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廷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說了今晚要替李成桂約陳云甫，當晚就真個把陳云甫約了出來，三人在禮部的驛舍擺了一堂宴。</br> 這時候李成桂就是再傻也知道陳云甫啥態度了，倆人擱這拉扯來拉扯去，早已心照不宣。</br> 他李成桂想要的東西，大明能給，但不能白給。</br> 因此,無非就是一個周瑜打黃蓋的事，大明愿打，就看李成桂愿不愿挨了。</br> 想起自己兒子李芳遠之前帶來的朝禮被悉數退還，李成桂哪里還不明白，陳云甫或者說大明這是嫌少啊。</br> 少了好辦，加就完了！</br> “感謝少師白忙之中蒞臨啊。”</br> 黃廷笑呵呵端起酒杯開了話頭，招呼著李成桂言道：“貴使，咱們共敬少師一杯如何。”</br> “好好好。”李成桂暫時止住胡思亂想的心緒，陪著舉杯附和道：“敬少師。”</br> 陳云甫哈哈一笑，擺手：“二位太客氣了，來共飲。”</br> 酒水下了肚，陳云甫緊跟著就提起了第二杯，沖向那李成桂道：“成桂遠道而來，這么長時間，無論是我朝皇帝陛下，還是本輔都因囿于繁瑣之政務未能給成桂你接風，屬實是失了禮節，還望成桂不要往心里去才是。”</br> “不敢不敢。”</br> 李成桂趕忙言道：“上國乃是天朝大國，事務何其多耶，更何況,我高麗失禮在先，諸般過錯，都是小國的不對，這酒，下臣向少師賠禮了。”</br> 言罷趕忙仰首一飲而盡。</br> “好，爽快。”</br> 陳云甫跟著飲罷，面露微笑謂黃廷言道：“黃部堂，和寧君這氣度真可謂是一條好漢，就不知道酒量如何，你這么多天，可曾陪好和寧君啊。”</br> “下官慚愧，下官的酒量實在是淺薄，不是和寧君的對手。”</br> “哦，是嗎？”陳云甫一挑眉頭樂了：“好，既如此，本輔今日就和你一道，咱們一起把和寧君陪好，和寧君要是喝的不痛快，還得以為咱大明沒有能喝酒的好漢呢。”</br> 黃廷哈哈一笑,連忙舉杯言道：“少師說的極是，和寧君,本官敬你一杯。”</br> 這是擺了明要灌李成桂酒了。</br> 李成桂自己心里也清楚，不過卻是絲毫不懼，這邊同黃廷喝完，都不帶吃菜的，緊跟著又回敬了一杯。</br> 就這么，三人你來我往可就喝了起來。</br> 估計能喝個足足一刻鐘時間才歇口氣，這時候再看三人，哪個不是兩腮通紅，酒意濃濃。</br> 到這一步，三人心里也都門清，該到借著酒意一吐‘真心話’的環節了。</br> 一喝多都是‘兄弟’，句句‘掏心窩’。</br> 甭管是啥目的性，總之，到了面鼾耳熱這一步，不聊點啥，總感覺缺一塊。</br> 誰都不能免俗。</br> 只不過這個時候，黃廷很明智的裝醉起來，用肘支著桌子托著下巴，開始搖搖欲墜，不再過多摻和一句。</br> 真正有資格交流的，只剩下陳云甫和李成桂兩人。</br> 后者言道：“請少師救救下臣和高麗吧。”</br> “和寧君此話何意？”陳云甫呀然一驚：“和寧君乃貴國重臣，高麗又是我大明屬國，這些年咱們兩國也相處的極為太平，此話從何而來啊。”</br> 李成桂重重一嘆：“王室昏聵，親近小人，致使朝綱敗壞、滿朝奸佞，少師莫看下臣身居高位，實際上在國內，下官早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而那些奸佞小人，個個心懷叵測。</br> 當年上國兵發遼東征討不臣納哈出，高麗國王禺就聽信小人之言，竟妄想發兵北上，趁亂牟利。”</br> 陳云甫雙眼一瞇：“確有此事？”</br> “下臣萬萬不敢欺瞞。”