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驛館,高麗都總中外諸軍事、和寧君、開國忠義伯李成桂之子李芳遠此刻正望著窗戶外人群熙攘的金陵街道發呆。</br> 這就是,大明嗎?</br> 作為高麗此刻實權第一人李成桂的兒子,李芳遠在高麗的地位就相當于漢末時魏王曹操的兒子,他認為,自己已經很牛逼了。</br> 覺得自己的老爹那更是不得了的人物。</br> 想想李成桂此刻在高麗國內的待遇‘食邑一千戶,實封三百戶,田二百畝、奴婢二十口’,人臣之巔峰也就如此了吧?</br> 結果到了大明之后,李芳遠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孤陋寡聞。</br> 就在自己所住的禮部驛舍不遠,一個金陵的商賈,在大明朝頒布不久的廢奴法案之前,家中竟然豢養了兩百多個下人!</br> 好嘛,一個商人的奴婢比他爹,高麗攝政王還多十倍!</br> 至于二百畝良田?</br> 遼東那地方,誰家只要愿意搬過去,政府先送一百畝。</br> 舉凡把金陵家宅賣掉的,跑遼東輕輕松松也能買下個幾千畝地,做個莊園主跟玩一樣。</br> 前提是這幾千畝地你能耕過來。</br> “中國有個典故,叫做夜郎自大,咱們倒是成夜郎了。”</br> 大明的對外國書都是自稱中國,凡歷代中原正統王朝對外的國書都是自稱中國,不過這里有個冷知識。</br> 宋遼時期,契丹遼國與宋朝之間的國書,契丹自稱中國,宋朝反而只稱宋</br> 那么小問題來了,宋朝是中原正統還是說遼國是中原正統?</br> 有想了解的可以看看《契丹國志》以及《中國全史》。</br> 這里只說李芳遠將大明稱呼為中國沒有問題,當然,更準確的稱呼應該是上國,因為要執臣子禮。</br> 忽必烈建立大元朝,高麗是藩屬國之一,后來元亡明立,高麗也向大明遞了臣表,李成桂還沒造反呢,所以執臣子禮,書面稱呼就是上國。</br> 李芳遠私下里和自己帶來的人聊天,自然不會如此卑微謙虛。</br> 使團的隨從點頭附和,語帶驚詫的說道:“下官聽說,上國有六千多萬子民,幾百萬的軍隊。”</br> 李芳遠差點腿軟。</br> 幾百萬軍隊?那豈不是比高麗全國人還多了。</br> “太可怕了。”</br> 正感慨著呢,門被推開,一個禮部的官員走了進來。</br> “請貴使準備一下,即將接受召見。”</br> 李芳遠頓時一喜:“是上國尊貴的皇帝陛下嗎?”</br> 禮部官員面色頓時一僵,搖頭毫不客氣的說道:“那個,我大明皇帝陛下很忙,可能沒有時間親自接見,此番接見的,是我大明的成國公、上柱國、太子少師、奉天殿大學士陳閣老。”</br> 這嘰里呱啦的一大串名銜直接把李芳遠給震懾住了,他雖然不是大明人,但大明的官制他是懂的,畢竟高麗的官制一直以來都是承襲的中原王朝。</br> 接見自己的這位,是大明朝的宰相啊。</br> 不得了不得了,這也太給面子了。</br> “好好好。”李芳遠馬上言道:“小使這就更衣,請上官稍等。”</br> 扔下話,李芳遠便立刻進到里間更換一身朝覲宗主國的使臣衣服,跟隨禮部的官員匆匆趕往皇宮。</br> 召見的地點在文華殿偏殿。</br> 李芳遠到的時候,陳云甫已經在了。</br> 和李芳遠穿的正式且隆重截然相反,陳云甫并沒有穿自己那身華貴至極的國公服,甚至都沒有穿印有飛鶴的一品官袍,他穿的,只不過是一身青花刺繡白袍。</br> 眼下金陵熱的要人命,這一身輕便的蘇繡穿著多舒服。</br> 至于這樣穿是不是有些不夠尊重外交禮儀?</br> 大明和高麗是宗藩主從地位,不是邦交國平等地位,陳云甫這個宗主國的宰相在禮法上和高麗國王是平級的,比此刻的李成桂還高一級,見李芳遠?</br> 那就是老子見兒子。</br> “小國下使李芳遠參見上國少師。”</br> 來前的路上,禮部的官員自然已經教過李芳遠對陳云甫的稱謂,雖然怎么叫都成,不過陳云甫既然選定了少師,那就稱少師。</br> “貴使來了,請坐吧。”</br> 陳云甫含笑點頭:“貴使此番來我大明,是有何事皆可直言,圣上日理萬機,無暇親自接見,什么事本輔自會轉達。”</br> 李芳遠連連點頭稱是。</br> 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就不配見到大明皇帝。</br> 他爹李成桂,畢竟是個‘反賊’啊。</br> “少師,高麗王室一族昏聵殘暴、倒行逆施,早已綱常破敗、不得民心,高麗子民苦王氏一族久矣,皆擁戴和寧大君為新王,可和寧大君畢竟是臣子,不敢行篡逆之事,故而即使民心所向,也是惶恐不安,故而遣下使來上國,伏聆訓示。”</br> 李芳遠一躬到底,雙手高高捧起一封國書。</br> “此為家父和寧大君親筆所書,同時,家父貢良駒五千匹、金銀十萬、奇珍百箱為此番朝貢之禮。”</br> 李成桂好大的手筆。</br> 陳云甫沒有接國書,就這么靜靜的看著眼前謙卑且恭順的李芳遠,任由后者一直躬著身子。</br>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br> 這么厚的一份國禮,一旦收下,就要默許放任李成桂篡權。</br> 雖然歷史上朱元璋不愿意承認李成桂自己還是篡了權,變高麗為朝鮮國,可到死,李成桂都沒當過一天朝鮮國王。</br> 只要大明一天不下敕封的詔書,李成桂就一天不敢僭位稱王!</br> 這個名,太值錢了。</br> 躬著的時間一長,李芳遠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汗水,自額頭噼里啪啦的掉在京磚上,聲音在安靜的殿中一直回響。</br> 終于,就在李芳遠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陳云甫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br> “貴使快免禮吧。”</br> 呼,累死個人。</br> 李芳遠連忙直起發酸的腰,以為陳云甫同意了自己的請求,屁顛屁顛的帶著諂笑就要將國書遞給陳云甫,誰知道后者抬手又拒絕道。</br> “高麗與我大明今年的朝貢禮已經在年初時就送抵了,這份禮,我大明不好再收,貴使還是帶回去吧,哦對,貴使遠道而立,走的時候,順便帶些我大明的土特產回去,本輔馬上著人準備。”</br> 聽到陳云甫不愿意收下,李芳遠頓時急了,出聲言道:“少師。”</br> “來人,送貴使回驛館。”</br> 陳云甫轉身就走,三步后停下,扭頭看了一眼李芳遠:“話說,自打我大明新帝登基以來,貴國國王還從未來朝賀過,這實在是太失禮了,貴使回去后,一定要轉達本輔的話,命你高麗王即刻來京,拜賀新帝。”</br> 說完,陳云甫邁步就走,留下一頭霧水的李芳遠。</br> 這話說的是什么意思?</br> 皺眉苦思良久后,李芳遠頓時眼前一亮。</br> 這事有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