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云甫的授權下,三法司很快派人去到廣州,從邵子恒手上接走了那燙手的山芋。</br> 至于帶回京后怎么查辦,那是俞綸這位刑部尚書的事情,陳云甫現在沒精力去關心這種小事。</br> 這事對陳云甫來說確實只是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使明知道這事背后很大可能性是有人想要對付自己。</br> 和自己有仇的人多了,陳云甫是虱子多了不咬人,懶得關心。</br> 此刻,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李成桂的身上。</br> 后者是卡在年關前來的金陵,帶著烏泱泱好幾千人的使團,光朝貢的禮物就拉了二百多車。</br> 人是來了,不過朱標沒有接見,直接晾在了禮部驛舍,一連十幾天,李成桂能見到的明朝官員只有禮部尚書黃廷一個人。</br> 剛開始的幾天李成桂還不覺得如何,繁華的金陵城吸引了他絕大一部分注意力,就如同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李芳遠一樣,李成桂也在感慨著天朝上國果然名不虛傳的同時流連忘返。</br> 但李成桂畢竟不是劉禪,他還不至于樂不思蜀的忘記正事,只不過旬日的光景,李成桂就開始頻頻催促黃廷,提出自己想要面見大明皇帝陛下的請求。</br> “這,不行。”</br> 黃廷搖了搖頭,作難道:“我朝陛下最近龍體有恙,不便見客。”</br> 來會見李成桂之前,黃廷自然已經提前接到來自朱標和陳云甫的先后指示,知道朱標肯定是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見李成桂的。</br> 不過黃廷還是留了一句口風。</br> “貴使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朝少師聊聊,少師乃是我朝首輔大臣。”</br> 李成桂早就從自己兒子李芳遠那了解過,知道黃廷口中的少師就是陳云甫,當下也是面色一喜。</br> “好,能參見上國首輔,那也是小臣的幸事。”</br> “既如此,那貴使且就現在驛舍安心住下,本官自會同少師匯報,約個時間。”</br> 黃廷笑著應下這事,但卻一樣沒有吐口給李成桂準確時間。</br> 陳云甫很閑嗎?</br> 臨近年關確實挺閑,不過就算再閑,那也不是李成桂想見能見到的,陳云甫準備先晾他一段時間,起碼也得十來天殺殺李成桂的興致。</br> “這么做,李成桂會不會一怒而走?”</br> 黃廷還有些擔心,覺得這么做實在是有失待客之道,卻見陳云甫毫不在意的揮手。</br> “李成桂想要的東西沒得到之前,他是絕不會舍得離開的。”</br> 這李成桂能一步步混到今日這般地位,也算是三韓之地難得一見的梟雄人物,這種人物,能屈能伸那是基本天賦技能,別說陳云甫只是晾著他,就哪怕再甚三分的羞辱,只要能給這位想要的名份,他李成桂絕對甘之如飴的忍下來。</br> 就這樣,在李成桂望眼欲穿的等待中,總算等來了黃廷的準信。</br> “請貴使準備一番,明日一早和本官入宮,少師將在文淵閣等候。”</br> “好,甚好,多謝上官。”</br> 前前后后等了二十多日,總算是看到希望曙光的李成桂激動的難以自持,他在房中來回踱步,興奮之情溢于言表。</br> 同一時刻,陳云甫也在自家書房內望著遼東的地圖出神。</br> “李成桂想要的,我大明能給他,我大明想要的,他李成桂也必須要給!”</br> 李成桂要的,無非就是大明支持或者默許他篡位奪權,而陳云甫要的,是遼東十年的高速發展。</br> 這一夜,倆人都沒怎么睡好。</br> 翌日一早,陳云甫都還沒進到皇宮,禮部一個官員就守在承天門處給陳云甫遞了信,說是黃廷一大早就帶著李成桂在文淵閣候下了。</br> 真是夠急的。</br> 陳云甫搖搖頭,但心里也猛一下踏實許多。</br> 越急越好。</br> 帶著楊士奇來到文淵閣,一進門,陳云甫就看到和黃廷相顧對坐的李成桂,后者四十多歲的樣貌,身體魁梧且強壯,雖然穿了一身使者的官袍,但仍舊蓋不住濃濃的軍旅之氣。