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太醫院回到家，一路上陳云甫的心情都很是壓抑。</br> “你這是咋了？”</br> 邵檸忙著帶孩子，看到陳云甫一臉的凝重，不由很是好奇。</br> 她無法明白，這天底下還能有什么事能讓自己的丈夫如此憂心。</br> 自打嫁給陳云甫之后，只要回到家的陳云甫永遠都是一副云淡風清的樣子，正如那年除夕夜，陳云甫可以很輕松的說一句。</br> ‘就算天塌了也不算事，補回去就好。’</br> 能讓陳云甫帶著臉色回家，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br> “沒事。”陳云甫搓搓臉，輕松笑著走到娘幾個身邊，蹲下來逗弄景和：“玩什么呢。”</br> “魯班鎖。”</br> “你能玩明白嗎。”</br> 陳云甫呵呵一笑，脫下大氅放到一旁的椅子里，謂邵檸道。</br> “再過些日子，咱們家里的下人就要全部趕走了。”</br> “啊？為什么？”</br> 邵檸不明所以：“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把下人都趕走。”</br> “新朝，朝廷要重新登記丁口，咱們家里的下人也是大明的子民，當然都得登記，總不能一直做咱們家的奴婢吧。”</br> 邵檸哦了一聲，倒不是反對，只是問了一聲：“那要是把下人都趕走了，家里那么大，事又那么多，怎么清掃，再說，咱家里可是一個會做飯的都沒有，除了你。”</br> “花錢雇幾個就成。”</br> 陳云甫解釋道：“以后呢，沒有主仆只有雇傭，你就當把咱們一家之奴仆變成、變成、嗯，看在錢的面子上照顧你們娘幾個的保姆。”</br> “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邵檸樂了，說道：“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擠破頭送錢都想來咱家伺候你給你這位成國公當牛做馬，你倒好，反過頭來還給人家錢。”</br> “時間是往前走的，很多事總是要變的嘛。”</br> 陳云甫倒是不甚在意的言道：“我是內閣首輔，當然要起表率作用，要不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我還能指望下面的官紳能有什么好德性？”</br> “說來說去，還不是你這個內閣首輔一拍腦門拿的主意。”</br> “咳，怎么說話呢。”陳云甫糾正道：“即使將來廢奴，那也是內閣的集體決議，內閣不是我一個人的內閣。”</br> 邵檸連連打住：“成成成，我的上柱國，您就別在家給我上課了，不過，你要廢奴的話，巧兒怎么辦，也趕走？”</br> 哦對，家里還有個通房丫鬟呢。</br> 陳云甫就笑著看向邵檸：“要不，為夫多納一門妾？”</br> “又便宜你了。”</br> 邵檸氣的咬牙，揚手作勢就要打陳云甫，嚇的后者閃身去躲，好在這功夫門房跑了進來。</br> “國公爺，禮部黃部堂拜謁。”</br> 黃廷來的真是時候，邵檸瞪了陳云甫一眼，帶著幾個孩子離開，走前不忘將椅子上的大氅拿起來掛到衣架上。</br> “請黃部堂進來吧。”</br> 門房轉身離開，不多時那黃廷便匆匆趕至，作揖下拜。</br> “門下黃廷，拜見明臺。”</br> “坐吧。”</br> 陳云甫好奇問道：“何事尋本輔？”</br> “曲阜縣令孔希文已經到了禮部驛舍落蹕，門下想請示明臺，禮部明日要為孔希文開一堂講筵嗎？”</br> 所謂講筵，算是儒學的盛會，循慣例，曲阜令入京，禮部都會在第二天設講筵，邀請曲阜令給在京的文官教授儒典。</br> 這還只是曲阜令，如果是衍圣公，那政治規格就更高了，這里暫時不提。</br> 黃廷之所以來請示陳云甫的意見，是因為他從內閣那第一道咨文中敏銳的發現了一點。</br> 陳云甫似乎并不喜歡衍圣公世系。</br>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凡是明臺不喜歡的，我黃廷身為門下中人，那還能喜歡？</br> 別說一個曲阜令，就算是衍圣公來，他黃廷都絕不會給面子。</br> “開什么講筵，朝廷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百官更不得閑去參加那什么講筵，這事作罷了。”</br> “誒。”</br> 見陳云甫的反應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黃廷心里那叫一個踏實和慶幸。</br> 虧得自己明智，知道先過來問一聲，要是倉促做主那還不惹怒了陳云甫。</br> “黃廷啊。”</br> “門下在。”</br> “馬上就要到新年改元了，禮部這邊擬好新朝第一道詔書沒？”</br> “準備好了。”黃廷連忙背書，將新朝改元后的第一道詔書內容侃侃說出，最后請示道：“恭聆明臺垂示。”</br> 改元新朝的第一道詔書內容并沒有什么營養，無非就是開篇先對洪武朝歌功頌德，然后表示要承上啟下、做大做強、再創輝煌之類，最后就是恩澤天下，除十惡罪外，余者罪降三等施行大赦。</br> “大赦就免了吧。”</br> 就對這最后的大赦，陳云甫發表了一點個人意見：“明年一年，光大赦就有三次，一次降罪三等，三次大赦后豈不是偷越盜搶的罪犯全無罪釋放了？”</br> 明年一年，大明朝改元要大赦天下、緊跟著敕封皇后還要大赦天下、最后朱允炆正位東宮依舊要大赦天下。</br> 可不就是三次大赦。</br> 黃廷遲疑道：“大赦是陛下加恩于天下，不好改吧。”</br> 言下之意，大赦之所以會存在，其本身的意義不僅僅是古代皇帝為了展示皇權大于國法一種方式，同時也是加恩百姓，能讓天下老百姓記著皇帝的好。</br> 因此，每逢新朝、新帝、新元都會有大赦的詔命。</br> 陳云甫以臣子身份阻攔大赦，黃廷聽到耳朵里，怎么都覺得心里頭哆嗦。</br> 相權插手皇權嗎？</br> 就算是陳云甫敢，那他黃廷不敢啊，萬一陳云甫讓他拿回去修改，那他黃廷是改還是不改？</br> 一邊是大權在握的輔國宰相，一邊是至高無上的九五皇帝。</br> 干脆抹脖子自殺算了。</br> “這事簡單。”陳云甫能夠理解黃廷的難處，于是說道：“你明天就把改元詔書送進文華殿，本輔這兩日還真得再開一次內閣辦公會，到時候關于登基詔書的修改過內閣會進行表決，無論內閣會上通不通過，這事跟你都沒多大關系。”</br> 黃廷頓時松了口氣，趕忙起身作揖下拜。</br> “門下這就去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