳云甫?再借你八個腦子,你都不是他的對手,簡直是無可救藥。”</br> 齊德被罵的滿頭大汗,既懼且慚,垂著腦袋連頭都不敢抬。</br> 只一味的唯諾應聲。</br> “是是是,臣愚蠢、臣無知。”</br> 朱元璋指著齊德,最后氣的連連擺手:“爬起來吧。”</br> “謝陛下。”</br> “明日朝會,朕準備加你兵部尚書。”</br> “啊?”齊德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可思議的看向朱元璋。</br> 剛才還罵自己愚蠢無知,無可救藥,這怎么轉過頭來就把自己一口氣提拔到兵部尚書的位置上?</br> 這算是個什么操作。</br> “滾蛋!”</br> 朱元璋連解釋都懶得和齊德解釋,直接喝罵一聲。</br> 后者哪里還敢多問,連忙謝恩告退,一出謹身殿便開心的蹦跶起來。</br> 別說齊德了,就連寶祥都屬實被朱元璋這一番神操作給整的一頭霧水。</br> 不是說好的談話嗎,怎么齊德來了之后,直接封個尚書就給攆走了?</br> “和這般愚蠢之人多談,朕都怕被其氣死。”</br> 朱元璋沒好氣的揮袖道。</br> “明日上朝后宣詔吧。”</br> “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