</br> 這位,也算是沙場宿將了。</br> 武夫兵變奪權,怪不得原時空的李成桂如此不招朱元璋待見。</br> 老朱打心眼里最擔心的可不就是武將威脅皇權,干涉皇家之事。</br> 藍玉常茂這種就因為一個立儲的事都死透透,何況李成桂這種狼子野心篡權謀國之人。</br> 正攀談中的黃廷見到陳云甫進來,連忙起身揖禮問好,道了一聲:“參見少師。”</br> 那李成桂之前還在懵,不知道來的是誰,只覺得這年輕人氣質非凡,現在聽到黃廷的稱呼也是不由一驚。</br> 李芳遠說大明的少師是個年輕人,李成桂哪里想過這么年輕!</br> 你就說三四十歲在政壇,可不也稱的上一句年輕,但陳云甫這看起來最多二十出頭,也太離譜了點。</br> 嚴格來說,陳云甫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不過沒辦法,他不喜歡留須。</br> 這年頭,男人留須和不留須看起來的差距自然是極大。</br> 因為不留須,陳云甫面向確實顯的嫩。</br>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是傳統以來,上千年的偏見。</br> 當然,這句話放在陳云甫這實在用不上。</br> 誰也不敢在陳云甫面前說這句話。</br> 李成桂有些緊張的起身,學著黃廷作揖道:“小國使者李成桂,參見上國少師。”</br> “哈哈,和寧大君太客氣了。”</br> 陳云甫一秒變臉,兩步上前就托住了李成桂的手臂,很粗壯很有力。</br> 后者一臉惶恐的說道:“上國少師當面,小臣哪里敢當這般稱謂,少師還是直呼小臣之名吧。”</br> 李成桂的姿態擺的倒是謙卑。</br> 陳云甫會跟他客氣嗎,完全不會。</br> 既然李成桂話都說出來了,陳云甫直接轉口:“好好好,本輔也不喜歡那般惺惺作態的客套,來,成桂快坐。”</br> 招呼著李成桂的同時,陳云甫伸出一只手沖一邊站著還保持作揖姿態的黃廷擺了一下:“你也坐吧。”</br> “謝少師。”</br> 兩人均謝禮,但都沒敢動,直等到陳云甫先坐下后才敢落下屁股。</br> 黃廷自然是官場的標準坐姿,李成桂初時大大咧咧,一看到前者那么規矩謹慎的坐法,也趕忙有樣學樣。</br> 兩人加一起估計都夠一百歲了,在陳云甫面前卻像是兩個懵懂乖巧的小學生。</br> “成桂從貴國遠道而來,也不多歇一段時間,讓黃部堂和鴻臚寺的官員,陪你在這金陵城多逛逛。”</br> 李成桂內心苦笑,還歇,再歇下去身上都該生虱子了。</br> 拱手言道:“勞少師厚愛,這些日子小臣已經領略了上國的瑰麗風光,可謂是大開眼界,驚為天宮瓊樓。”</br> 只捧了一句之后,李成桂就迫不及待的說道:“少師,下臣此來,一來時逢年關,特意來朝,向上國皇帝陛下伏獻貢禮,二一個,就是想向上國稟報一下,這兩年高麗王室密謀不臣,上國皇帝陛下登基改元,王室竟然置若罔聞。</br> 即使下臣苦苦相勸也是無用,下官斷不敢做那般僭越之臣,所以此來金陵拜謁新君,剖表心腸。”</br> 他這嘰里呱啦一大堆,陳云甫是一點都沒往心里聽,說的全是廢話,大概就一個意思。</br> 現在的高麗王不是個東西,可著全高麗國,就他李成桂一個人是大明的忠臣。</br> 這話讓他說的,要是不讓李成桂做王,陳云甫都不好意思了。</br> 掀開茶蓋,陳云甫掩了半張臉,不讓那李成桂看到自己的表情。</br> “去歲我大明新帝登基,似那琉球、安南都是國君親至,其他的一眾藩國也是派出使團,唯獨你高麗國,國王不至使團不來,眼里,還有我大明嗎,還是說你們心里,念著北元?”</br> 李成桂開始時驚了一下,不過腦子轉的快,馬上接過話說道。</br> “少師一語中的,下臣確實發現,高麗王室這幾年似乎一直和蒙元保持著勾結,確有圖謀不軌的打算。”</br> “什么?”陳云甫大驚失色,遽爾怒道:“身為我大明屬國,竟然和蒙元暗通款曲,簡直是不知好歹,本輔當上稟陛下,發兵討之。”</br> 李成桂連忙起身,作揖道:“少師息怒,少師息怒啊,有道是刀兵一起,生靈涂炭,下臣既是上國之臣,也是高麗之人,怎忍看三千里錦繡江山毀于一旦,少師但有所怒,都請懲罰下臣一人吧。”