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甫打算動行北上的想法不是突然來的,而且他也必須北上。</br> 既然決意明年開春后動兵朝鮮,那么在這之前,陳云甫勢必要到遼東去看看。</br> 儀輅在經過北平的時候停了下來。</br> 經過十幾年的發(fā)展,北平的變化之大,是肉眼可見的。</br> 北平知府李慶城外十里迎駕。</br> “時間過得可真快。”</br> 看著眼前的李慶,陳云甫由衷感慨了一聲。</br> 誰能想到呢,當年那個還在太極書院教書的老師,現在搖身一變,都成了北平的知府。</br> “十幾年過去,太師的風采不減當年。”</br> 陳云甫呵呵一笑,一路上望著車輅外的北平市井,頻頻點頭道:“這些年,北平的變化真大,人也多了,市井也繁榮許多,你有功。”</br> “下官不敢居功。”</br> 李慶倒是謙虛的很:“當年俞經略使在北平做知府的時候就說過,只要遼東平定,漠南安寧,沒有外敵的侵擾,北平是可以很快穩(wěn)定下來的,穩(wěn)定,必然繁榮。</br> 因此,這都是國朝帶來的,加之太師您大力發(fā)展遼東,以點帶面,北平、平津就都跟著繁榮起來,兩地百姓,無不齊頌太師英明。”</br> 陳云甫無聲笑笑。</br> “你身上的書匠氣息少了許多,倒是多了些官僚的味道,也會奉承拍馬了。”</br> “下官字字發(fā)于心,絕無溜須拍馬之意,沒有太師,就沒有今日的北平。”</br> 李慶的面上很坦誠,毫無作偽之意:“太師,咱們現在去府衙嗎?”</br> “不,去一趟太極學院吧。”</br> 這大概真的是人上了歲數,陳云甫越來越喜歡故地重游,這當然不是感慨,而是喜歡那種成就感。</br> 看著一切越來越好的成就感。</br> 得益于北平的日趨繁榮,太極書院也比十幾年前興旺了許多,哪怕沒有進入書院內,陳云甫的兩耳間,便已斥滿了讀書聲。</br>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br> 這是東林先生顧憲成先生說的名句,此刻被陳云甫順口說了出來。</br> 李慶細細一咂摸,聽的眼前一亮。</br> 書院內的布局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動,當年的涼亭還在,陳云甫就同李慶在這里暫歇腳力。</br> “這些年過去,如今北平有多少學生了。”</br> “七千多人。”</br> 聽到有如此多的學生,陳云甫很贊嘆,語帶喜意:“甚善。”</br> 表揚過驕人的成績后,復又關切道。</br> “如此多的學生,這食宿問題,棘手嗎。”</br> 李慶便對答道:“回太師,從俞經略使開始到下官這,北平十幾年來都牢記太師當年的教誨,一直堅持工學兩勤的政策,不收學費,每日免費一餐。</br> 春忙秋忙的時候,就組織學生去墾荒種地,以工補學的同時,也能寓教于樂,讓學生們知曉農民不易,珍惜糧食,等將來他們畢業(yè)后科考入仕,也能愛民恤民。”</br> “好啊,好啊。”</br> 陳云甫心里對李慶是越來越滿意,遂言道:“科考明年便停了。”</br> 后者驚訝道:“緣何。”</br> “本輔決意重定國朝育才、選才、錄才之道,故而停科舉興教育,北平義務教育的成果斐然,本輔打算推廣,等國子監(jiān)和翰林院把新的教材編修好后,軍政院會成立專門的主管教育的衙門,到時候,你調來南京。”</br> 聽到要將自己調去南京,這是明明白白的升官之意,但李慶并沒有急著高興,而是擔憂道。</br> “科舉乃是國朝錄官之本,更是天下莘莘士子們的進身之道,停了科舉,下官擔心他們會亂啊。”</br> 李慶的身份在這里放著,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北平知府,不能指望他可以立足于國家的層面,更別說整個九州的層面來和陳云甫一樣看問題。</br> 故而陳云甫也沒有解釋,更不會怪責他,只是寬慰道:“你放心,本輔自有安排和考量,不會出亂子的。”</br> “是,下官無知莽撞,請?zhí)珟熦熈P。”</br> 為官者諱,李慶當面質疑陳云甫的決定,自覺犯了官場大忌,連忙認罪。</br> “無妨,你敢說出來,說明骨子里,你還是當年那個熱血純粹的教書先生。”陳云甫不以為忤,反贊揚道:“為官就當如此,不忘初心便是最好。”</br> 二人閑聊一陣,書院內響起了一陣鐘磬聲,頃刻間,便是嘈雜聲四起,從數十間學舍內,烏泱泱涌出了無數學生。</br> 這些學生有大有小,長者十五六,幼者六七歲,嬉戲攀談好生熱鬧,不過待見了涼亭外圍了一圈的錦衣衛(wèi)后,又都嚇的遠離,只是交頭接耳議論不止。</br> “太師,為安全計,咱們先走吧。”</br> 穆世群看到那么多學生,擔心陳云甫的安全,便上來勸了一句。</br> 后者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滿:“一群學生而已,難道還會害本輔性命嗎,怎可把孩子視為洪水猛獸。”</br> 不等穆世群認錯,陳云甫便揮手。</br> “著你的人都散開,本輔去和孩子們打聲招呼。”</br> 穆世群不敢忤逆,當即照做,只是緊緊貼在陳云甫身邊,生怕冷不丁從哪里射出一支冷箭。</br>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被迫害妄想癥。</br> “呀,是太師!”</br> 學生的人群中,有人眼尖嘴快,當即喊了一聲。</br> “太師萬福金安。”</br> “太師金安。”</br> 參見聲和祝福聲此起彼伏,這些孩子紛紛送上最淳樸的祝語。</br> 陳云甫面帶笑容,一路上頻頻揮手同學生們打著招呼,還叫來了第一個認出自己的小伙子。</br> “你是如何認識我的?”</br> “回太師的話,書院里有您的畫像,學生們都見過。”</br> 聽到書院里竟然有自己的畫像,陳云甫就扭頭看向身邊的李慶:“本輔的畫像也拓印了?”</br> “是。”</br> 李慶解釋道:“自從當年太師您放寬禮法后,尊者肖像便越來越多,不僅太祖太宗的圣顏流于天下瞻仰,您的也有,而且還最暢銷呢。”</br> “是嗎。”</br> 陳云甫開了句玩笑:“那本輔可是要去找那些買賣肖像的商人,問他們要一筆分紅銀子。”</br> 眾人皆笑。</br> 掃過這一圈年輕稚嫩的臉龐,陳云甫由衷的開心,最后在一番短暫的交流后,感慨道。</br> “看到你們,就像是看到了辰時的太陽,如此的朝氣蓬勃,就像我們方興未艾的國家,我相信,只要有你們,咱們的國家,就會越來越興盛。”</br> 在楊士奇的帶頭下,現場爆起激烈的掌聲。</br> 所謂鼓掌叫好,一直用于市井瓦舍之地,不曾登大雅之堂,但此刻楊士奇領掌,熱烈的掌聲卻顯得并無絲毫不妥之處。</br> 太極書院的首座適時提出一個請求。</br> “能不能請?zhí)珟煟n幾個字?”</br> 陳云甫沉吟一陣,展顏笑道。</br>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