</br> “高麗王室竟敢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陳云甫酒勁一頂，氣的當堂大怒，狠狠一拍桌案喝道：“如此枉為人臣、枉為人子者，天有眼亦不容之！”</br> 李成桂趁機言道：“下臣對上國之忠心，日月可鑒，為除奸佞，下臣拼上闔族老幼，決定，清君側！”</br> 堂內的氣氛陡然一凝。</br> 陳云甫垂下頭，半晌才抬起看向李成桂：“便是除了這一群小人，還有下一批呢，正所謂堯舜之君方有堯舜之臣，這個道理和寧君應該懂的。”</br> “故而恭請上國下詔，廢高麗王室。”</br> 陳云甫微微偏首恍若未聞。</br> 李成桂拱手，急聲道：“此為全高麗五百萬百姓之眾望，若上國愿下詔廢高麗王室，高麗上下感激不盡。”</br> 感激，值幾個錢？</br> 陳云甫嘆了口氣，作難道：“我大明雖為上國，可僅憑一詔如何能廢高麗王室，一旦王室不忿抗旨不接，我大明為捍衛皇權，勢必要興兵討伐，戰端一開，兵器糧草都不是少數，如今國朝，難吶。”</br> “我高麗百姓簞食壺漿，早盼王師矣。”李成桂順話言道：“只要上國愿意下詔廢高麗王室，我高麗愿出糧三百萬石、金十萬兩、銀一百五十萬兩以充軍費。”</br> 出兵是不可能出兵的，就算大明愿意出兵，李成桂還不愿意呢。</br> 他自己現在隨時都能廢除高麗王室，要的，只是大明那道詔書而已。</br> 大明的詔書，意味著法理正統！</br> 十萬兩黃金、一百五十萬兩白銀。</br> 這得是高麗好幾年的稅收了吧。</br> 陳云甫在心里盤算了一番，輕咳一聲。</br> “國朝現在確實困難，這一點上，希望和寧君能理解，畢竟遼東剛剛收復，很多地方都需要花錢、花大錢。</br> 前段時間，遼東經略使俞以豐還給本輔寫了信，說遼東近海的地方打算修幾個船塢造船，還說要修路、筑城。</br> 一張口就是百萬兩啊，錢還好說，國朝擠一擠總還是能拿出來的，可俞以豐還要十萬徭役，唉，頭疼啊。”</br> 李成桂倒抽了一口涼氣。</br> 這陳云甫是真敢開口，一張嘴上嘴唇碰下嘴唇，竟然敢要十萬徭役！</br> 這是人吶。</br> 可著整個高麗國攏共才多少百姓，錢糧都是身外物，百姓可是國家的元氣。</br> 就在李成桂作難時，耳邊又響起了陳云甫的聲音。</br> “和寧君要清君側，我大明是絕對支持的，那些奸佞，本輔恨不得親自將其法辦。”</br> 李成桂陡然就明白陳云甫的意思了。</br> 你要奪權，勢必要誅殺一批反對派來掃清阻礙。</br> 那些反對派的九族親眷、故友門生、府中下人佃農加在一起，還怕湊不出十萬嗎？</br> 你干脆也別殺了，讓他們為遼東的建設發展貢獻一份力吧。</br> 活人，比死人更有價值。</br> 這樣也好，既給大明湊了數，也把國內的所有反對派全部清除掉，還不會給自己留下一個濫殺無辜，屠害黎庶的罵名。</br> 人又不是我李成桂殺的，全都交由上國大明發落，是死是活和我李成桂沒關系。</br> 想明白這一點，李成桂喝下面前的酒，謙卑道：“如此悖逆之臣，自然交由上國發落，下臣回國之后，一定竭盡全力辦好此事。”</br> “哎呀，委實不勝酒力，本輔先行離開了。”</br> 陳云甫搖搖晃晃起身，臨走時給出一句。</br> “過幾日我朝皇帝陛下龍體康愈，本輔會幫你請求召的。”</br> 說完，陳云甫也不等李成桂的道謝，邁步就走。</br> 現在這結果就是雙贏。</br> 李成桂要的，大明給。</br> 大明要的，李成桂也要給！</br> 糧食、錢、人，如此多的資源將涌入遼東。</br> 咱們給遼東，提提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