</br> “錯在無智狂悖的王室,與你何有哉,本輔豈可怪罪于你。”</br> “唉。”李成桂重重一嘆:“可王為君,某為臣,他便是再如何,下臣也勸不住、攔不住啊。”</br> 話說到這般地步,戲也就算是演差不多了,陳云甫把話一接,直接言道。</br> “既然如此,本輔當上表天子,褫奪其王位!”</br> 可算是說到正題上了,李成桂剛剛面露喜色,又聽得陳云甫說道。</br> “不過,王者,國之君,掌神器,系萬民,不可隨意輕動,若是黜落后無人為王,遭殃的還是百姓啊,為萬民生靈慮,不可因此小錯就免其王位,還是斥責警誡一番吧。”</br> 李成桂差點被這一下閃個跟頭。</br> 哪有這么逗人玩的。</br> 面上訕訕一笑,重新落座。</br> 這下輪到陳云甫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頭。</br> 你倒是接話啊。</br> 完犢子東西,這李成桂戎馬半生,看來是不善嘴皮子,這可咋辦?</br> 當下借著喝茶的功夫,陳云甫給黃廷遞過去一個眼色。</br> 后者接受領悟,便跟著說了一句。</br> “少師,有道是江山,有德者居之,上古圣賢為了黎庶之安定,乃行禪讓,如今高麗王室昏聵狂悖,短智無知,如此哪里還有人君之相,還是奏請陛下,重重責罰才是。”</br> “本輔何嘗不知。”陳云甫重重一嘆,掃了一眼李成桂言道:“禪讓禪讓,高麗國王禪位讓賢,可這賢者何在?”</br> 李成桂就差蹦起來舉手說自己在了。</br> “那個,少師......”</br> “不提這事了,本輔還有很多政務沒有處理呢。”陳云甫直接打斷李成桂的話,起身謂黃廷言道:“黃部堂,有勞你替本輔多陪陪成桂,一定要招待好,不然的話,本輔可是要問你罪的。”</br> “是,請少師放心,下官一定不敢怠慢。”</br> 陳云甫沖李成桂微微頷首,直接邁步離開。</br> 后者頓時傻眼,等到陳云甫走了片刻都沒回過神,還是黃廷輕聲將其喚醒。</br> “貴使?”</br> “啊。”</br> 李成桂驚醒,臉就苦了七分,不過什么都沒和黃廷說,只是默默坐下,端著茶碗發呆。</br> 后者心中好笑,當下輕咳一聲:“貴使這是怎么了?可是我等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br> “沒有沒有。”</br> “那貴使緣何面色不虞呢。”</br> 李成桂勉強拱手道:“下臣思及故鄉,一時情難自禁。”</br> 你那是思及故鄉還是思及王位?</br> 都不稀罕點破你。</br> 黃廷呵呵一笑,坐到了李成桂身邊,替后者斟滿茶水的同時說道:“既然貴使思念故鄉,那不如早些回去吧。”</br> “回去又能如何。”李成桂嘆氣道:“君王倒行逆施,朝綱禍亂,下臣還不如在上國待著呢,眼不見心不煩。”</br> 黃廷不動聲色挑了一下眉頭,這李成桂四十多的人了,咋還賭孩子氣呢。</br> 是真不懂,還是擱這裝傻,要挾大明?</br> “貴使身為貴國輔政大臣,就是因為君王無道,貴使才更應該早些回去輔佐君王,穩定社稷。”</br> “有道是忠言逆耳,下臣擔心禍從口出,勸諫不成反遭殺害。”</br> 黃廷哈哈一笑:“既如此,那貴使就留這吧,我大明地大物博,貴使一行還是養的起的。”</br> 說完這話,黃廷就默默飲起茶來,連看都不再看李成桂一眼,如此兩人之間沉默了好一陣,終還是李成桂沉不住氣,主動說道:“請上官救救下臣也救救高麗吧。”</br> “這話言重了。”黃廷放下茶碗,搖頭道:“本官不過是區區一個尚書,哪里有那么大能耐,貴使所托非人。”</br> “那請問上官,事到如今,下臣還能求到誰呢?”</br> “我朝陛下龍體有恙,暫時不便見客,貴使有什么想說的,還是找少師吧。”</br> 黃廷微笑起身:“如果貴使有時間的話,今晚本官設宴,至于少師有沒有時間,本官盡量替貴使爭取吧。”</br> 李成桂連忙起身,激動拜謝。</br> “如此,多謝上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